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遂见不得林淮竹这样,只感觉心口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搅弄。
大概是情绪波动太强烈,身体的魔气更盛,沈遂喉间一甜,喷出一大口血。
林淮竹慌乱地扶住沈遂,“哥。”
沈遂握住林淮竹的手,声音嘶哑,“小怀,你听我说。”
他思绪乱,说的也乱,“我最多只能再活日,但是我不会死,只是不在这里活着。”
“你不会死的。”林淮竹反手扣住沈遂的手,呼吸放得很轻,唇却微微颤着,“我不会让你死。”
沈遂气若游丝道:“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我想过了,什么都不做绝对是死路一条,还不如争取一把。”
若是说一年前他还在犹豫是去是留,如今沈遂已经百分之百的确定心意。
他想留下来,想陪着林淮竹,不想看他伤心的模样。
“小怀。”沈遂定定看着林淮竹,用气音道:“我要你杀了我。”
林淮竹瞳孔震了震,不可置信地望着沈遂。
沈遂的信条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真等重九楼夺舍他身体,不仅他会死,还危害更多无辜的人。
系统没说他不能透露攻略的事,沈遂也故意没问,现在就可以钻这个空子。
为了方便林淮竹理解,沈遂将系统比作天道,然后把他来这个世界的目的坦白给林淮竹。
天道为了让林淮竹突破无情道最后一层,从另一个世界找到沈遂,让他来帮助林淮竹飞升。
沈遂言两语解释清来龙去脉,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唇说,“等你杀了我,我的任务完成就能回去,到时我一定想办法跟你重聚。”
怕林淮竹误会,沈遂加了一句,“不管我最初来的目的是什么,但现在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林淮竹只在开始时波动了一下,之后他的神色一直很冷静,似乎对沈遂离奇的经历不感到惊讶。
等沈遂说完了,林淮竹才道:“哥,你累不累?休息一下罢。”
沈遂先是一愣,他抑制着喉间的咳意,哑声问,“你不信我说的?”
林淮竹没说话。
沈遂多少有些急,魔气因此再次袭来,他呼吸一滞,险些再喷出一口血。
缓了一会儿沈遂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怕自己死后,你太过伤心,所以故意编出这套说辞骗你?”
“你不会死的。”林淮竹手指收紧,偏执地重复,“我不会让你死的。”
沈遂撑着病体道:“我没有骗你,你仔细想想,小时候我是不是性情突变,而且为什么我总能说中还未发生的事,你都不感到奇怪么?”
他极力要林淮竹相信他所言,这样林淮竹动手的时候痛苦就会减少很多。
但只是减少,并不能完全消除。
眼睁睁看着沈遂死亡什么都不做,已经是够为难林淮竹了,更别说要他动手了。
林淮竹忽然说,声音平静至极,“我没有不信。”
日光透窗在他眉眼洒下一道冷白的光,却没有照亮他的神色,“但我是不会杀你的。”
林淮竹轻轻抱住沈遂,他合上眼睛,藏住里面的痛苦。
他不会再让沈遂离开他的视线,无论沈遂去哪儿他都会陪着他。
沈遂讷讷地张了两下嘴,他看着怀中的人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沈遂开口,“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
林淮竹抬眸看他,眼睫神经质地颤着,“疼么?”
沈遂是想林淮竹问他有关攻略这件事,听到林淮竹这个问题,喉结火烧般滑动了两下,他摇了摇头,“不疼。”
其实很疼。
魔气仿佛凛冬的风刃沿着他的骨缝一点点渗透四肢百骸,沈遂既冷又感到痛。
但更让他难过的还是林淮竹此时此刻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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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压着重九楼的碑裂纹越来越大,沈遂入魔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因他都将魔气吸走了,银术倒是没再发狂,虽还昏迷不醒,不过症状减轻许多。
天还未亮秦红筝便赶了过来,沈远膳听到消息也放下手中事物来到灵霄峰。
如今沈遂父母都来了,道晏将他们叫去谈事。
趁着难得的独处时间,沈遂继续试探林淮竹的口封。
昨日他没劝动林淮竹,可这事还是要做的,不然等重九楼霸占了这具身体,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林淮竹不肯答应是担心沈遂骗他,也不愿跟沈遂分开,更下不去手。
沈遂不敢直白劝他,只得旁敲侧击,采用迂回战术。
没等他将林淮竹劝松口,一身煞气的秦红筝从外面推门进来。
秦红筝脸色难看,她走向沈遂,“跟娘回去。”
不等她靠近沈遂,处在敏感时期的林淮竹挡在她面前,唇线紧绷,神色阴郁。
秦红筝凤眸一沉,沁了寒霜一般,“滚开。”
见他俩剑拔弩张,沈遂急忙开口,“小怀。”
沈遂的话像镇妖符,林淮竹眼睫垂了垂,气势随之收敛,低声说,“他现在受了伤,不宜赶路。”
秦红筝面若寒潭,“如果有人要我儿死呢?”
林淮竹冷声说,“那要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秦红筝深深看了林淮竹一眼,然后道:“此处不能久留,背上他回药王谷。”
林淮竹瞬间反应过来,不多言将沈遂背到肩上。
沈遂张张嘴想劝他们,以他现在的情况,尊上为了苍生想在重九楼复苏前除掉他很正常。
这事避无可避,就算逃出了灵霄峰也不会改变结局。
但若他是林淮竹跟秦红筝,沈遂肯定也会放手一搏,不管有用没用至少他尽了最大努力,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
沈遂咽下到嘴边的话,趴在林淮竹肩上没说话。
秦红筝持着沈遂先前送她的那柄剑走在前面,林淮竹背着沈遂紧随其后。
走出院落没多久便遇上了沈远膳。
他们夫妻虽然不睦,但极为了解对方,沈远膳知道秦红筝会带沈遂离开。
秦红筝的衣袍被瑟瑟山风吹得猎猎,她握紧手中的剑,冷漠道:“让开。”
沈远膳未动,目光沉沉,“阿筝……”
秦红筝不愿听他说话,转眸对林淮竹道:“你带遂儿先走。”
林淮竹召出自己霜降。
沈远膳见状去拦,“不能走。”
秦红筝积压在心头的情绪忽然炸开,她亮出自己剑替林淮竹挡下沈远膳,怒不可遏地瞪着他,“你也算是一个父亲!”
沈远膳冷肃地反问,“你就算带他下峰又如何?是你能治,还是岳丈能治?”
秦红筝眼眸一下子红了,“所以你就要送他去死?”
沈远膳:“未必是死,道尊不是说邀人来封印石碑,那些人最迟明日便能到,若是成功遂儿的身体便不会被那魔头夺舍。”
秦红筝:“若是不能成功呢?”
沈远膳不言。
他的沉默让秦红筝更是失望,“若是不成功你会为了你的大义,你的苍生亲手杀了他,杀了你的儿子,是么?”
沈远膳喉头攒动了两下,眼见林淮竹御剑带走了沈遂,他终究没回秦红筝这话,上前要去追。
秦红筝从手腕抖出长绫,白绫化作一条蛟龙,咆哮着朝沈远膳而去。
沈远膳不欲跟秦红筝纠缠,避开那条蛟龙追去,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是秦红筝提剑刺来。
锋锐的剑锋递到他喉间,沈远膳不信秦红筝会真的杀他,没有半分闪避,御剑而上。
长剑擦过沈远膳脖颈的皮肉,割出一道不算浅的血口。
沈远膳震惊地看向秦红筝。
剑锋余势未消,断下沈远膳鬓角一缕长发。
剑光映在秦红筝隽长的眉,那双眸氤着水光,眸底也泛着红,但神色却极冷。
秦红筝对沈远膳一字一顿道:“你我就如这断发,至此再无情分,日后生不相见,死不同穴。”
自上次那跟沈远膳决裂,秦红筝就一直住在药王谷,不少人劝她跟沈远膳合理,就连沈遂也提过。
她不是那种当断不断的性子,相反她爱时分明,恨亦是分明。
只是舍不得罢了。
她在心中仍旧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沈远膳能来找她,能跟她说一句软话。
这次她是彻底失望了,他还是没变,既是要断那便断个干净。
沈远膳怔怔看着秦红筝。
秦红筝再抬起剑时眼眸只有冰冷,“有我在,今日你就别想动我儿。”
沈远膳颈间的血滴答流下,很快便浸透了衣襟。
他嘶声道:“那魔头现世必定是血流成河,他要夺舍了我,我也亦是会如此选择。”
沈遂是他唯一的孩子,沈远膳自然也会不舍。
可那些被魔头杀死的人也是别人的孩子,若为大义沈远膳愿舍小义。
秦红筝不想再听他这些大道理,自嫁给他之后他总是如此,为了他的大义他不知舍弃过他们母子多少次。
不愿再多言剑锋陡然一凛,秦红筝提剑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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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淮竹背着沈遂穿过崇山峻岭,怕玄天宗的人追上来,他半刻不松懈。
若是沈遂没受伤,林淮竹倒是不怕他们,如今他不愿节外生枝。
沈遂的身体状况不宜赶路,见他头冒冷汗,面色泛白,林淮竹找了一处破旧的屋舍停了下来。
这地方像是猎户打猎的停歇处,屋内摆列着兽骨跟破旧的弓箭。
林淮竹扫出一片干净的地方,铺上被褥才扶沈遂躺了下来。
沈遂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林淮竹喂了他一颗丹药。
“冷么?”林淮竹见沈遂身体不停发抖,拿出一件大氅披到他身上。
沈遂颤着声叫他,“小怀……”
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林淮竹低头在他脸上落下一个个吻,“哥,你再忍一忍,我一定会想到救你的办法。”
林淮竹抱紧他,声音哑涩,“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