白怀水没见过这女子,也没有半分的惊异,“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话罢了。你算是好心机,重伤白谣,再将她丢进百尺巷了事,算是百密无疏。我便是抓着你这点,逼得你不留活口。”
那女子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白怀水却一副胸有成竹,“不说无妨,你只管听我说,你说对或不对。”
原来整件事的框架,在白怀水那处早就搭建了起来,白怀水将自己的推理娓娓道来,事儿得从钱三斗请这无相禅斗解决事之前开始说。
钱三斗一早和乘月楼狼狈为奸,从事着洗钱勾当,把控着京城一整条经济命脉。原本相安无事,一直也好得很,只是好景不长,朝廷很快有所察觉,准备查上钱三斗一笔。钱三斗这便故意喊来胡离和白怀水,说有人拿着兑换过的银票来兑账,并且编出小偷的事儿,将二人引进百尺巷,想将线索签手下的小厮身上,好让他背锅。
却不想这百尺巷十分神奇,进去的人都会失忆,胡离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而白怀水刚好和百尺巷有渊源,二人并没有调查到这个小厮。而偷偷跟进去的钱三斗自己也示意,完全忘记和无相禅斗之间的交易。另一方面,钱三斗这一举动惊动了乘月楼,乘月楼不知其意,询问钱三斗时发现他支支吾吾,于是干脆杀人灭口。
至于后来的小厮和茶水摊的老板,只怕都是面前这位的杰作了。面前这人该是乘月楼安排在绣楼的卧底,密切盯着胡离一行人,她将小厮父子灭口,又将差点翻到账本的白谣重伤,只为掩人耳目,却不想,中了白怀水这么简单的圈套。
然而,正当白怀水笑眯眯地等着她点头时,面前的女子却仰天长笑:“你只说对了一件事,钱三斗和乘月楼狼狈为奸。其他的一个子都不对。”
白怀水的笑意立刻僵了住,片刻后干笑两声,推锅道:“师侄啊,你看,你的猜测是错误的,师叔就说这问题还有很多,你非不信。”
胡离无辜地摊了摊手,刚想分辩,那女子开了口,“我才是百尺巷的人,你说得茶水摊老板陈伯伯也是,但他儿子,就是那小厮是假的。”
胡离和白谣面面相觑。
那女子凉薄地勾了勾唇,笑得却很苦:“茶水摊老板是百尺巷的管事,也是乘月楼安排的人。多年前,钱三斗买通朝廷里的人向皇上吹风,要求重建百尺巷,这事,白公子还记得吧?”
白怀水点点头。
“所幸白公子费尽力气,为我们留下了百尺巷。只是之后,乘月楼杀了陈伯伯在外的儿子,用乘月楼的人代替,还干脆将这人安插在钱三斗身边监视他。”
胡离脱口而出:“儿子是假的能不知道?”
“陈伯伯当然知道,所以才放我离开百尺巷,让我想办法查出真相。只是很快我就发现,这真相太复杂,也太可怕。”她倒吸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不怕说出来,但是你们也要做好准,很快,你们就会像我一样,为自己知道太多而付出代价。”
面前的这个女子在白谣这里叫引鸢,京城百尺巷人氏,三年前来的绣楼。
话说回案件,引鸢口中的事件起因经过,是这样的……
钱三斗发现朝廷在查自己后,的确是想到让那小厮背锅,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厮竟是乘月楼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于是小厮一不做二不休,趁着钱三斗把事引到自己身上之前,偷偷回禀乘月楼,说钱三斗有二心,想出卖乘月楼,实则想等钱三斗倒台后自己取而代之。乘月楼做事一向狠辣,当即决定杀钱三斗灭口。
事后,那小厮故意让胡离等人注意到自己,约二人今早见面,打算混淆视听。却不想,一直静默无言的茶水摊老板不再坐以待毙,打算趁在小厮之前告诉胡离二人真相。察觉到这一切的小厮,干脆再记上一条人命,杀死茶水摊老板。
“那是谁杀了这个小厮?”胡离问道。
“我。”引鸢毫不犹豫地揽下,“我先是重伤了白谣,打算拖她去百尺巷的路上正好看见了这一幕。陈伯伯帮过整个百尺巷的人,我不可能眼看着杀人凶手在我面前却熟视无睹。”
“于是你杀了他?”
引鸢点点头:“我先是骗取了他的信任,让他帮我处理白谣,我在这守着陈伯伯,等会他就装作刚看到自己父亲遇害,悲痛欲绝,好不让你们起疑。他答应了我,我趁着他搬白谣身体的时候捅了他一刀。但他到底是高手,我们过了好几个回合,我才堪堪杀死他。”
难怪,江豫说父子两不是死于同一人之手。
白谣仍是不解,“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么?”引鸢睥睨着她,“你翻到了绣楼的账本,而我,是最忠心于绣楼的人,怎么可能让你伤害到绣楼的利益?”
“绣楼真的做了不法的事?”
“账本我全烧了,我现在说什么都不算数了。”引鸢露出得逞般的笑意,“三年前我离开百尺巷,看到外面这么大的世界,我就知道,只有抱紧更粗的大腿,才能帮百尺巷逃脱乘月楼的利用和控制。绣楼就是我最好的靠山,白姑娘,我不想伤害你,是你逼我的,我……”
话音未落,引鸢咳出一口血。
胡离上前扶住,“你怎么了?”
“我服了毒。没关系,我杀人,该偿命,本来我也没打算活过今晚,只是本欲杀了白姑娘,为绣楼尽最后一点忠,如今看来,也做不到了。白,白公子……”她伸出一只手,似是想紧紧攥劳远处的白怀水。
白怀水单膝跪在她身边,遂了她这个愿,“姑娘还有什么交代?”
“还请公子,保百尺巷周全。”
人这一生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总是经得起琢磨的。
引鸢这短暂的一生,大抵也全是为别人活了。
案子本该到此作结,只是胡离还有一事不明,“你们说,引鸢是绣楼的人,那小厮是乘月楼的人,引鸢到底凭什么骗取他的信任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白谣和白怀水齐齐倒吸了口气。
与之相仿的疑问还有,绣楼的帐到底是什么问题?钱三斗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绣楼名册上?那么多钱,钱三斗一个人是怎么洗清的?
这一切的解答众人都已了然于心,却没有人愿意在这时把说出来。
以至于江豫听到来龙去脉时,也只是咽了一口叹息,万通钱庄,乘月楼,绣楼,这三者勾结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想必这座城里每个人都明白。
人说江湖险恶,却没有人记得,这片没有江也没有湖的钱海,才是真正的险恶吧……
这绣楼白谣是管不下去了,身上伤没好便不辞而别。
案子结了,江豫的兴致却反而不高,恐怕是这件案子牵扯出来的利益链太骇人。
至于胡离和白怀水……
江湖这么大,总有下一段路要走的吧。
67淹城
卯时,起了雾。
官道上晃出两个身影来,雾蒙蒙的露出些轮廓来,马蹄敲着路的声音却清晰的传了过来。眼睛瞧不清楚,听觉变得格外的敏感。
胡离扯了一把缰绳,与江豫错了半步远。
白雾将人拢在其中,胡离只能瞧清江豫的半张侧脸。
“江大人,我们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淹城,是不是欠于考虑。”胡离问道。
话罢,江豫看了胡离一眼,应了一声。不否认也不肯定。
城门已开。
门口左右无人。两人毫无障碍的进了淹城。
淹城处于大明腹地,群山环抱。江湖和朝堂有时可谓是泾渭分明,就比如这淹城,朝堂的手伸不到这儿,江湖自然也不会到京城去耀武扬威。
造成这样情况的,多半还有淹城的地势。这易守难攻之地。
城中路上无人,胡离说道:“淹城早应该热闹起来了,为何像座空城。”
江豫的视线放得远些,便瞧见白雾中偶尔闪现的一丝红光。
“我们去那边。”江豫开口说道。
“江大人胆子不小。”胡离瞥了一眼江豫,调转了方向,往江豫所指之处走。
进了十几步,那红光便瞧得清楚了。
一只红灯笼挂在楼阁的二层。
不知这楼阁到底有多少层,在其下往上瞧,白雾将二层之上都遮得了个严实。
楼阁门户大开,酒香从中内散了出来。是个酒家。
酒家的小厮小跑迎了出来,说道:“两位少侠可是要住店?这淹城大小的店家,能喝酒又能住店的可就只有我们春日楼一家。”
这话夸得太过分了。
淹城此处若是找不出另外一家便是出奇了。
胡离并不吭声,旁侧的江豫拉住了缰绳,停了。
怕是今夜要在此处停脚了。胡离看了一眼那匾额上的春日楼三个字。在瞧那门户之内,三五人坐于一处,此刻许是清楚门外胡离两人的存在。
胡离微抿了嘴,感觉已经被门户之内人的视线缠住了。
江豫下马,小厮便将缰绳握在了手里。
“这店内江湖名士不少,江大人就不怕露了马脚?”胡离小声说道。
“江湖上名门正派虽然两只手数得过来,但各路的小门派,记录在朝廷案上的、没有记录的,数不胜数。他们前来是为了武林大会,”江豫顿了一下,又说道,“你若是不犯人,他们也不会对我们如何。”
胡离没开口,已将小厮马牵至马棚,放置了草料,转身引两人入店。
“两位不如先喝上一壶酒。”小厮引两人在窗边的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