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之别的多, 但脸皮是真的厚。
在两的灼灼注视下,简言之泰若素,摇了摇折扇起身, 对站在远处的慕秋招招手:“慕姑娘,真巧,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他抬头看看天『色』, 黑沉得几乎能滴出墨水来。简言之暗叫了声好,觉得这老天爷可真给面子,简直是来了场及时雨:“怕是要下暴雨了, 慕姑娘快些过来避雨吧。”
简言之这副偶遇的姿态, 假得慕秋想做任何评价。
但简言之句话说得没错,这天确实就要下暴雨了,慕秋要是想被雨淋透,只能进凉亭里避雨。
慕秋看了看卫如流, 他背对她, 知道在想些什么。
几滴雨落在慕秋额头上, 带秋后特的凉意,慕秋用手拢了拢身上的衣物,对白霜说:“我过去吧。”
在这个时节淋一场雨那可得了,没必要为了避开卫如流和自己的身体过去。
刚走进凉亭, 雨势就大了起来。慕秋进都进来了, 自会委屈自己。卫如流和简言之面对面坐, 她挑了张离自己最近的石凳坐下, 恰在卫如流左手边。
简言之用脚踹了踹卫如流,让卫如流别在那干坐。
卫如流轻松避开。
他确实没想到简言之要他来西郊枫林,居是为了偶遇慕秋。
但对这种刻意的安排,卫如流意外地并恼怒, 他没说话,只是没想好要说些什么。
话唠简言之笑弯了那双狐狸眼,丝毫没开口帮忙热场子的想法。他倒要看看,卫如流这个寡言少语的能忍到什么时候。
啧,居这么快就开口了。
卫如流看向慕秋:“堂兄为何没和一块儿过来?”
慕秋礼貌道:“衙门临时事。”
“这么急喊他去,这是什么好兆头。”
竖耳朵偷听的简言之险些一头摔到地上,这可真是太会聊天了。
慕秋倒是没生气,她能听出来卫如流是在实话实说,她只是些好奇卫如流是怎么得出这个判断的:“为什么这么说。”
“慕云来在翰林院待了近三,刑部尚书很看好他,早就发话让慕云来一离开翰林院就进刑部。而刑狱司大换血,抓捕扬州知府一事正是由刑部负责的。”
慕秋的心提了起来:“是说这件事出了变故?”
卫如流这个的心计智谋,早在扬州知府庶长子一案中,她就经深体会,以对他这番话,她几乎没怎么怀疑就下意识信服了。
“我推测的。但根据从扬州那边陆陆续续传来的消息,怕是确实出了岔子。”
慕秋明白:“还能出现什么变故?”
“些可能眼睁睁看扬州知府落在朝廷手里。”
扬州知府虽只是四品官,但作为扬州城的父母官,在当地算得上位高权重,他绝对是私盐利益链里的重要物,这样一个知道的秘密可比他的庶长子知道得多了。
“是说,那些很可能帮扬州知府跑掉了?”
卫如流唇角泛起冰冷的弧度:“可能跑掉了,当也可能会被灭口。”扬州知府的儿子就是被灭了口吗?
慕秋捏了捏手。
要是被灭了口,那就是最坏情况了。虽她算是这个世界上最想让扬州知府死的,但她想让他死在朝廷的审判下,而是这种死法。
只希望情况没卫如流猜想的那么恶劣。
简言之在旁边听了半天。他算是听明白了,这两个间他知道的共同秘密!
聊天的时候专聊正事,那怎么能够促进彼此感情的升温呢,简言之痛心疾首。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吸引了两的注意力,这开口问道:“慕小姐是来西山寺礼佛吗?”
虽对简言之套自己话这件事些高兴,但慕秋对简言之还是没升起太多恶感,这种活得热情洋溢的实在太少见了。
“我是过来给家做法事的。”
卫如流站在亭边听雨,闻言,转过身看她:“我也是。”
慕秋一愣,旋即很快想到,卫如流这种杀如麻的酷吏和佛门清修之地格格入,自也可能单纯过来这里礼佛,是过来做法事就说得通了。
过宗室子弟的牌位,按来说都供奉在皇家寺庙里,卫如流为何会过来西山寺做法事?
越是与卫如流接触,慕秋越觉得这个身上笼罩的谜团太多了。
她绝大多数时候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但偶尔心情放松时,就会放任自己的好奇,悄悄去探究一,比如这一次。
“过来祭拜哪位亲?”
知道是是慕秋的错觉,她发现卫如流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十分晦涩。
他用拇指指腹摩挲粗糙的刀柄,别开眼望向雨幕:“很多亲。很多。”
慕秋皱了皱眉头,知道自己可能问到了卫如流的伤心事,心里些过意去。
过卫如流在她心里的形象倒是了些改变,这个看起来拿命当事的,似乎曾经过什么悲惨的过往,在谈及那些往事时,他也会『露』出真实的悲喜。
“那呢?”卫如流问她。
“我娘。”
“很久以前,这里其实是一处私园林。太||祖皇帝将这片园林划给容家,此后近百,这片园林都归容家。”
卫如流的话风突一转,慕秋明以,却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容大小姐容洛熙很喜欢枫树,只是京城里并没大片的枫林供她观赏,她一手将这片园林改建成枫林,并彻底开放供百姓自由进出,这了今的盛景。”
“容洛熙?”慕秋轻声重复这个名字。
知为何,慕秋总觉得容洛熙这个名字格外亲切。
洛水神熙。
这是古语中用来赞美洛神的话。
单从名字,就能听出来取名字的对容大小姐的怜惜疼爱之情。
而容这个族姓算少见却也算多见,最名的,应该是与陈平慕氏齐名的清河容氏。
大燕朝定都立国上百,清河容氏在边疆立下汗马功劳,唯一遗憾的是,因为连征战,清河容氏无论是嫡支还是旁支都子嗣凋零。
如果慕秋没记错的话,就在十前,容国公与其子因贪功冒进战死沙场,这个权势赫赫的大家族,一朝为历的云烟。
十前……
慕秋心中一动。
居又是十前。
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般,慕秋猛地看向卫如流:“这位容大小姐可是嫁了?”
卫如流转了转手里的刀,走到她面前:“十里红妆嫁入慕府,直到如今都是京中传唱多的佳话。”
慕大夫的娘家是贺家,绝可能是卫如流口中的容大小姐。这位嫁入慕府的容家大小姐容洛熙……是她的母亲。
原来如此。
慕秋终于明白当初她问外祖家的情况时,慕大夫为什么会说她外祖家来只剩两三个,后来出了一场事都死了;
也明白为什么她母亲会给她留下了如此丰厚的嫁妆;
更明白了她母亲的死因。
父亲和弟弟背骂名战死沙场,容家英烈厮杀百用无数生死换来的英名都因此蒙尘,而她嫁为『妇』,怕是想为家族做些什么都无能为力。
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是格外痛苦,后便忍住去苛责自己,一旦钻了牛角尖,就很难再出来。
慕秋眼里水光一闪而过。
她又想起了一些画面碎片。
那些画面碎片里全都一位容貌与她七八成像的『妇』,无论什么时候,『妇』都会用那种温柔到极致的眼神看她。
那种眼神仿佛可以跨越漫长时光的阻隔,直直落在她的身上,后『妇』会温柔地、一遍又一遍地喊她“殊观”。
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于岩之畔。
这一句诗,恰恰是出自《洛神赋》。
慕秋轻轻眨了下眼睛,睫『毛』颤抖。
一滴眼泪迅速落下,随后又消散无踪。
快得仿佛是卫如流的错觉。
他下意识动了动握刀的手,却生涩得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想了想,卫如流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微微俯身递到慕秋面前。
慕秋轻轻舒了口气,接过帕子。
简言之在旁边眨巴眼睛,愣愣看这一幕。他发现,原来错的竟是他!
最开始的时候,他听到卫如流和慕小姐聊什么案子,还追忆什么枫林的起源,只觉得牙疼得要命,心下腹诽万千。
而到现在他明白了,卫如流会找话题重要,慕小姐和这帝都名门贵女都太同,她恰好就吃卫如流这一套啊!
瞧瞧,昨天他费尽心力找了一路的话题,慕小姐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只是出于礼貌应他,而现在呢,慕小姐的话明显比昨天多多了!
“多谢。”慕秋看卫如流,认真道。
谢他给自己递了帕子,也谢他将那段往事告知。
她想知道于母亲的事情想了很久,但因为种种原因到了现在都还没知晓,结果就在今突知晓。
这片枫林是母亲一手改建的吗?
再看这片枫林时,慕秋的想法与方经截同。
她安静欣赏雨中枫林,妄图从这里的一草一木触碰到她母亲的想法。
她在看枫林,卫如流却忍住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谢?
这个字眼,知道多久没和他说过了。
“用谢。”过了许久,卫如流负手在身后,经意般道。
这场雨来得匆忙去得也很快,下了到半个时辰就草草收场。
雨天地滑,慕秋打算直接西山寺了。
简言之积极开口:“谓无巧成书,慕小姐,我也打算西山寺了,如一起?”
卫如流冷眼看他。
哪怕清楚简言之在想些什么,慕秋也方便拒绝。
无论是下山还是西山寺都只一条路,就算她说一起,最终其实还是会同路。
念及此,慕秋干脆坦道:“一起吧。”先行一步走出凉亭。
简言之用手肘撞了撞卫如流,朝他挤了挤眼,扇子一展,摇扇子走了出去。
卫如流无奈摇头,换了只手握刀,也跟离开。
到西山寺时近傍晚,慕大夫刚礼佛结束,牵慕秋的手道:“中间下雨的时候,我还担心会被雨淋湿,还好没。”
“大伯母。”慕秋忍了一路,现在瞧见慕大夫,扶她在椅子坐下,“我以前的名字可是叫殊观?”
慕大夫眼里划过一抹诧『色』,知道慕秋是从哪儿听来的。
过这件事就是什么秘密,之前是没刻意提起,现在慕秋问到了,慕大夫便顺慕秋的话道:“没错,这是母亲亲自给取的名字。”
“之前还没和提过母亲的名字。她叫容洛熙,未出阁前被誉为帝都第一美,那些爱慕者时会用洛神来代指她。”
“后来怀时,她就为取好了名字。殊观,慕殊观,她说旁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殊观是她的孩子了。”
瞧见慕秋鬓角的发些『乱』了,慕大夫抬起手,轻柔地为她梳头发。
“这些里,经习惯了用慕秋这个名字。初慕府,我担心让改名的话会让舒服自在,就商量,以后还是用慕秋这个名字,殊观作为的字来用就好。”
慕大夫笑了下:“正好,秋这个名,也很符合我家的取名方式。”
从“殊观”这个名里,慕秋感受到了母亲对她的期许,而从慕大夫他打算让她改名里,慕秋也体会到了这份来自长辈的爱护体贴之情。
她没拒绝这份好意。
毕竟“慕秋”这个名字,是养父纪安康为她取的,现在养父经去世了,她更可能随随便便改掉。
慕秋问:“那……我的外祖父他呢?”
慕大夫抚『摸』慕秋碎发的动作一顿。
她的嘴唇轻轻颤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而很快,慕大夫的神情就冷了下来。
慕大夫认真看慕秋,郑重道:“延误军机,贪功冒进,中了敌设下的圈套,最终,连同麾下十万军队被困死于山海内。”
听这番话,慕秋心头突地一跳,一时间竟是无法再问下去。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察觉自己吓到了慕秋,慕大夫的声音软和下来。
“大伯母累了,在外待了一天,快屋歇息吧。”
慕秋到厢房,又能睡觉,免得夜里睡,闲来无事,她想亲自给母亲抄些经文。
焚香净手后,慕秋拿房间里的经书作为范,虔诚地抄写起来。
长发从她耳后垂落到身前,烛光拉长了她的影子,投照在窗纸上,作一抹朦胧剪影。
这一抄经文,就抄到金乌西沉,夜幕初上。
她放下笔,觉得饿,随便用了些东西,凑近烛火看她抄写的经文。
练习了一段时间,她的字迹经略显风骨,过比起经书上的字迹还是差得很远,过慕秋也急于求成,她练习的时毕竟还短,慢慢会好起来的。
第就是第一场法事了。
这场法事虽是最隆重的,慕秋依旧在那里从头待到了尾。
连几场法事下来,第五场法事是无墨方丈亲自主持的,慕秋还看到了她母亲的牌位。
牌位上,果刻【容氏闺名洛熙】这几个字。
第五场法事最为隆重,时间也最长,要从早上一直待到夜里。
夜『色』渐深,烛台明亮,慕秋跪坐在蒲团上,垂眸烧她抄好的经文,看那些属于她的字迹在火舌缭绕下一点点为灰烬。
与此同时,卫如流正在厢房里抄经文。
焚香净手后,他慢慢铺开纸张,站在桌案前悬腕默写经文。
这些辗转无定,他也从未疏忽过练字,字迹风骨更盛少时。
可他再也写出少时那种藏锋于鞘、温华平实的字迹。
他的字就像那把从来没入过鞘的弯刀般,铁骨峥嵘,似戾气破纸而出,带一种同归于尽的狠辣。
抄了很久很久,明明抄的是静心的经文,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潮』湿牢狱里,张家满族最后一次向他下跪,求他尽力保住张家最后血脉的场景,卫如流猛地摔笔。
看那些字里行间充斥戾气的经文,卫如流抓起,胡『乱』『揉』成团。
他一只手撑书桌,一只手捂自己的额头,闭眼急促喘息。
实在受了这般『逼』仄的环境,卫如流踉跄逃往屋外。
前方那片竹林萧萧簌簌,卫如流在竹林里站了很久,久到夜间霜重打得他发梢微湿,他的情绪渐渐好转。
抬手折了一片竹叶往前走,卫如流身形腾空坐到一面墙上,一条腿自垂下,另一条腿屈,举起竹叶片贴到唇边。
呜咽声连成一曲,在寂寥的夜里飘远。
从大雄宝殿离开时,慕秋情绪些低沉,快要到自己的厢房时,慕秋对白霜说:“先去休息吧,我在外面再逛会儿。”
白霜迟疑片刻,但想到这里距离厢房也远,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小姐喊上一声大家都可以听见,便点了点头,先行去给慕秋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一个在黑暗中站了会儿,想起远处片竹林,慕秋走了过去,靠近竹林时,一阵呜咽声传进她的耳里。
慕秋自语:“这夜里是谁在吹曲?”
这阵声音像是用乐器吹奏而成的,却并难听,听得久了,还能从中品出些寂寥凄楚来。这种感情,恰好引起了慕秋的共鸣。
她觅声而去,
踩一地枯叶,慕秋扶挺拔苍翠的竹子,缓缓穿行在竹林里。
好在这片竹林只是做观赏之用,只是很小一片。
卫如流听到枝桠踩断时发出的咔吱声,没停下吹曲,懒洋洋垂眸望去,便撞见了觅声而来的慕秋。
她一身竹青长裙,于林间穿枝拂叶走出,仿佛是这片竹林幻出来的仙。
在卫如流看清她容貌之时,慕秋也看清了卫如流的脸。
能在夜里吹出这种萧瑟曲声的怎么会是卫如流!?
慕秋下意识就要转身离开。
卫如流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每次看到我都要转身逃跑,慕秋,我是会吃了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慕秋只好停下脚步,她背对卫如流答道:“夜『色』渐深,我原只是好奇谁在吹曲,现在疑『惑』解,也该兴尽而归。”
卫如流放下竹叶片,身体略往后一仰,他看天上那轮明月,语气里带自己都未曾察觉出来的『迷』惘与脆弱:“坐会儿吧。”
慕秋没话,继续往前走。
卫如流眼里划过一抹失望,垂头再言语。
岂料,慕秋走到竹林边又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自己和卫如流之间隔开的十几米距离,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席地坐下,两手托腮欣赏天上那轮明月。
长发散在她的耳后,月『色』笼罩她。
卫如流看慕秋,只觉凄冷月『色』也温柔起来。
“看我干嘛,怎么继续吹了?”慕秋歪了歪头,居还催促起他来。
她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留下,可能是因为前些子卫如流把母亲的事情告诉了她,可能是因为卫如流话里的哀求,也可能是因为今天她的心情好,想现在就厢房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吧……
总之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经停下来脚步。
卫如流重新举起竹叶压在唇上。
呜咽声再次响起。
只是这一次,曲音再凄冷,反而带点无波无澜的平和悠扬。
吹吹,卫如流的心境重平静。
他指尖一松,竹叶从他手里滑落下去。
“多谢。”
道谢时他的声音极轻,轻到他也确定慕秋能能听到。
他只能看见慕秋从地上起来,用手背轻轻『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丢下一句“走了”,信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