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枕刀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枕刀》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作者:大白牙牙牙 字数:3357 书籍:枕刀

  包厢里的气氛陡然凝滞。

  沮浚嗅到了在黑暗中肆意滋长蔓延的危险, 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将手伸向腰间朴刀。

  在手指即将碰到刀柄前,他险险回神,脸上带着些惊疑未定的后怕。

  对方那句话里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这位卫少卿能走到今天, 绝不是少谋寡断之人, 沮浚也不愿与卫如流闹翻, 别开眼睛, 挤出几分微笑:“卫少卿能保证你身后这位姑娘可信就行, 请坐。”

  女扮男装的事情被直接点破,慕秋微微一笑。她换男装进茶庄只是一时兴起,外加不想直接暴露身份。

  沮浚退让,卫如流也没有再咄咄逼人。

  他坐下来, 给慕秋倒了杯茶。

  茶是今年的新茶。

  汤色清澈, 橙中透红。

  雾气氤氲而上, 连带着清雅茶香袭来, 应是上好的岩茶。

  慕秋捧着茶杯, 低头喝茶,那认真专注的模样, 仿佛自己跟过来真的只是为了蹭茶水的。

  一壶茶喝得差不多了,沮浚重新沏茶:“卫少卿应该不认识我吧。”

  卫如流将他沏茶的手法纳入眼底,此人各方面都显得平平无奇,却有一手极精湛的沏茶技术。

  “沮浚。在使团中负责文书整理。”

  沮浚表现得有些受宠若惊:“我原以为自己只是个小人物,不会被人注意到。”

  卫如流表现得极有耐心:“我的下属里,有不少像你一样特质的人。”

  新的一壶茶沏好了,沮浚将三人的茶杯一一满上:“原来如此, 当年容老将军选中我,将我安插进北凉军队里,应该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吧。”

  他这句话仿佛是随口道来。

  卫如流和慕秋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是大燕安插在北凉的暗探?”慕秋出声试探。

  绵软清柔的声音入耳, 沮浚微笑,眼角皱纹堆叠。

  他其实已经不年轻了。

  头发花白交错,背脊佝偻得厉害。

  “确切的说,曾经是。”

  沮浚咳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样丝绸包裹的东西。

  揭开缠绕在外围的柔软丝帕,露出边角早已褪色的令牌,沮浚将它小心放在桌面上,眉眼间透出几分感伤和怀念:“不知卫少卿可认得这块令牌。”

  令牌以黑色为底,上刻纵横虎纹。卫如流似是回想起些什么,漆黑眼底浮现一丝阴翳暗色:“这是虎贲暗卫令。”

  虎贲军,正是世代镇守在边境的那支军队的名字。它由太|祖皇帝卫浩歌一手组建而成,战功赫赫,历大大小小近千场战役,几无败绩。

  唯一可以追溯的败绩,正是十年前的山海关大战。

  那一败,败得大燕再无虎贲军。

  如今沮浚能拿出暗卫令,他说话的可信度自然能增加些许。

  “卫少卿果然见多识广。”沮浚轻轻摩挲着这块令牌,下一刻,他话锋倏忽一转,“不过这块令牌不是我的。”

  “你很珍视它。”令牌边缘被摩梭得很光滑,起伏的纹路里几乎没有暗藏任何泥垢,慕秋问,“这块令牌,是你亲友留下的?”

  “不。”沮浚摇头,“它来自我亲手杀死的第一个同僚。”

  这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

  沮浚的父母是北凉人。

  但据他所说,他其实是大燕人。

  边境这个地方,这座城池今天是北凉的,明天可能就易主成为大燕的。沮浚出生那天,那个小城池恰好是大燕的领地。

  生活在帝都的孩子可以面临很多选择,他们可以选择进入书塾读书识字,可以选择学一门手艺谋生,但在边境只有一种选择——当兵。

  不是因为什么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高尚理想,只是单纯的为了混口饭吃活下去。

  而沮浚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幸运,他被容老将军救过,伤好之后直接留在了虎贲军里。

  “我欠容老将军一条命,所以在容老将军问我是否愿意前往北凉当间谍时,我答应了。但是……那时候年轻啊,把很多复杂的事情都想得简单了,我这人过不了担惊受怕的日子,当间谍有什么好的,把命悬在刀尖上——”

  说到这里,沮浚指了指卫如流,哈哈一笑。

  明明是在笑着,可他的笑声却充满悲凉。

  “这一点我倒是佩服卫少卿。暗中有那么多人想要你的性命,但你不仅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暗杀,还一步步走回了这皇权中心,非常人所能企及也。”

  卫如流对这番吹捧无动于衷,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催促道:“继续。”

  沮浚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他面无表情道:“来到北凉一年后,我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于是我出卖了专门与我进行联系的同僚,用他的命换了升官发财娇妻美妾。人尝到了甜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容老将军看中我的能力,却没想到我的能力反而成了大燕暗卫的催命符。”

  沮浚没有讲故事的天赋,本应是跌宕起伏、几经转折的人生,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平淡到了极点。

  慕秋捏着茶杯,微微拧了眉头。

  但担心误了卫如流的正事,慕秋重新垂下头,没有当场表露出自己对沮浚的反感。

  沮浚却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姑娘看不起我这种人很正常,可设身处地,姑娘又能比我好上几分。”

  这些养在温室里的花朵,最擅长的就是高高在上的刻薄指责,根本不能感同身受。

  动气说了这番话,沮浚迅速扫了卫如流一眼。

  他还记得刚刚自己对这位姑娘态度不善,卫如流那沸腾的杀意。

  然而这回他这么明晃晃指责,卫如流不仅没有半分失态,反倒端起茶杯慢慢抿着茶水,似乎是在……等着看好戏?

  慕秋不想给卫如流惹事,但沮浚主动提及了她,慕秋也没有再避让。

  她抬眼看着沮浚,平静道:“沮大人,我是看不起你,但在这之前,是你自己先看不起自己。”

  沮浚表情一僵。

  “你确实应该佩服卫少卿,你处境之艰难不如他百分之一,可他从未如你这般自弃过。”慕秋娓娓说道,“我也不劳沮大人操心,在朋友遇到险境时,我绝不会独自苟全。”

  沮浚眯起眼,上下打量慕秋。

  但很快,卫如流那冷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又让他不敢再造次。

  沉默片刻,沮浚取过旁边那碟花生,自己抓了一把,剩下大半碟都推到卫如流和慕秋面前,边剥着花生边冷淡道:“也许确实如你所言吧。”

  吃了两颗花生米,沮浚环顾桌案,没找到酒,愈发意兴阑珊。

  “再后面的故事就更加无趣了。”

  “叛徒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却日夜不能寐,后来有一日,叛徒意外偷听到军帐里的对话,得知大燕所有的军事部署都被北凉提前知晓……”

  “六万人的命就在这个卑劣的叛徒一念之间。他舍弃了好几个兄弟的命换来了荣华富贵,却没有失掉最后的良心,跑死了马赶去山海关——”

  “就差一步!”

  沮浚失笑,笑着笑着哭了出来。

  “只差一步就能挽回局面,只差一步那六万军队就不会闯进那处绝地,被北凉生生坑杀而死!”

  “我站在那里,我的脚下,是六万具还温热的尸体!!!”沮浚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几近疯魔。

  那是日日夜夜缠绕着他的梦魇,是他十年来都不敢直视的罪孽,在梦里说着梦话,他都不敢将这些话倾吐出哪怕半句。

  如今隔了十年光阴,他终于找到了可以一吐为快的机会。

  慕秋头皮发麻。

  那六万具尸体不是与她毫无关联的存在,里面有她的外祖父,有她的小叔。

  她险些要控住不住脸上的表情,温热的掌心忽而覆着她的手背,给予慕秋无声的安抚。

  卫如流完全没受到他情绪的感染,认真审视打量着沮浚,似乎是在评判他的话是否可信。

  沮浚渐渐平静下来。

  他用袖子擦去眼泪,满脸狼狈。

  “就在我即将晕死过去前,我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

  山海关暴雨三日未绝,仿佛是六万英灵流不尽的血与泪。

  尸山血海,死气横生,又恰逢深冬寒霜,天地间生机断绝。

  直到有一青衣男人,撑着把油纸伞,缓缓来到山海关。

  伞沿低垂着,天地昏暗着,就在沮浚即将昏死过去前,青衣人微微扬了扬伞沿,露出藏在伞沿下的半张脸。

  ……

  “很多年来,我都以为自己那时是出现了幻觉。”沮浚自嘲而笑。

  卫如流眉心蹙起:“你知道那个青衣人是谁?”

  “原本并不知道,但前几天拜见你们大燕端王时,我看到他了。他就站在端王身侧,是端王最信任的幕僚——江安!”

  屋外泼起了滔天大雨,重重砸在屋顶上,仿佛老天爷也在震怒。

  雨水随风潜入室内,灌得人心口微微发凉。

  沮浚情绪起伏过大,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半晌才苦笑继续道:“一边是叛徒所言,一边是端王最信任的幕僚,信与不信,都由你们。”

  “这回我极力争取到了出使大燕的机会,只是想将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十年了,如今我也算是解脱了……”

  沮浚缓缓起身。

  这一番话似乎是耗尽了他极大的心力,以至于他现在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往外走了两步,沮浚又再次停下脚步。

  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

  “前段时间,卫少卿曾在大早朝上据理力争,护一女子无需去北凉和亲……”

  沮浚慢慢说着,忽而转身跪倒在地,向着慕秋所在的方向磕了三个沉重的响头。

  ***

  沮浚走了。

  茶室重新恢复静谧。

  慕秋心情有些沉闷压抑,支起了茶室的窗透气,却被飞溅而入的雨水打湿干燥的手背。

  碟子里的花生几乎没人动过,卫如流慢慢剥着花生,将花生米放进另一个干净的碟子里,推到慕秋面前,又随手泼掉沮浚沏的茶水,重新给慕秋泡茶喝。

  他的泡茶手法比沮浚更为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慕秋吃着他剥的花生米,看着他泡茶,心情渐渐恢复了宁静。

  “他说的话,你信几成?”

  “九真一假。”

  “假在哪里?”

  “一个自幼生长在边境、普普通通的北凉官员,不可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是被人刻意安排出现在我面前的。”

  这是沮浚话中最大的破绽。

  但除了这点外,卫如流并没有察觉到其他问题。

  慕秋问:“站在沮浚后面之人……会是谁?”

  卫如流回:“不好说,不过对方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这分明,就是要借他这把刀去杀端王。

  但无论沮浚有没有说谎,江安这个人都值得深入查一查。

  ***

  暴雨依旧下着。

  天阴沉得可怕,乌云厚重,层层倒灌而下,满是风雨欲来的气息。

  街巷里几乎没有了行人。

  这里的地段年久失修,道路积水严重,沮浚挽着衣摆淌水而过,脸上带着放松的笑容,警惕心也降到了最低。

  寒芒突兀闪现,划过沮浚脖颈。

  “为……为什……”

  轻薄刀刃照见沮浚错愕震惊的神情,下一刻,温热鲜血成线状喷洒而出。

  话未问完,沮浚的身躯已沉沉砸在地上。

  轰隆隆的雷声下,那块被丝绸仔细缠绕着的虎贲暗卫令从他的怀里慢慢滑落,落进一滩污水里,被腐朽的污泥埋没。

  杀他的人用雨水洗净刀锋,从污泥里捡起令牌,转瞬便消失在了这方天地里。

  血水从沮浚的尸体处向四面八方蔓延,宛若狰狞的蜘蛛网,而他的性命就是被捕获的猎物。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回到书页 下一章 > 错误反馈

设为首页加入收藏保存桌面网址发布会员中心留言本

Copyright © 2024-2025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