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茗居大堂里,此时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灯谜会。
大堂里悬挂的每一盏五色宫灯,都写着几个短小的灯谜。只要客人猜出了任意一条灯谜,掌柜就会送一小壶新茶和一碟子点心到这一桌上。
今夜进来饮茶的,几乎都是些斯文人,对于这样风雅的事情自然欣然参加——这其实就等于白送茶点了,却又不用担那“白吃白喝”的名头,客人们心里舒坦得很。
“客官请用,这是您猜中了灯谜的彩头。”店小二哈着腰将茶点送到客人桌上,又介绍说:“这壶茶是参麦茶,清热生津、止渴止汗、滋阴养肾、暖胃安神,好处大着呢”
整桌客人都被店小二竹筒倒豆子般脆啦啦的介绍逗笑了。
“小二,你把这茶说得这么好,都快抵上灵药了”一个客人打趣说。
店小二却正经地说:“那可不是嘛我们佳茗居的茶和别家不同,也就在这‘养生’二字上。每天来我们佳茗居喝茶啊,包您身强体健,快活似神仙”
“哈哈哈哈……”众客人一起大笑,大过年的谁不爱听吉利话?“好好,承你吉言,承你吉言”
这些店小二,都是由芳菲亲自指点过的,务求要在上茶的时候就要让客人感觉到佳茗居的茶与众不同——这也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广告效应
佳茗居开张十来天以后,便已在阳城里名声大振。
且不说它环境清幽,器皿雅致,店倌伶俐,就冲着那品目繁多的“养生茶”、“花草茶”,也值得一往。
时人饮茶与前朝不同。前朝品茶,讲究过甚,饮茶时花样百出,什么绣茶、点茶、斗茶,光是那泡茶的过程就足够人眼花缭乱——由碎茶而至碾茶、由罗茶再到烘盏、成杯……更别说茶叶的炒制烘烤何等麻烦了。
本朝太祖性好节俭,认为如此饮茶“重劳民力”、“**丧志”、“失其真味”,于是提倡饮茶应以简单便捷为上。这样一来,新的饮茶风尚由宫廷推向民间,人人都只喝以沸水冲泡茶叶而成的茶汤了。
百十年来,人人都如此饮茶。但世间之事便是如此,繁极而简,过于简单的时候,人们又都想弄点花样出来……
芳菲的佳茗居,就在这样的时机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秦小姐,这才十天,每日的流水就是这个数字,”方和把账本指给芳菲看:“我在佳味斋做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光是卖茶卖点心就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
芳菲说:“方掌柜,也不可高兴得太早了。世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这会儿咱的佳茗居正新鲜,生意当然好些。但要将这样的局面一直维持下去,除(色色 了保持原有的水准之外……茶点茶汤推陈出新,也是极其必要的。”
她顿了顿,再说:“等过了三月,咱花园里的花苞儿一开,花草茶的生意应该会上来的。你可得让人把花园那头料理好了”
方和恭谨地应下了。这位秦小姐果真不是常人一般人见到赚到这么多银子,只有欣喜若狂的份儿,连他这么老成持重的人都有些雀跃不已。偏偏秦小姐还能如此淡定,更能居安思危,哪里像个十五岁的少女呢?
是的,芳菲马上就要十五岁了。
二月初三,是她十五岁的生辰。按照古礼,这一日将由家中长辈为她行及笄礼,宣告她就此成人。
和她同辈的芳苓、芳芷、芳芝都已经行过及笄礼了。既然她住在本家,本家也不能亏待了她,自然也要给她办一场及笄礼的。
像秦家这种的中等人家,家境宽裕,给家里女儿办及笄礼也不能太简单了,起码得比照周围人家的规格来办。要是芳菲是个一般的孤女,也许秦家也就草草在厅堂里办一场小礼便算了。可芳菲是个在外头有体面的小姐,她们哪能轻易怠慢她?
“七丫头啊,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你三伯母的意思是给你好好操办一下。你看如何?”
在秦老夫人的房里,芳菲与孙氏各坐一边,陪秦老夫人说话。
“三伯母太郑重了,侄女儿深感惶恐。还是一切从简吧。”芳菲脸上可没什么惶恐的意思,只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孙氏心里对这个越发深沉的侄女儿实在是不待见。除了上次闹出的尴尬外,孙氏觉得芳菲太过有主见,根本不是自己能拿捏得了的,对她也就有些意兴阑珊。
可想到女儿的亲事或许还要托赖芳菲的面子,她又不得不装出一张和蔼的笑脸对芳菲说:“这也没什么,家里的几个姑娘人人都这么办,七丫头你也不必推辞了。”
“既是如此,那便听老祖宗和三伯母的安排吧。”芳菲不置可否。
秦老夫人说:“本来女儿家的笄礼应该由双亲主持,你的笄礼,就让我来当这主人吧。”
芳菲站起身来,重重地朝秦老夫人拜了下去:“芳菲多谢老祖宗抬爱。”
“只是,还得请一位宾客为你梳头加笄,你心中可有人选?”
一般的笄礼,除了身为主人的双亲之外,还要正宾、有司、赞者各一人。正宾需是才德出众的女性长辈,若是芳菲父母健在,秦老夫人倒是合适的正宾人选。但现在她来做了主人,秦家的其他儿媳妇就没资格做正宾了——哪有媳妇和婆婆平起平坐的道理?
芳菲轻描淡写地说:“前两日,卢夫人叫我到家里陪她说话,倒是提过此事。”
“哦?”
秦老夫人和孙氏同时悚然动容。
知府夫人要来为芳菲行笄礼?
这可真是件大大的好事
她们这样的庶民人家,家里产业再多,也不能和官宦人家比。偏偏秦家本家这一脉,竟出不来一个读书种子秦家和芳菲同辈的这些子弟,如大老爷的两个儿子、二老爷的长子去年秋闱都下场考试去了,毫无意外地在第一场就被刷了下来。
正经论起出身的话,祖父、父亲都是秀才的芳菲,比秦家这些女儿都要尊贵几分呢。
听得知府夫人要来,秦老夫人顿时来了精神,立刻吩咐孙氏下去给卢夫人写正式的请柬请她作为正宾来参礼。
芳菲回到自己房里,春雨喜滋滋地恭喜她:“姑娘真是好大的面子,竟能让知府夫人来为您行礼,奴婢都替您感到开心。”
芳菲却没有什么欢喜的模样,只微微笑了笑,转了话题让她去给自己取晚膳。
呵,面子?
芳菲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面子。
这几年里她虽然和惠如、洁雅友好往来,但也不常见到卢夫人。上俩月惠如和端妍一起乘船上京,端妍腊月里就成了亲,而惠如就住在京中龚家老宅里等着出嫁。洁雅也回了她父母身边待嫁,照说自己就更没有去拜访卢夫人的理由了。当然,过年的时候她还是照往年的规矩送了份不轻不重的礼物过去,不费什么财物,只是一番心意,略尽礼数而已。
想不到前几日,卢夫人居然召自己过府说话,比往常还要亲切。期间还问起她的生辰是否就要到了,又说自己想来给她梳头。
芳菲心里正疑惑着呢。她回来后琢磨着卢夫人的每一句话,想知道她这突然间的亲热态度后面包裹了什么样的心思。
卢夫人好像反复提到了端妍的出嫁如何风光,连皇室贵胄都来参加了婚礼。又问端妍这几年来和自己是不是特别要好,端妍的家里人对自己如何如何……
芳菲想来想去,终于明白卢夫人是想知道,张端妍是不是受朱毓升所托在照顾她。而卢夫人说的,参加了张端妍婚礼的皇室子弟,不是端妍的表哥朱毓升还能是谁呢?
由此可知,朱毓升近来在宫中的地位一定有所攀升,才会让卢夫人拐弯抹角的想着去巴结他……
芳菲偶尔也从萧卓的口中,听过朱毓升的一些情形,据说太后对这亲孙儿还是比别的孙儿要更亲近些——朱毓升之父安王爷,和皇上同为詹太后亲生。朱毓升当然是太后亲孙。不过,皇上对他们几个,态度却很冷漠,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这些皇家秘辛,萧卓也不好多和芳菲讨论,许多还是芳菲从萧卓的字里话间揣摩出来的。
如今,朱毓升总算要出头了吗?
到了二月初三那日,卢夫人果然应邀前来。秦家这回为了迎接这位官家夫人,特地把芳菲的及礼办得极其隆重,竟将行礼之处设在了家祠——这可是芳菲那些个姐姐从来没享受过的待遇。
芳菲早早便沐浴焚香,换好了彩衣红鞋,坐在耳房里等候行礼。
有秦老夫人当主持,卢夫人做正宾,秦二夫人林氏为她托盘,芳菲这场及笄礼进行得一丝不苟,有条不紊。几个已经行过礼的堂姐在一旁看着,真是又羡又妒,而还没行礼的芳英则在心中幻想自己行礼时是否也有这样的体面。
经过一连串无比繁复的流程之后,芳菲的笄礼终于到了尾声。
她跪在秦老夫人跟前,听秦老夫人对她进行成人前最后的教诲:“七丫头,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个小姑娘了。应该时时处处,以妇德自律,切记切记”
“孙女儿虽然驽钝,却不敢有违闺训。老祖宗的教导,孙女儿记下了”
秦老夫人点点头:“好了,你起来吧”
芳菲站了起来,向在座众人再次行礼,至此才算真正礼成。
她的心情也是难得的激动——从今往后,在世人眼中,她便是成年女子了
她所渴望的些许自由,是否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