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者说她可以信任,”人类说。然后,他为叫吼子翻译道,“母亲树也对虫后给予信任。”
“你们要给她你们的土地吗?”安德坚持道。
“世界很大,”人类为叫吼子翻译道。“她可以用所有其他部族的森林。你们也可以。我们把它们无偿送给你们。”
安德看看欧安达和艾拉。“这可真不错,”艾拉说,“但是那些森林是他们有权给的吗?”
“绝对不是,”欧安达说。“他们甚至还在跟其他部族作战呢。”
“如果他们给你们添麻烦,我们会为你们杀了他们,”人类提议道。“我们现在非常强大。三百二十个婴儿。十年之后,就没有部族能和我们对抗了。”
“人类,”安德说,“告诉叫吼子我们现在跟这个部族交涉。稍后我们会跟其他的部族交涉的。”
人类很快地翻译了过去,他的话一个个词疾如连珠,也很快得到了叫吼子的回答。“不不不不不。”
“她是在反对什么?”安德问道。
“你不要跟我们的敌人交涉。你到我们这里来。如果你们到他们那儿去,那你们就也是敌人了。”
正在此时他们身后的森林里出现了灯光,随后箭和食叶者带着诺婉华,金姆和奥尔哈多进入了妻子们的空地。
“米罗派我们来,”奥尔哈多解释道。
“他还好吗?”欧安达问。
“瘫痪了。”金姆坦率地说。这倒让诺婉华省下了委婉解说的功夫。
“NossaSenhora(注:葡萄牙语,我们的圣母啊。)”,欧安达轻声说。
“但相当程度上是暂时的,”诺婉华说。“我离开之前,我握了一下他的手。他感觉到了,回握了我。仅仅剩下一点,但是神经连接并没有坏死,至少是,没有全部坏死。”
“请原谅,”安德说,“但这些谈话你们可以回去在神迹镇里继续。我在这有另外的重要事务要办。”
“抱歉,”诺婉华说。“米罗的信息如下。他无法说话,但是他一个一个字母地把它拼给我们,我们推测出其中不连贯的部分。猪族正在策划战争。利用他们从我们这里获得的优势。弓箭,他们的数量优势——他们将会是无可阻挡的。不过,就我的理解,米罗说他们的战争行为不止是个征服土地的问题。它是一个基因混合的机会。男性外婚(注:外婚,指与本族/本村/本部落/本国以外的人结婚)。胜利的部族得以使用从战死者身体中长出的树。”
安德朝人类,食叶者,箭看去。“这是真的,”箭说。“当然是真的。现在我们是最聪明的部族。我们全都比任何别的猪族更能成为好父亲。”
“我明白了,”安德说。
“这就是为何米罗要我们今晚这就来找你,”诺婉华说。“在谈判尚未结束之前。这计划必须被终止。”
人类站了起来,上下跳动,就像是他马上要起飞似的。“我不会翻译这些的,”人类说。
“我会,”食叶者说。
“停!”安德吼道。他的声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大得多。所有人立刻都陷入沉默;他的吼声似乎回荡在树木之间。“食叶者,”安德说,“除了人类我不要别的翻译。”
“你算啥玩意,居然跟我说我不能跟妻子们说话?我是猪族,而你什么也不是。”
“人类,”安德说,“告诉叫吼子如果她让食叶者翻译我们人类在自己内部说的话,那他就是个间谍。如果她让他刺探我们,我们现在就回家去,你们从我们这里会一无所得。我会把虫后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复活她。你明白了吗?”
他当然明白。安德还知道人类乐于此事。食叶者刚才是在试图篡夺人类的位置并贬损他——以及安德。人类翻译完安德的话之后,叫吼子对食叶者唱了几句。他羞愧着飞快退回了林中,跟其他猪族一起旁观。
但人类无论从何种意义上都绝非一个傀儡。他没有流露出任何谢意。他看着安德的眼睛。“你说过你不会试图改变我们的。”
“我说过我不会试图改变你们,除非必须。”
“为什么这是必须改变的?这是我们和其他猪族之间的事情。”
“当心,”欧安达说。“他很烦躁。”
他得先说服人类,才能指望去说服叫吼子。“你们是我们在猪族中最早的朋友。你们得到了我们的信任和爱。我们不会做任何伤害你们的事情,或者给予任何猪族对于你们的优势。但我们不是仅为你们而来。我们代表着全人类,我们是来把我们所能尽相传授给所有的猪族的。不分部族。”
“你们不代表全人类。你们正准备跟其他人类开战。所以你怎么能说我们的战争是邪恶的而你们的是好的?”
皮萨罗,尽管他有着种种不利条件,对付阿塔瓦尔帕(注:被皮萨罗杀害的印加皇帝)的时候肯定比这轻松。
“我们正在努力不要和其他人类开战。”安德说。“而且如果我们开战,那也不是我们的战争,企图获得对他们的优势的战争。那是你们的战争,企图为你们赢得在星际旅行的权利。”安德伸出摊开的手。“我们搁下我们的人类身份,来跟你们一起成为异种。”他把手握成拳头。“人类,猪族,虫后,在路西塔尼亚这里,将会成为一体。所有人类。所有虫族。所有猪族。”
人类默不作声地坐下,消化着这些话。
“言说人,”他最后说。“这很难。直到你们人类到来之前,其他的猪族是——总是被杀,他们的第三生命就是在我们所zhan有的森林中成为我们的奴隶。这片森林曾是一片战场,最古老的那些树木就是那些在战斗中死去的战士们。我们最年长的父亲们是那场战争里的英雄,而我们的房子则由那些懦夫制成。终我们一生我们都在准备,为了赢得跟敌人的战争,裨以让我们的妻子们可以把一棵母亲树种在一片新的战斗森林中,让我们更强更伟大。过去三十年中我们学到了如何用弓箭从远处攻杀。用陶器和卡布拉皮毛来把水带过干涸的土地。苋子和墨多纳根让我们为数众多,身体强壮,并在远离我们森林里的马西欧虫们的地方为我们提供食物。我们为此欢欣,因为这意味着我们将会百战百胜。我们会把我们的妻子们,我们的小母亲们,我们的英雄们带到这个伟大世界的每个角落,终有一天还会带入外面的群星间。这是我们的梦想,言说人,而你现在告诉我说你希望我们放弃它,就像是放弃天上轻风。”
这是一段有力的演说。其他人没人能给安德提供任何该如何回答的建议。人类几乎把他们说服了。
“你们的梦想是好的,”安德说。“它是每个活着的生物的梦想。这种渴望正是生命本身的根基所在:成长到所有你们能看到的空间都成为你们的一部分,在你们的控制之下。这是对伟大的渴望。可是,要实现它,有两条路。一条是杀死所有非你族类,吞噬它或者破坏它,不留任何反对你们的东西。但这条路是邪恶的。你们对全宇宙说,只有我会变得伟大,为了给我腾出地方你们其他人必须连你们已经拥有的也放弃,变得一无所是。你明白吗,人类,如果我们人类这样想,这样做,我们可以把路西塔尼亚上的每个猪族都杀死,把这里变成我们的家。如果我们是邪恶的,你们的梦想还会剩下多少?”
人类正在努力理解。“我知道你们给了我们很伟大的礼物,当你们可以连我们所拥有的那一点点都从我们这里夺走的时候。但如果我们不能用这些礼物变得伟大,你们把它们给我们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希望你们成长,到星际旅行。我们希望你们在路西塔尼亚这里变得强大有力,拥有几百几千个兄弟们和妻子们。我们希望教你们种植许许多多种植物,喂养许许多多不同的动物。艾拉和诺婉华,这边的两位女人,会终其一生每日研发更多能在路西塔尼亚这儿生长的作物,并且她们每开发出一样好东西,她们就会给你们。好让你们可以成长。但是为什么在其他别的森林里的一个个猪族要去死,仅仅为了你们可以享有这些礼物?如果我们也把同样的礼物给他们,那又会伤害到你们哪点呢?”
“如果他们变得跟我们一样强大,那我们又赢得了什么呢?”
我在指望这位兄弟做什么啊,安德想着。他的人民总是靠对比其他部族来衡量自身。他们的森林大小不在于五十公顷或者五百公顷——而在于比西边或者南边的部族的森林大些还是小些。我现在必须要完成本该用一个世代完成的工作:我必须教给他一种对他自己人民状况的新的思考方式。“根者很伟大吗?”安德问道。
“我主张他是的,”人类说。“他是我的父亲。他的树不是最老的,也不是最茂盛的,但没有哪个我们所知的父亲在他被种下之后这么快就有了这么多孩子。”
“所以从某种意义而言,所有以他为父的孩子们也是他的一部分。他成为越多孩子们的父亲,他就越伟大。”人类缓缓颔首。“而你在你的一生中成就越大,你也就让你的父亲越伟大,对不对?”
“如果他的孩子们干得出色,那是的,那对父亲树是一个巨大的荣誉。”
“你必须杀死所有其他伟大的树来让你的父亲伟大吗?”
“那不一样,”人类说。“其他伟大的树都是部族里的父亲。不那么伟大的树还只是兄弟。”可安德能看出现在人类有些吃不准了。他还在抵制安德的思路,因为那太奇怪了,而不是因为那是错的或者无法理解的。他开始理解了。
“看看妻子们,”安德说。“她们没有孩子。她们永远也无法用你的父亲那种方式变得伟大。”
“言说人,你知道她们是最伟大的。整个部族都服从她们。她们统治我们得当,部族就兴盛;部族越大,妻子们也就会变得越发强大——”
“尽管你们当中没有哪一个是她们本身的孩子。”
“我们怎么可能是啊?”人类问道。
“可你们还是增添了她们的伟大。尽管她们不是你们的母亲也不是你们的父亲,她们还是会随你们成长而成长。”
“我们都是同一部族的。”
“但为什么你们是同一部族的?你们有着不同的父亲,不同的母亲。”
“因为我们就是这个部族的!我们住在这里的森林,我们——”
“如果另一位猪族从其他部族来到这里,要求你们让他住下并成为一个兄弟——”
“我们绝不会让他成为一棵父亲树的!”
“但你们试着让皮波和利波成为父亲树。”
人类呼吸粗重。“我明白了,”他说,“他们是部族的一部分。来自天上,但我们把他们当兄弟,试着让他们成为父亲。我们相信部族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如果我们说部族是森林里所有的小家伙们,和所有的树,那部族就是这些。即使这里最古老的一些树是来自两个不同部族,殒于战斗的战士。我们成为一个部族是因为我们主张我们是一个部族。”
安德惊愕于这个小个子异种的思维能力。能掌握这个概念,或者让它超越他们的宗族,他们的家庭,他们的国家的狭隘疆界的人类都何其稀少。(译者牢骚:想起了7.5事件。以及其他。什么时候,这种观念才能为大多数人所接受呢?)
人类走到安德身后,靠在他身上,这个年轻猪族的重量压在他背后。安德的脸上感到人类的呼吸,然后他们的脸颊贴在一起,双方看着同一方向。安德瞬间就明白了:“你看到我所看到的了,”安德说。
“你们人类通过让我们成为你们的一部分成长了,人类和猪族还有虫族,异种在一起。然后我们就成了一个部族,我们的伟大就是你们的伟大,而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安德能感到人类的身体在为这个念头的力量颤抖。“你是对我们主张,我们一定要以同样的方式看待其他所有的部族。作为一个部族,我们的部族合而为一,如此一来通过让他们成长我们也得以成长。”
“你们可以派出老师,”安德说。“让兄弟们到别的部族去,他们可以在别的森林里进入他们的第三生命,在那里诞下子嗣。”
“向妻子们请求这个是件又古怪又麻烦的事,”人类说。“或许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她们的思维跟一个兄弟的思维运作的方式不同。一个兄弟能考虑很多不同的事情。但一个妻子仅仅考虑一件事:什么对部族有好处,那归根结底就是,什么对孩子们和小母亲有好处。”
“你能让她们理解这个吗?”安德问。“肯定比你能做得好些,”人类说。“但是多半还是不行。很可能我会失败。”
“我不认为你会失败,”安德说。
“你们今晚到这里来签署一份协定,在我们,这个部族的猪族,和你们,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类之间。路西塔尼亚之外的人类不会在乎我们的协定,这片森林之外的猪族也不在乎。”
“我们希望能跟他们全体签署同样的协定。”
“并且在这份协定中,你们人类承诺教给我们一切。”
“你们能理解得多快就教多快。”
“任何我们问的问题。”
“如果我们知道答案。”
“要是!(注:原文此处系when。不知是作者笔误或者人类口误。第一句当中安德用的词是as而不是when。姑且照译。)如果!这些不是一份协定里的用词!直接回答我,现在,逝者言说人。”人类站起来,推开安德,绕到他前面,身子微弯,俯视着安德。“承诺教给我们你们所知的一切!”
“我们承诺。”
“你还要承诺复活虫后来帮助我们。”
“我会复活虫后。你们必须自己去签订自己跟她之间的协定。她不遵守人类的法律。”
“你承诺会复活虫后,无论她是否帮助我们。”
“是的。”
“你们承诺,当你们进入我们的森林的时候遵守我们的法律。而且你们同意,我们所需的草原地域也置于我们的法律管辖之下。”
“是的。”
“并且你们将会与天上所有的众星中全部其他人类作战,来保护我们,让我们也到星际旅行?”
“我们已经在作了。”
人类松弛下来,退后几步,在他先前的位置蹲下。他用手指在泥土上比比画画。“现在,来谈你们希望我们做什么。”人类说。“我们会遵守人类的法律,在你们的城市里,以及在你们所需的草原地域中。”
“是的,”安德说。
“并且你们不希望我们发动战争。”人类说。
“正是如此。”
“就这些了?”
“还有一件事,”安德说。
“你所要求的反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人类说。“你索性再多要求些好了。”
“第三生命,”安德说。“它何时开始?当你们杀死一个猪族,而他长成一棵树的时候,对不对?”
“第一生命是在母亲树里,在那里我们从来不见光明,在那里我们盲目地吃着我们母亲的身体和母亲树的树汁。第二生命是在我们生活在森林的树荫下的时候,半明(注:指视力不完整。猪族认为动物状态下有些看不到的东西。),跑啊走啊爬啊,看啊唱啊说啊,用我们的双手劳作。第三生命之时我们伸向太阳,汲饮日光,终于拥有了全明(注:指完整视力),再也不会移动除非有风;只有思考,还有在那些特殊的日子里兄弟们在你的树干上敲打的时候,跟他们交谈。是的,那就是第三生命。”
“人类没有第三生命。”
人类看着他,困惑不解。
“我们死去之时,即使你们把我们种下去,也什么都不会长出来。没有树。我们永远不会汲饮日光。我们死去的时候,我们就死了。”
人类看着欧安达。“但你们给我们的另一本书。它里面一直在说死后的生活还有复活。”
“不是作为一棵树,”安德说。“不是作为任何你能摸到或者感知到的东西。交谈也不行。也得不到回答。”
“我不信,”人类说,“要是这是真的,那为什么皮波和利波让我们种下他们?”
诺婉华在安德身边跪倒,挨着他——不,靠着他——这样她可以听得更清楚些。
“他们是怎么让你们种下他们的?”安德说。
“他们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赢得了巨大的荣誉。人类和猪族一起。皮波和大人物一起。利波和食叶者一起。大人物和食叶者两者都以为他们会赢得第三生命,但是每次,皮波和利波都不给他们。他们坚持把这份礼物保留给他们自己。如果人类没有第三生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时诺婉华的声音传来,嘶哑而激动。“要把第三生命给予大人物或是食叶者,他们必须做什么?”
“当然是种下他们啊,”人类说。“就跟今天一样。”
“跟今天的什么一样?”安德问道。
“你和我,”人类说,“人类和逝者言说人。如果我们达成了协定,让妻子们和人类达成一致,那今天就是个伟大的,高贵的日子。所以要么你给我第三生命,要么我把它给你。”
“由我亲手?”
“当然,”人类说。“如果你不肯给我这个荣誉,那我就必须把它给你。”
安德忆起了他两周以前初次看到的那副图像,皮波肢体分离,肠脏横流,他的身体各部分摊展开来。被种下。“人类,”安德说,“一个人所能犯下的最恶劣的罪行就是谋杀。而其中一种最恶劣的作案方式就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切开,让他重伤致死。”
人类再次蹲下半响,试着理清头绪。“言说人,”他最后说,“我的脑子里在以两种方式看待这个问题。如果人类没有第三生命,那种下就是杀死,永远的死。在我们眼里,利波和皮波是把荣誉留给他们自己,丢下大人物和食叶者,你看他们,到死也得不到他们的成就应得的荣誉。在我们眼里,你们人类从围栏里出来,到山坡上去,把他们从地里拔起来,在他们能够生根之前。在我们眼里,是你们,在你们带走皮波和利波的时候,犯下了谋杀罪。但现在我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皮波和利波不愿把大人物和食叶者送进第三生命,因为对他们而言那是谋杀。所以他们宁愿让他们自己去死,仅仅是为了他们不愿被迫杀死我们中任何一个。”
“是的,”诺婉华说。
“但如果是这样,那当你们人类看到他们在山坡上的样子的时候,为什么你们没有进入森林来把我们全都杀掉?为什么你们没有点起一把大火,燃尽我们所有的父亲,以及伟大的母亲树本身?”
食叶者在森林边上哭起来,嚎啕大哭,痛不欲生。
“如果你们砍掉了一棵我们的树,”人类说,“如果你们谋杀了哪一棵树,我们会在夜里到你们那儿去,杀死你们,你们每一个人。即使你们中的某些人幸存,我们的信使也会把这个事件告诉每个别的部族,你们当中将无人能生离此地。为什么为了对皮波和利波的谋杀,你们没有杀死我们?”
大人物突然出现在人类身后,喘着粗气。他扑倒在地上,双手朝着安德伸去。“我用这双手切开了他,”他哭喊着。“我想要给他荣耀,却永远地杀死了他的树!(注:“杀死了他的灵魂”的猪族表达。)”
“不,”安德说。他拉起大人物的手,握住它们。“你们双方都认为自己在拯救对方的生命。他伤害了你,而你——伤害了他,是的,杀害了他,但是你们双方都以为自己在做好事。至今为止,这就够了。现在你们知道了真相,我们也一样。我们知道了你们并不是要谋杀。而你们知道了你给一个人类一刀的话,我们会永远死去。这是协定的最后一项,人类。再也不要把别的人类送进第三生命了,因为我们不知道要如何进入。”
“等我把这个故事告诉妻子们的时候,”人类说,“你会听到她们的痛哭,听起来会跟一场雷雨中树木摧折一样可怕。”
他转身站到叫吼子身前,跟她说了一小会。然后他转向安德。“现在离开,”他说。
“我们还没达成协定呢,”安德说。
“我必须对所有的妻子们讲话。她们绝不会这么干:不留下任何人保护小家伙们,当你们在这里,在母亲树的树荫之下时。箭会把你们带出森林。在山坡上等我,根者守望着大门的地方。如果可能的话就睡会。我会把协定呈给妻子们,试着让她们理解我们必须对其他部族像你们对我们一样仁慈。”
人类冲动地伸出一只手,坚定地放在安德的肚子上。
“我提出我自己个人的协定,”他对安德说。“我会永远尊敬你,但我绝不会杀害你。”
安德伸出他的手,把掌心放在人类温暖的腹部。他手下的那些突起摸起来热乎乎的。“我也会永远尊敬你的,”安德说。
“如果我们在你们的部族和我们的之间达成协定,”人类说,“你会给予我第三生命的荣耀么?你会让我发芽成长,汲饮阳光么?”
“我们能干得快点么?别用那种可怕的缓慢的方式——”
“把我变成一棵哑巴树?让我永远不能成为父亲?让我除了拿我的汁液喂养那些肮脏的马西欧虫们和在兄弟们对我歌唱的时候把我的木头献给他们,就没有别的荣誉?”
“没有别人能做这件事吗?”安德问道。“一位了解你们的生死之道的兄弟?”
“你没明白,”人类说。“这样才能让整个部族知道我们说出了实情。或者你得送我进第三生命,或者我得送你去,要不就没有协定。我不要杀你,言说人,我们俩又都想达成一个条约。”
“我会做的,”安德说。
人类点点头,抽回他的手,回到叫吼子那儿。
“óDeus(注:葡萄牙语,神哪)”,欧安达轻声说。“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安德无法回答。箭带领他们穿过森林的时候,他只默默地跟在箭身后。诺婉华把她自己的夜光棒给了箭好带路;箭跟个孩子似的把玩着它,让光束忽大忽小,让它像一只吮蝇一样在林间和灌木丛中高飞低扑。安德见过的猪族没有哪个比他现在更快乐更顽皮了。
但在他们身后,他们能听到妻子们的声音,唱着一首不和谐的骇人的歌。人类已经告诉了她们关于皮波和利波的真情,他们迎来了最终的死亡,而且是在痛苦之中,全是为了他们不愿被迫对大人物和食叶者进行他们认为是谋杀的行为。直到他们已经走得很远,远得妻子们的嚎哭声比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林间的风声还小的时候,才有人说话。
“那是给我父亲灵魂的安魂曲,”欧安达柔声说。
“也是给我父亲的,”诺婉华答道;他们都知道她说的是皮波,而不是那逝去已久的尊者加斯托。
但安德没有加入她们的交谈;他不认识利波和皮波,没有她们那些伤心的回忆。他在想着的只有森林里的树。它们曾经是活生生的,有呼吸的猪族,它们中的每棵都是。猪族可以对它们歌唱,朝它们说话,甚至,通过某种方式,理解它们的言谈。但安德不能。对安德而言这些树不是人,永远也不可能是人。如果他把刀插进人类身上,这在猪族眼中大概不是谋杀,但在安德自己而言,他是在夺去人类的生命中他唯一能理解的那部分。作为一个猪族,人类是个真正的异种,一个兄弟。作为一棵树,他跟一块墓碑也差不了几分,就安德所能了解的范畴,就他所能真心相信的范畴。
再一次,他想道,我不得不杀戮,尽管我发过誓我再也不会。
他感到诺婉华的手抓住他的臂弯。她靠向他。“帮帮我,”她说,“在黑夜里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我的夜视力很好,”奥尔哈多在她身后欢快地提议。
“闭嘴,蠢货,”艾拉恶狠狠地小声说。“母亲想跟他一起走。”
诺婉华和安德都清楚地听到了她的话,也都能感到彼此无声的笑意。他们一边走,诺婉华一边把他拉得更近。“我认为你有决心去做你必须做的事,”她语声轻柔,好让只有他能听到。
“冷酷无情得?”他问。他的语气在暗示着讽刺幽默,但这些话在他嘴里的味道却是酸楚而坦白。
“足够慈悲得,”她说,“能把热烙铁放到伤口上,当那是唯一治愈它的方法的时候。”
身为一个曾体验过他那燃烧着的烙铁灼烫她最深伤口的人,她有权这么说;而他也相信她,于是这让他的心不再那么苦于将要进行的血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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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本没想到过能睡着,在知道前方什么在等着他的情况下。但现在他醒了过来,诺婉华的声音在他耳中轻轻响起。他意识到他在露天,躺在卡皮姆草上,他的头枕在诺婉华的膝上。(传说中梦幻的美人膝枕……)天还黑着。
“他们来了,”诺婉华柔声说。
安德站了起来。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段时间,他会立刻完全清醒,在一瞬间;但当时他在被当作军人训练。现在他花了一点事件才能搞清自己的位置。欧安达,艾拉,俩人都醒着,在观看;奥尔哈多在睡;金姆正在醒来。作为根者的第三生命的大树就矗立在几米开外。不远处,越过小山谷谷底的围栏,神迹镇的第一排房屋矗立在斜坡上;大教堂和修道院踞于最高最近的山顶之上。
在另一个方向,是森林,以及正从林中走出的人类,大人物,食叶者,箭,杯子,日历,虫,树舞者,还有几个其他的欧安达不知道名字的兄弟们。
“我从没见过他们,”她说。“他们一定来自其他的兄弟屋(注:指前面提到的猪族男性所住的木屋群落)。”
我们达成协定了吗?安德默念着。那是我唯一在意的。人类让妻子们理解到一种看待世界的新方式了么?
人类带着什么东西。包在树叶里。猪族默默地把它放在安德身前;人类小心翼翼地解开它。是一本计算机打印出来的书。
“虫后和霸主,”欧安达柔声说。“米罗给他们的那本。”
“协定,”人类说。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印本是反过来放着的,空白的纸页朝上。在那里,在一支夜光棒的光线中,他们看到淡淡的手写字母。字母很大,而且字体拙劣。欧安达大感敬畏。“我们从没教过他们制造墨水,”她说,“我们从没教过他们写字。”
“日历学会了拼写字母,”人类说,“用棍子在地上写。而虫用干马西欧虫们和卡布拉的粪便制出了墨水。这是你们签订协议的方式吧,是不是?”
“是,”安德说。
“如果我们不把它写在纸上,那么将来我们会对它有不同的记忆。”
“说得对,”安德说。“你们把它写下来做得对。”
“我们做了一些修订。妻子们想要一些修订,而我认为你会接受它们。”人类把这些地方指出来。“你们人类可以跟其他猪族签订这样的协议,但是你们不可以签订一份不同的协议。你们不可以教给任何猪族你们还没有教给我们的东西。你能接受这点吗?”
“当然,”安德说。
“下面这条容易。现在,假如我们对于规则有分歧怎么办?所以叫吼子说,让虫后在人类和小家伙们之间做裁断。让人类在小家伙们和虫后之间做裁断。还有让小家伙们在虫后和人类之间做裁断。”
安德怀疑着那会有多简单。他还记得,虽然没有别的活人还记得,虫族三千年前是多么骇人。她们(注:虫族均为雌性,故译作她们。)昆虫般的身体是人类孩提时的梦魇。神迹镇的人们会有多容易接受她们的裁断吗?
所以这很难。但这并不比我们要求猪族所作的更难。
“是的,”安德说。“我们也能接受这点。这是个好点子。”
“还有一个修订,”人类说。他抬头看着安德咧嘴一笑。笑容看起来颇为可怖,因为猪族的脸并非生来适于这个人类表情的。“这就是为什么花了这么久。所有这些修订。”
安德还以一笑。
“如果一个猪族部族不愿跟人类签订协议,那假如这个部族袭击了某个业已签署了协议的协议的部族,则我们可以与之开战。”
“你所谓的袭击是指什么?”安德问道。如果他们能把仅仅一句侮辱就当作一次攻击,那这一款会把战争禁令化为乌有。
“袭击,”人类说。“从他们进入我们的土地并杀死兄弟或者妻子的时候算起。他们表达了他们自己作战的意愿,或者说作出了开战协定的话不算袭击。要是他们不宣而战那才是袭击。由于我们绝不会同意开战协定,其他部族发动的袭击就成了战争得以开始的唯一方式。我就知道你会问的。”
他指着协定的文字,的确条约里仔细定义了何者构成一次袭击。
“这也是可以接受的,”安德说。这意味着战争的可能性在几代,也许几个世纪里,都不会被消除,因为要把这份协定带到这个世界里每个猪族部族里要花很长时间。但是早在最后一个部族参加协定之前很久,安德想,和平外婚的好处就会变得很明显,没几个猪族还会希望成为战士了。
“下面是最后一个修订,”人类说。“妻子们说这是为了惩罚你让这份协定如此艰深。但我想你会认为这并非惩罚。鉴于我们被禁止把你们送入第三生命,在这份协定生效后,人类也将被禁止把猪族送入第三生命。”
有一阵子安德以为这意味着他的解脱;他不会被迫去做利波和皮波二者都拒绝了的事情。
“协定之后,”人类说。“你会成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给出这份赠礼的人类。”
“我希望……”安德说。
“我知道你希望什么,我的言说人朋友,”人类说。“对你而言这感觉像是谋杀。但是对我而言——要是一个兄弟被给予进入第三生命,成为一个父亲的权利,那么他会选择他最好的对手或者他最真的朋友来送他上路。你。言说人——自从我学会星语,读到虫后和霸主的最初,我就在等候着你。我对我的父亲,根者,说了很多次,说在所有的人类之中他会是能理解我们的那一个。然后根者告诉我你的星际飞船着陆,船上载着你和虫后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来送我上路,只要我干得出色。”
“你干得很出色,人类,”安德说。
“这儿,”他说,“看见了么?我们按照人类的方式签署了这份协定。”
在协定的最后一页底下,有两个粗糙,费尽气力的词画在那里。
“人类,”安德大声读道。另一个词他读不出来。
“那是叫吼子真正的名字,”人类说。“观星者。她用不好写字棍——妻子们不常用工具,因为那些活是兄弟们干的。所以她希望我告诉你她的名字是什么。并且告诉你她得到这个名字是因为她总在看着天空。她说虽然那时她并不知道,但她是在望你前来。”
这么多人对我寄予了这么多的希望,安德想。可是,到头来,一切都靠他们。靠诺婉华,米罗,艾拉,他们把我招来;靠人类和观星者。还有,也靠那些害怕我的到来的人们。
虫拿来墨水杯;日历拿来笔。那是一根细长的木条,上面有一条裂缝和一个小坑,当他把它蘸到杯子里的时候里面会留下一点墨水。为了签完他的名字,他不得不蘸了五次。“五,”箭说。安德这才想起数字五对猪族是个神秘的数字。这只是个巧合,但如果他们选择把它视为一个好兆头,那会好得多。
“我会把这份协定递交我们的政府长官和主教,”安德说。
“人类历史上所有为人铭记的文件当中……”欧安达说。没人需要她说完这个句子才能明白。人类,食叶者和大人物把这本书重新仔细包好,把它递给了欧安达,而不是安德。安德立刻知道,恐惧地确知,这意味着什么。猪族还有工作要他做,需要他的手空着的工作。
“现在协定按人类的方式完成了,”人类说。“你还得严格按小家伙们的方式来做完。”
“签字还不够吗?”安德问道。
“从现在开始签字就足够了,”人类说。“但那只能是因为为人类签字的那只手也按我们的方式完成了协定。”
“那我会做的,”安德说,“正如我所承诺过的,我会做的。”
人类伸出手,点了点安德的喉咙,又点了点他的肚子。“兄弟的诺言不仅在他的口中,”他说。“兄弟的诺言在他的生命里。”他转向其他的猪族。“让我在站到我父亲身边之前最后跟他交谈一次吧。”
两个陌生的兄弟走上前,手里拿着他们的小棍子。他们和人类一起走到根者的树前,开始敲打着它,用父亲语哼唱。树干几乎是马上就裂开了。这棵树还相当年轻,树干比人类本身粗不了多少;他挤进去的过程可真是好一番奋战。但他进去了,然后树干在他背后合拢。敲击声改变了旋律,但一刻也没有停止。
珍在安德的耳朵里悄声说话。“我能听到树里面敲击的回响在改变,”她说。“这棵树正在缓缓调制回音,把敲击转变成语言。”
其他猪族开始动手为人类的树清理地面。安德注意到他会被种下的方位使得从大门看去,根者看上去站在左手,而人类站在右手。连根拔起卡皮姆草对猪族是件辛苦事;不一会金姆就去帮助他们了,然后是奥尔哈多,然后是欧安达和艾拉。
欧安达把协定交给了诺婉华拿着,她也去帮助挖卡皮姆草。接着,诺婉华拿着它走向安德,站在他身前,定定地看着他。“你签在上面的是安德·维金,”她说。“安德。”
这个名字即使他自己的耳朵听着也觉得丑恶不堪。他太经常听到它被作为骂人的脏话了。“我的年纪比我看起来大,”安德说。“这是我把虫族的家园破坏得荡然无存的时候为人所知的名字。也许在人类和异种间签署的第一份协定上这个名字的出现会给这个名字的意味带来些许改变。”
“安德,”她小声念道。她朝他伸出双手,她的手中拿着包好的条约,把它压在他的胸前;它很重,因为它的页面一面包含着虫后和霸主的全文,另一面则写着那份协定。“我从不到神甫们那里忏悔,”她说,“因为我知道他们会为了我的罪孽鄙视我。可今天你说出了我所有的罪孽时,我却能承受下来,因为我知道你没有鄙视我。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
“我不是个可以为了他人的罪孽鄙视他们的人,”安德说。“我还没有找到任何人,让我能不在我自己心中说,我做的比这更坏。”
“这么些年来你一直背负着人类全体的罪孽。”
“是的,嗯,这并不神秘,”安德说。“我以为这就像是该隐的记号那种东西。你交不到多少朋友,但是也没人让你大受伤害(注:上帝驱逐该隐的同时,在他身上做上不许人杀害他的记号。参见《旧约·创世纪》4:9——4:15。)。”
地面清开了。大人物用树语对敲打树干的猪族说话;他们的旋律变化,而后树上的口子再次打开了。人类滑了出来,就像是个被产下的婴儿。然后他走到清开的地面中心。食叶者和大人物各自递给他一把刀。人类边接过刀子边对他们说——用葡萄牙语,好让人类能理解,好让这些话带来更大的影响。“我对叫吼子说了,你们错失了通往第三生命的道路,因为皮波和利波的大误解。她说在再一手个一手天(注:ahandofhandsofdays。猪族似乎用“手”来作为进位基数。可能是指一只手的手指数?)之前,你们俩都会朝着阳光发芽生长。”
食叶者和大人物都松开了他们的刀子,轻轻碰了碰人类的肚子,而后退到空地的边缘。
人类把刀子交给安德。它们都是用薄木片做的。安德无法想象有什么工具能把木头磨得这么光,同时这么锋利,还又这么坚硬。但当然没有什么工具磨出这些。它们天生就是如此完美的形状,来自一棵活着的树木的树心,作为一件用来帮助一个兄弟进入第三生命的礼物。
他心里知道人类并不会真正死去是一回事。相信这点是另一回事。安德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刀子。反之他伸手越过刀刃,抓住人类的手腕。“对你而言这感觉不像是死亡。但是对我来说——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到你,但今夜我觉得你是我真正的兄弟,就仿佛根者是我父亲一般。可是当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再也无法与你交谈了。这对我而言感觉就像是死亡,人类,不管在你感觉如何。”
“来坐到我的树荫下吧,”人类说,“看着阳光穿过我的树叶,把你的背靠在我的树干上歇息吧。还有,也请做这件事。在虫后和霸主之后加上另一个故事吧。叫它人类的一生。告诉所有的人类,我是如何在我父亲树的树干中孕育,在黑暗里出生,啃噬我母亲的肉体。告诉他们我是如何离开黑暗阶段的生命,进入我半明的第二生命,从妻子们那里学习语言,进一步又学到所有利波和米罗和欧安达来教给我们的奇迹。告诉他们在我第二生命的最后一天,我真正的兄弟如何从天上而来,我们如何共同达成了这份协定,让人类和猪族会成为一个部族,不是一个人类部族或者一个猪族部族,而是一个异种的部族。还有然后我的朋友给我打开了到第三生命,到全明,的通路,好让我可以升入天空,并在我死去之前赋予千万个孩子生命。”
“我会讲述你的故事的,”安德说。
“那么我就真的得到了永生。”
安德接过了刀子。人类躺倒在地上。
“奥尔哈多”,诺婉华说。“金姆。回门里面去。艾拉,你也是。”
“我要目睹此事,母亲。”艾拉说。“我是个科学家。”
“你忘了我的眼睛了,”奥尔哈多说。“我正在记录一切。我们可以向任何地方的人类展示条约已经签下。我们还可以向猪族展示言说人也已经按照他们的方式完成了协定。”
“我也不走,”金姆说。“那受福的处女还站在十字架下呢。”
“那就留下吧(注:此处初版为你们可以留下。从较晚的版本。),”诺婉华柔声说道。她也留了下来。
人类的嘴里塞满了卡皮姆草,但他没怎么嚼。“多嚼嚼吧,”安德说,“这样你就什么都不觉得了。”
“那可不对,”大人物说。“这是他第二生命的最后时刻。多少感觉到些这个身体的痛苦是好事,为了当你在第三生命中,超越了痛苦之后能回忆起来。”
大人物和食叶者告诉安德向哪里和如何下刀。必须迅速完成,他们告诉他,他们的手伸进淌血的身体里指点出必须摆放到这里或者那里的器官。安德的手又快又稳,身体平稳,但尽管他只能偶尔从这场外科手术中抽空一瞥,他也知道在他血腥工作的全过程中,人类的眼睛都在看着他,看着他,充满了感激和爱,充满了痛苦和死亡。
那是在他的手底下发生的,如此迅速,以至于最初几分钟他们能看到它在成长。几个大的器官枯萎下去,树根从其中飞射而出;卷须在身体里四处蔓延;人类的眼睛由于最后的痛苦睁得大大的;从他的脊椎上爆出了一片新芽,两片叶子,四片叶子——
然后停了下来。这具肉体死了;它最后一丝力量的悸动也已经在制造这棵在人类的脊骨中生根的树木时耗尽。安德看到了根须和卷须穿过身体。人类的记忆,灵魂,已经被转移到了这棵初萌树苗的细胞里。结束了。他的第三生命已经开始。不久以后,当早上太阳升起之时,这些树叶会第一次品尝阳光。
其他的猪族正在欢欣鼓舞。食叶者和大人物从安德手中取过刀子,把它们插在人类头颅两侧的地上。安德无法加入他们的欢庆。他浑身是血,被他刚才屠宰的躯体熏得满是恶臭。他四肢并用从那躯体边爬开,爬到山上他不必看到它的地方。诺婉华跟着他。他们全都被这一天的工作和种种情绪搞得精疲力竭,神困体乏。他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做,只是躺到厚厚的卡皮姆草丛中,每个人都靠在或者躺在其他人身上。当猪族舞蹈着离开山丘进入森林的时候,他们终于沉入梦乡,向那里寻求慰籍去了。(真巧……翻译到这里我也倦极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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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奎娜和佩雷格里诺主教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动身前往大门,去等待言说人从森林中归来。他们到那里整整十分钟之后才看到一点动静,在比森林边缘还近得多的地方。那是个男孩,睡意绵绵地往一丛灌木里撒尿。
“奥尔哈多!”市长叫道。
男孩转过身,挥挥手,然后赶忙系上他的裤子,开始叫醒睡在高高的草丛中的其他人。波斯奎娜和主教打开门走出去迎上他们。
“真蠢啊,不是吗,”波斯奎娜说,“但现在是我们的反叛最有真实感的时候。当我第一次走出围栏。”
“为什么他们整夜都呆在外面?”佩雷格里诺大声质疑。“大门开着,他们可以回家去的。”
波斯奎娜迅速审视了一下门外的人群。欧安达和艾拉,像姐妹一样手挽着手(喂喂,市长大人,她们本来就是姐妹好不……)。奥尔哈多和金姆。诺婉华。还有,嗯,言说人,坐在那里,诺婉华在他身后,她的手搁在他的肩头。他们全都在等待着,一言不发。直到安德抬头看着他们。“我们达成了协定,”他说。“是个好协定。”
诺婉华举起一个树叶包着的小包裹。“他们把它写了下来。”她说。“给你们签署。”
波斯奎娜拿过包裹。“午夜之前所有的文件都恢复了,”她说。“不止是那些我们存进了你的信息队列的。不管你的朋友是谁,言说人,他真是神通广大。”
“她,”言说人说。“她的名字叫珍。”
不过此时,主教和波斯奎娜能看到躺在言说人睡觉的山坡下面的空地上的是什么了。现在他们明白了言说人的手上和臂上的那些黑色斑点,那些飞溅到他脸上的污痕是什么了。
“我宁可没有协定,”波斯奎娜说,“也比一份你必须通过杀戮达成的协定好。”
“等等再判断,”主教说。“我认为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比我们眼前看见的这些要多得多。”
“非常明智,佩雷格里诺神父,”言说人轻声说。
“如果你们愿意,我会给你们解释的,”欧安达说。“艾拉和我对此的理解不逊于任何人。”
“这就像是一个圣礼,”奥尔哈多说。
波斯奎娜无法理解地看着诺婉华。“你让他看了?”
奥尔哈多拍拍他的眼睛。“所有的猪族有一天都会看到的,通过我的眼睛。”
“这不是死亡,”金姆说。“这是重生。”
主教走近那具被刑而死的尸体,碰了碰从胸腔长出来的小树苗。“他被称为人类,”言说人说。
“你也是,”主教柔声说道。他转身环顾他这一小小羊群的成员,他们已令人性向之前从未踏足的地方迈出了一步。我是牧羊人,佩雷格里诺问自己,还是羊群中最迷惑无依的那头?“来吧,你们大家。来和我一起去大教堂。弥撒的钟声很快就会响起。”
孩子们集合起来准备出发。诺婉华也从言说人身后的位置走开。然后她停了下来,转身面对他,看着他,眼中带着无声的邀约。
“马上,”他说。“再等一会。”
她也跟在主教后面穿过大门,爬上小山进入了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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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撒即将开始的时候佩雷格里诺看到言说人进入了大教堂后面。他停了一下,然后用他的双眼找到诺婉华及其家人。走了不过几步路,他就坐到了诺婉华身旁的位置。马考曾坐在那里,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全家一起前来的时候。
仪式的职责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过了一阵子,当佩雷格里诺得以再次举目之时,他看到格雷戈现在坐在那个言说人身旁。佩雷格里诺想起了那些女孩们对他解释的条约的款项。想起了那个叫做人类的猪族的死亡的意义,以及,在他之前,皮波和利波的死亡的意义。所有事情都清楚了,所有事情都对到了一起。那个年轻人,米罗,瘫在床上躺着,由他的姐妹欧安达照顾。诺婉华,迷途的那头(注:参见前注九十九头羔羊和一头迷失的羔羊的故事。),现在被找了回来。围栏,它的阴影曾深深笼罩着所有生活在其范围内的人们的思想,现在静立在那里,于人无伤,不可察觉,脆弱不堪。
这是奇迹的圣饼,在他的手中变为了上帝的肉。多么突然啊,我们发现上帝的肉身毕竟存于我们当中(注:基督教所谓道成肉身,参见约翰福音1:14),当我们以为我们不过由泥尘所成(注:参见创世纪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