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家安静一下”,台上的主持人说。下面小声的喧哗如渐流渐细的溪水,音量愈来愈小,直到后一丝余音带着尾声消失在空气中。
主持人很耐心的等到场里完全安静下来,朗声说道:“大江地区六省一市高等艺术院校小提琴专业人汇演的下半场现在开始。”她露出个很职业的微笑,等待掌声响起又沉寂,“现在我们有请下一位表演者,青州艺术学院三年级的程贞同学。”
林墨坐在台下大概十几排的地方,对于拉小提琴的她,这样一个专业学生汇演的机会,自然不容错过。她举目看去,后台走出来一位身材娇小,白衣红裙的小姑娘。她脸上带着丝淡淡的微笑,身材算不上纤瘦,但步履之间偏偏给人一种弱柳扶风,惹人怜爱的感觉。
在台前站定了,她微微一鞠躬,举止间让人感到很亲切自然。林墨远远的看着她,心里忽然一动。那女孩儿缓缓转头,似乎在和四周的观众一来个短暂的目光接触。但不知怎的,林墨忽然感觉到,她在仔细的,有些急迫的搜寻什么。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四年前,站在青大艺术节汇演的舞台上,林墨一曲奏罢,环目四顾,心里的那个人却并不在台下。潮水般的掌声中,她神色有几分黯然,默默的退回后台。
忽然间,台上女生缓缓转动的头停了下来,身体轻微的震动了一下。下一刻,她脸上止不住的绽放出一个淡淡的却是甜蜜的笑容。她垂下眼,把小提琴架好,深深的吸了口气。
乐声缓缓的响起,开始在表演小厅里萦绕流动。
林墨忍不住扭头朝她刚注视的角落看了一眼,但她个头不高,看过去眼里黑压压的不过是一片人头,什么也看不清楚。
离上场还有大半个小时的时候,程贞抽了个上洗手间的空,跑到一楼传达室拨了个电话。嘟嘟的两声响,不知是不是人工合成的甜美女生的声音提示,该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她放下电话,心里忍不住有好多失望。后一次见他的时候,她知道他要飞宛城,那里有一个世交长辈的五十大寿,然后是在荆城的一个重要商业谈判。她试探着问他,周三前能回来吗?晚上有个汇演,嗯,这里是票。
这个汇演对她很重要。在她飞往莱比锡,终到达西贝柳斯的舞台的梦想中,这也许是跨出的第一步。这次比赛的前三名,会得到一个一年的奖学金,还有机会聆听国内几位大师的亲自指导。
他问她,这个比赛很重要?她使劲的点了点头。她不想说太多,因为她总是相信有些东西不用说出来也能感觉到,如果两个人真的心有灵犀。
这个比赛很重要,你要是能坐在台下,对我也一样的重要,她在心里这样祈祷,不知道咫尺之遥的男生能否听到。他那时候说,不要紧张,这个机会也许很重要,但绝不会是后一个机会,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想了想,他补充说,我争取来,但不敢打包票。谈判有时候会扯皮,不是完全能由我决定得了的。
程贞把电话放好,付过钱,朝守门的大爷说了声谢谢。站起身来,她走出大门,倚在门边看了看天。天已经黑下去了,是一个没有月亮的黑漆漆的夜晚。
昨天上午,她终于忍不住给江之寒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但没有人接。她拨了第二个,第三个,强忍着没有拨第四个。晚上睡的很早,但睡的很浅。脑里似乎缠缠绵绵的都是一些乐曲的旋律。在跳动的音符间,忽然显出他的笑脸。你的梦想是什么,程贞?……程贞程贞,总有一天你会梦想成真的。嗯,相信我
一觉醒来,头似乎有些隐隐的疼。比赛的日终于到了,她把小提琴取出来,抱在怀里,拨了拨弦,仔细听那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肚一点儿也不饿,完全没有吃早饭的**。犹豫了好一阵,程贞终于又拨了一次他的手机,还是同样的结果。她想了好一阵,终于鼓起勇气给张小薇拨了一个电话。以前江之寒告诉过她,如果有什么事情找不到他,可以找他这位信任的秘书,她是绝对可以信赖也有能力提供帮助的人。
张小薇问过她的名字,在电话里相当的客气。问起她有什么事,程贞犹豫了片刻,还是照实说了。她说,我晚上有个演出,他……说过会来看一看,但今天联系不上他。张小薇回答她说,她今早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她的老板。她又说,确实替江之寒预订的是今天中午回青州的飞机,但他也可能临时改变行程。后她告诉程贞,如果能联系到江之寒,一定转达她的事情,让他给她回一个电话。程贞谢过她,说不用了,中午以后她便不在宿舍,并没有电话可以直接找到她。
终于站在台上的时候,很奇怪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她有一丝隐隐的失落,似乎某个人的缺席忽然越了比赛结果的重要性。她朝台下鞠躬,记住告诉自己脸上带着一点点肃穆的微笑。然后,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
忽然间,她看到了他,坐在一个遥远的角落处。他竖起双手的拇指,放在胸前,遥遥的朝他微笑。
便如真的有某种奇妙的遥感,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她一眼便看到他竖起的拇指和微笑的脸。那个刹那,好像真的有种宛如电流般的东西从脊髓一路向下,贯穿了整个的身体。
乐曲响起来,是克莱斯勒那著名的爱之喜悦。乐声如波浪一般,柔和亲切,仿佛让你身处春日巴黎的一个明媚街头。女孩儿微闭着眼,脸上好像有沉思中的喜悦,沉浸在乐曲里,她便是那个陶醉在爱河里的豆蔻少女。那乐声在颤动中跳跃,不急不慢,却溢满着浪漫和喜悦,慢慢织出一张网,把每一个台下的听众都温柔的缠绕,让他们和她共享爱的喜悦。
柳老师拉着程贞的手,神情里有几分激动,“程贞,今天拉的真不错……真不错,挥的好,挥的好”他重复着简短的几个字,好像有困难找出恰当的词句来表达自己的赞赏。
程贞认真的谢过他,又问:“柳老师,今天还有什么事吗?”
柳老师摇头道:“颁奖是明天的事了,评分还没有完全公布,不过我看你这次有些希望。今天一定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记得明天一早到我办公室来。”
程贞嗯了一声,又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谢过他,披上自己的外衣,她把放长裤的手提袋抓在手里,便急不可待的往外走去。
在她身后,柳老师叫道,“程贞,你的小提琴。”听不到回答,他笑了笑,“小丫头高兴的傻掉了”把琴盒放在自己身边。
一出了门,程贞提着手提袋,开始跑起来。
初秋的晚上,风吹在身上,一下起了好多鸡皮疙瘩。她顾不上许多,在夜色里像只羚羊般轻的跑着。有好些刚散场的路人纷纷侧目观望,披着外套的红裙少女,长在风中飞舞,宛如黑夜里的一个精灵。
完全是靠着直觉,她穿过三舍,绕过第五教学楼,折而向西,沿着梧桐树的大街往前跑着,后往右拐。远远的,那个小吃摊便在视野里。
秋天的晚上,小吃摊边坐的人不多,多数的学生买了东西便找个室内独自享受或者卿卿我我去了。
程贞大口的喘着气,她慢下脚步,往那里走过去。到了近前,她终于已慢慢的平复了急促的呼吸。看过去,梦中的男正朝她微笑。
他说:“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还有一碗臭豆腐留给你。”
程贞站在他面前,傻傻的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男扬起眉毛,“怎么了?”
下一刻,在周围几个男生羡慕嫉妒仇恨的目光中,娇小柔美的女孩儿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好像是冲进火光的飞蛾。
男有些错愕的张了张嘴,在他怀里的女孩儿使劲捶了他两下,“你这个骗”
他很无辜的,“我怎么了我?”
女孩儿伸出手,使劲的勒住他的腰,“你为什么把手机关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
她抬起脸,“你还笑你这个大骗”忽然间,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躺在他怀里,脸上一阵烧。
犹豫了片刻,她选择了做一只鸵鸟,把脸埋到他的胸前,假装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没生过。
江之寒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能感觉到怀里她冰冰的腿和手臂,心里忽然有好多的怜惜。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问。
“我就知道……”女孩儿回答他。
半晌,她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你这个大骗”
这个秋天的晚上,夜色如墨,柔情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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