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讨厌?其实,有时,我都厌恶自己。
大学毕业,父亲找人把我的工作单位换到了沙乡中学的分校。父亲说,领导,你帮我家孩子转到分校吧,我们不需要到本部。领导问,为什么不到本部呢,本部条件好。父亲说,年轻人要到最艰苦的地方锻炼。领导竖起大拇指,直夸我这瘦小秃顶的父亲是个觉悟很高的老头。可事实并非如此。我父亲在去找领导之前,跟我说,飞鸿,我帮你转到沙乡中学的分校,分校上班很自由,带薪留职出去打工都可以,你的编制一转到那里,你就马上跟你哥嫂到深圳打工,在学校上班没有什么钱的。
第五十一节庙小,僧不能众
更新时间2011-12-2014:49:31字数:1256
沙乡中学的分校是一座“中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古老的学堂,像一个瘪瘦的老妇人。不仅如此,这老妇人还掉光了牙齿,耗尽了活力,凄惨的佝偻在这个苦难的乡村的一角。
尽管她是这样的贫乏,如此的邋遢,却养育着不少的儿女:一个个庸俗的或嫉恨庸俗的在牌桌上或在讲台上夸夸其谈的年老的或年轻的人。他们穿着与众大同小异的服饰,带着与截然不同的神气在这老妇人干枯的乳户下做着幻梦。
这座中古建筑与不远的另一座建筑也就是沙乡中学本部有着永久的女母关系。她从属于后者,但又独立于后者,或者说又服务于和被指责于后者。她像奴隶般无能,又像奴隶般大有作用。
这老妇人的儿女中的头儿梳光了前额,趿拉着拖鞋和套着足够长的短裤,涨红了脸在吼。吼的大概是内心的一种窝囊转化而成的激愤的言语。他不是不文明,因为他在这老妇人的怀里翘首以盼,盼来的却是不知内情者对老妇人的难看无用的乳户的嗤笑和挖苦,还有这老妇人年轻的母亲的年轻的长子对他的绝情的批评。
这拥有破落灵魂的建筑虽从属于那一座,然而,这个头儿却不受辖于那另一个人。这不年轻的学堂里已经包含了多少耻辱和辛酸,再也容不下哪怕是一粒微尘的坠入。这个机构里每个工作人员在掐指计算着自己在物质天堂里的命运。太艰难了!甚至艰难到了要把这个枯瘦的母亲驱出人世。
就在着命运攸关之时,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跑来,说:“分我一把米吧!”这个年轻人不是我,而是跟我年纪相仿的另一个申姓男人。他市师专毕业,想分到沙乡中学本部,却被本部校长拒绝,说你先到分部锻炼一年,一年后再回到本部。
“滚!”见到这个年轻人,分部的头儿激烈的命令。
年轻人尴尬异常,支支吾吾。他是奉那个拿这边当自己部下的人之命前来讨赐的,心中原是有几分希望的。那下令的人原先是欣然答应自己分一口饭与他,谁知,在实施前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不可告人的变故,因为讨米者焉只他一人?结果,弄得这憨厚的不爱活动的年轻人空喜一场。
这边说“滚”的人也是万不得已。如果接纳来者,不仅是从穷窝中再分出一口饭的事,还关系一个人自尊人格的问题。
那个新来者顿时成了一只皮球,在那边与这边之间往返踢滚。但经数次反复,这边的头儿终于以圣贤的口气戳穿底细,说这年轻人对某种具有万能作用的东西看得太紧,没有向那边表示表示,如此而已。
甚而至于,他还好心的为他指点迷津,大体意思是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可天下真有这么些人,不但不按先哲所言去行,反而在先哲面前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事情更糟了。原本先哲似乎起了恻隐之心,准备在另一个条件满足的情况下再作另一种回答,可是,那无知的年轻人却拿棍子狠狠的敲了一下,大有不怕死的意味。哎,不可雕也。
以上情形,那是我到深圳找个多少时日的工作失败之后回到分部上班时看到的。我很纳闷。我的贫穷的父亲,当时又是怎样打动了分部这个古怪的头儿的呢?后来才弄明白,这个头儿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一瓶廉价的白酒就可以让他喜笑颜开。
说到酒,我就想拓展一下话题,顺带说一下酒的亲戚:烟。在我所要讲述的故事中,会出现那个嗜酒和嗜烟如命的分部的头儿的,也会出现从师范便学会抽烟喝酒的我的。
第五十二节闲情逸致话抽烟
更新时间2011-12-2014:49:56字数:1982
我说,能辨烟味的是内行,而不择烟而抽的是大方之家(剽窃朱自清的理论,作者按)。按此理论,我呢,则算是抽烟方面的一个内行了,因为我虽不能说出多少烟的品牌,却能确切的分辨出烟的好歹。教之于如今的纸烟,但我还是更向往往昔的烟丝加烟斗了。说是向往,是因为这种传统的抽烟方式于我们已是难以办到了。一方面是合适的烟具与烟丝不易找到,更重要的是由于这种方式的不合时宜而需要的足够的勇气之缺乏了。这就像若要要求现代人穿着对襟大马褂走在大街上,我辈的不敢打破这个时代无形的限制一样。既然暂时无法冲出这世俗的牢笼,便只好借助于想象的力量了。我想象着:在一张窗前的书桌前面,一位戴眼镜的先生坐着,伏着头,手执利笔在稿纸上刷刷的写着或咸或淡的文字。有时,大脑卡壳,他便扔了笔,从口袋中摸出一个盒子来,尔后是一个斗型的小玩意儿。盒子是金属做的,巴掌大,厚不盈寸。夕阳从窗而入,将眼镜先生罩住,像金色的雾融化了人的心绪,金属盒也因此表面被镀成金色,边儿消失在夕阳的雾中了。眼镜先生有所感触,想到四个字,在纸上写下“没有轮廓”。他继而一边摇摇头,想着一些没有轮廓的人和事。然后,从容的打开盒子,从里面撮出若干烟丝,烟丝也是金黄金黄的,黄得油光发亮。他把烟丝放在鼻孔之下,嗅着,最后,满满的装入烟斗,一个有着别致的大烟锅的烟斗,满满的。接着,摸出一只现代化的打火机,咔嚓,兰色火苗在金雾中显现,咝,深深的吸上一口,烟丝红了,闭上眼,靠着椅背,将一大口的烟运到胸中,胸得了无限的享受而微颤起来。那浓浓的烟雾经肺、气管,拥挤着又到了嘴里。把唇抿上,打带鼻孔的城门,烟雾争先恐后的从那里冲向空中,四下里散开,似乎在牢狱中受了千年监禁的许多幽灵同时获得释放。它们打着旋儿,甩动着蓬乱肮脏的长发,一路狂奔而去,没有固定的目标,只是跑远了,才放慢脚步,徐徐扭头观看这久违了的世界。此时,抽烟的人却其乐无穷。他要是愿意,他完全可以从这烟雾的背景下发现一位仙女的降临。这仙女偎在一座假山旁,身袭薄纱,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她面带微笑,身材的细微之处与面容的深层裔蕴模糊难辨。眼镜先生,闭着眼,终忍不住嘴角上翘,笑了······这番情景,如诗如画;但毕竟是艺术的产品。在现实中,两根手指夹着一根纸烟的形式是普遍的,便也缺了一种诗意。现代人的不抽烟斗里的烟丝,是否是出于方便的考虑,我不敢肯定。总之,一个小纸盒里不留余地的插着二十根精致的纸烟,既携带不麻烦,也有利于烟的交际作用的发挥。打开烟盒,抽出一根,衔在嘴里或递到他人手里都省时省力。这一点,不正是现代人追求效率与舒适所要达到的基本标准吗?不过,正因了这标准的达到,许多人的烟瘾也随之严重起来。古人常有腰系一葫芦的,内灌一壶酒,用软木塞子塞住,想喝时,便随地来上一口。故古人常有酗酒者,酗得酒量很大,有成酒鬼的,有成酒仙的。到了那个级别,再浓烈的酒到他们嘴里也不过是略带点儿味的白开水而已。而今就不同了,喝酒非上桌就着菜下去不可,原因就在于这装酒的器皿的退步了。这包装的变动,烟和酒倒正好相反。烟酒常常是不分家的。对于一些烟酒的双料爱好者来说,这难道不是一对难于调和的矛盾吗?沙乡中学分部的头儿就属于此类的双料爱好者。他既爱烟又嗜酒。烟是市面上最低劣的货色,几毛钱一包,不带海绵头的那种,抽起来特别呛口。整一上午的时间,他只用一次点火工具。不知为何,他常买的是火柴,极有老古董的意味。但他却非常健谈,尤其对古今宫闱之事了如指掌,什么人调任什么职务了,说了什么话了,做了什么事了,古代的哪朝哪代由谁执政了,他们怎么行礼了,怎么勾心斗角了,怎么腐败了,真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简直跟他亲临过现场一样。这时,旁的人自然是屏息静气,洗耳恭听,不敢有半点懈怠。而他老先生则一直抽烟不停,一根差不多完了,短到烧着他的指头的时候,便暂停说话,迅速用那未灭的烟头点上新的一根。有时,索性是将两根接起来,变成加长型的。他说,不是这样不过瘾啊。他喝酒也是一把好手。然而,有一天他突然只对酒感兴趣,而嗅到烟味都会头晕难受起来。这可让我们大吃一惊,问他缘故,原来是受了一次强烈刺激的结果。当时,他女儿考上大学,他送她去报名,独自归来的火车上遇着一位热情的同龄人,虽完全陌生,可问寒问暖,闲话家常,宛若一对好兄弟。因为没坐过火车,去时便没有想出办法抽烟,来的时候禁不住,又加上那位老兄弟的主动邀请和指教,他便躲到卫生间过了一把瘾。两兄弟同下火车,他老先生被那人拉到一角落,并不知从何方新来了两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