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寒推开门,在身后关好。看见倪裳正襟危坐在沙上,他点头招呼,“你来了?”
倪裳抬头看了眼他,目光里有很多复杂的情绪。
江之寒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从柜里拿出一盒茶叶,“龙井?”他提议道。
倪裳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两分钟的功夫,江之寒把茶端到她身前的小茶几上,自己也在沙上坐下来。
倪裳垂着眼,看着茶杯上冒起的淼淼的水汽,和茶杯里直立着的嫩嫩的绿尖,开口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江之寒懒懒的靠在沙上,“不知道啊……我正奇怪呢,你现在一天忙得要死。对了,你爸在沪宁住的可习惯?”
倪裳偏头看了他一眼,“他还好。”
江之寒问:“身体比去年好些了吧?”
倪裳点头,“精神头好了不少,不过身体还说不上特别好。”
自从倪裳因为父亲身体不好决定回国,江之寒便有些后悔这两年一直匿名书信折磨倪建国。这一年来,白冰燕“好朋友”的信不再出现在倪建国的信箱里,这也是他精神略微好转的一个原因。
江之寒说:“精神好重要了,身体慢慢调理,总会好起来的。”
倪裳轻轻抿了口茶,忽然问道:“你叫人去打的汤姆,还是你自己动的手?”
她定定的看着他,身边的男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他眯了眯眼,脸上没有任何震惊的表情。
半晌,江之寒开口道:“你老板被人打了?”
倪裳盯着他,“你不知道?”
江之寒并不答她,“他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们这里特讨厌,急着要离开这里啊?”
倪裳胸口起伏了几下,似乎在按捺自己的情绪,“没错。我上午去医院看他,他的麻药刚过,正脾气呢,说什么你们这里是蛮荒的地方,完全没有法律和秩序,我在加坡住了六年,半夜出门从来没遇到过抢劫的,连偷窃的都没有。你们这里太糟糕了,我一分钟也不想再呆下去。”
江之寒呵呵笑了两声,“那不挺好?苍蝇嗡嗡嗡的,一天绕着你飞多讨厌,现在终于要清净了吧?”
倪裳使劲吐了口气,“你……认为我应该感谢你吗?”
江之寒耸耸肩,“难不成你是来打抱不平的?”
倪裳眼光忽然锐利起来,“这就是你现在做事的方式?”
江之寒看着她,眼光忽然柔和起来。
他叹了口气,“你大老远的从沪宁跑过来,一口咬定是我做的,我要辩解也没用吧。不过那么讨厌一个家伙,指不定是在街上调戏哪个姑娘被人暴打了一顿呢?人太讨厌了,人人得以打之哦。”
倪裳抿紧了嘴唇,半晌,慢慢的说道:“看着我,之寒……你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你做的?”
江之寒和她对视了几秒钟,懒散的靠在沙靠背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女孩儿目光坚定,“这对我很重要。”
江之寒说:“那……就算是好了。”
倪裳问:“我有要求你这么做吗?”
江之寒耸耸肩,“你当然没有。”
倪裳叹了口气,“这世上你看不惯的人很多吧,每个人你都去打他一顿?”
江之寒无所谓的耸耸肩,“第一,看不惯也有个程度,不是吗?第二,还有个能力问题。”
倪裳直视着他,“所以,能打得动的就打他一顿,动不了的就忍着?”
江之寒撇撇嘴,“你是在说我欺软怕硬吗?”
倪裳转过头,傻傻的看那茶杯,很久没有说话。
好久好久,她叹了口气,并不看江之寒,开口说道:“我记得,以前你和我说过,你师父教你擒拿手和杨家拳的时候,不准你随便用它们,除非是为了防身,或者有什么特别紧急的情况。他那时候常说,善泳者溺与水,我也深以为然。你现在生意越做越大,手下的人也越来越多,关系网也越来越宽。但即便如此,文楚姐的事情,你遇到了也只能长叹,不是吗?我以为,这世界上有正义,但并不是所有的正义都能得到维护,我们尽其所能,但求心安。我同样以为,这世上会有报应,但不是每个报应我们都能等到。有时候吃了亏,受了委屈,也只有忍着,或是躲开,不是吗?”
女孩儿看着前方,“汤姆这个人,有些做法是不是很职业,有时候也让人心烦。但严格来说,他并没有越界。他并不是斯科特,没有逼死谁。就算有错,错不致于被打的骨折,全身都是伤痕。我确实在考虑换一份工作,也向小薇抱怨过近不是很愉,因为这一年一直想把售后服务系统初步建立起来,但有太多的让我分心的事情,包括汤姆的一些不太合理的要求。但我总的来说,对工作还是满意的。毕业就做到现在这个位置,老实说自己觉得有些过了,走的太了一些。你现在呢,做的是大事业,已经越了我的视野和经验,但我以为,不管做什么,总是会有挫折的,有时候不得不妥协的,甚至忍气吞声的。这就是人生嘛,不会事事如意。但如果你还是这样打打杀杀的想法,遇到看不惯的人和事就要用激烈的手段,你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样的行为也许会反噬自己吗?你是在做企业,不是在做黑社会”
终于转头看了看沙上的男,自己曾经亲近的那个人。
江之寒脸色凝重,他说:“我有分寸的。”
倪裳淡淡的,“所以,你平常也不常干这样的事儿?”
江之寒摇头,“当然,我又不是土匪恶霸。”
倪裳看着他,眼光温柔,“是因为你关心我,这么干的?”
江之寒怔了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倪裳看了他好一会儿,说道:“那么,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我……不需要那样的关心。”
江之寒脸色平静,好像并不吃惊听到这话。
倪裳说:“刚那番话,是作为一个朋友,我给你的一点建议,或者叫做是忠告。但听不听,自然是你的事情。同样的,我的事情,倪裳的事情,是我自己的事儿。我早长大了,知道怎么去处理。即使有时候看起来受了些委屈,吃了些亏,这都是我愿意的,是我自己处理事情的方式。我不再在高二了,不需要人保护,也不需要人告诉我该怎么做,不需要人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便擅自来插手我的事情,不管他是出于好心还是恶意。”
江之寒微微张了张嘴。
倪裳说:“也许你的能力比我强十倍百倍,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也许有很多女孩儿需要你的保护和指引,但那不包括我。在……在美国的时候,我同你说,让我们好好的做朋友,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朋友相处之道。”
说着话,她站起身来,“如果可以改一下我的请求的话,那么,江之寒,请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了。或者……不是必要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她自己也没有觉,尽管极力的控制,但她的声音还是提高了八度。
门打开,又关上,只剩下江之寒一个人坐在沙上。
这就是结局吗?
从此江郎成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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