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莉亚顿了一下,我问过他,他并不是非人类不可,只是想要一个忠贞于他的对象,只不过我们这一族几乎没有这样的先例,所以他并不期待什么。
你想说什么。
你要是这么担心他,大可以去用人类的方式追求他,跟他在一起,这样他也不用找人类。过了半天,都没有听到回应,奥德莉亚叹息道:我只是随口说说,抱歉。
……
我还有事情,必须挂电话了,替我向海德里安问好,再见。
再见。
纳森尼尔挂了电话。
其实海德里安变成如今这样,并不是没有先兆;他从小就是一个不太平常的孩子,比起兽形,似乎还比较喜欢维持人形,至今都没有学会怎么正确地使用嗅觉与听觉,倒不是说他感官有问题,只是……他就是不会像他们一样,靠著灵敏的感官感知周围。
其他还有很多,比方说他总是在意一些微枝末节,但那在纳森尼尔眼里其实一点也不重要,还有他异常地介意肢体接触,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敏感还是别的原因,虽然以前发情期时曾经一起度过,现在却怎么都不肯被碰触,纳森尼尔著实感到难以理解。
海德里安提出的三个条件之中,最令他困惑的是,所谓的尊重。他要他尊重他,或者把他当成普通人类看待。纳森尼尔想了又想,还是没办法理解,他们明明是同类,为什么必须把对方当成异族一般对待……虽然他已经答应了,却仍难以厘清原因。
不过,即便暂时妥协了,纳森尼尔却不打算什么都不做。
他并不是没与人类接触过,但大多只是表面的接触,而从来不曾深入,因此他确实不是很清楚怎么跟人类相处,尤其是海德里安这种才成年不久的年轻人。
他想了一下,最终起身出门。
书店里顾客稀少,纳森尼尔合上手中的《家长与孩子:当那个时刻到来》,转而拿起了《叛逆少年教育指南》。虽然他一向不觉得人类的书籍对他有什么帮助,但这些书能够出版确实不是没有原因。
『……叛逆期的孩子总是说:他需要被尊重。因为他并不是你的木偶,他有自己的思想,而且渐渐开始学著独立,有时你以为自己是为了他好,却让他难以忍受,因为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因为他开始意识到自己需要被尊重;而尊重,必须从沟通开始,你必须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想要什么……』
人类是需要被尊重的,而海德里安也想被那样对待。
如果要学习用人类的方式对待他,倒也不是不行,纳森尼尔知道自己做得到,但心中却又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也许几十年前他还有点希望海德里安会成长为一只无可挑剔的野兽,但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他教育海德里安,就像过去他的监护人教育他一样,不管是在草原上打猎厮杀,或者披上人类外表在都市中生活,他什么都教导了他;但是海德里安的成长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甚至是意料之外,他从未想过,海德里安竟然如此向往人类的生活。
如果只是生活在都市中也就算了,对方却是想要找一个人类共同生活,直至老死──海德里安明明知道他们的寿命是人类的数倍不止,却仍这么想着。
过去纳森尼尔并不是没有听闻过忠贞的体现,虽然那跟他们一样是生活在自然中的动物,但是雄鸟死去后,活着的雌鸟不久也死去了,那是一种族群生态,纳森尼尔能够欣赏,但绝不希望海德里安找到相伴一生的对象后也变成这样。
他合上手中的书,神色有些阴晴不定……或许是他想得太远了,但是在教育这孩子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最好还是多想一些比较妥当。
回家路上,纳森尼尔提着几个纸袋,巷子里没什么人,一只野猫站在墙头盯着他看,他没有停下脚步,过了一会,猫咪跟了上来。
这并不令人意外,大概是在血缘上有某种连系,猫科动物通常都能察觉到他们到底是什么,继而亲近他们;其他的动物就不行了,就算是邻家已经被驯养得温顺乖巧的狗,看到他仍然会大声吠叫。
野猫跟在他脚边,纳森尼尔把没有抵抗的猫抱起来看了一下,发现那是一只灰白色的公猫,还很年轻;他若有所思,最后还是把猫放下,那只猫在他脚边磨蹭了一下,才有点恋恋不舍地走了。
纳森尼尔回到家里,发现并不是没有人在家,空气中传来一丝陌生的味道。
海德里安从厨房探出头,你回来了……他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但他什么都还没说,剩下的话就被另一个人的嗓音打断。
嗨,不介意我来打扰你们?有人送了我不错的鲑鱼,所以我想你们大概会喜欢。伊凡从客厅走出来,脸上带著真诚的笑容与歉意。
当然不介意。纳森尼尔平静地回答,注意到海德里安瞬间松了一口气似的神色变化。
那就太好了,一起吃晚餐吧,我敢说你会喜欢那些鱼的。伊凡爽朗道,随即转头问海德里安,要不要我去厨房里帮忙?
好。海德里安想了一下,麻烦你帮我把生菜用水洗一下?
没问题。男人转身进了厨房。
趁著那个人暂时离开,海德里安走了过来,小声道:你答应过不会干涉我的。
我不会。纳森尼尔答道,我承诺过。
说完这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为什么。海德里安得到他的保证,有点窘地朝他笑了一下,转身也走进了厨房。门没有关上,纳森尼尔听见了那个男人说过来,然后接着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即便炉子上还在煮东西,他依旧能听见他们嬉闹的声音。
纳森尼尔并不是没听过这样的声音,此时却觉得相当地陌生。
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原本是海德里安的书房,他对睡的地方其实并不挑剔,虽然海德里安开始坚持不能睡在一起之后,也说过可以买张床摆进来,但他终究睡在铺了羊毛地毯的地板上。
晚餐的气氛不差,纳森尼尔一向不跟人类有深入往来,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叫伊凡的人类确实并不乏味,晚饭后他们回味着奶油煎鲑鱼的馀香,伊凡说起自己曾在冬天结冰的河川上钓鲑鱼的事情,海德里安饶富兴致,不时插嘴发出疑问。
纳森尼尔几乎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一直都在看海德里安。
海德里安对待伊凡的态度有些随意,但绝不随便,不像跟自己相处时常常被逗到跳脚生气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个孩子,反而很稳重似的,偶尔才会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模样;当然海德里安的年纪比这个人类大了不少,但是他们相处时并不会有这种感觉。
晚饭后,伊凡自告奋勇去洗碗,海德里安也跟过去帮忙。
仍坐在餐桌旁喝咖啡的他注意到,伊凡有时会故意地蹭一下海德里安,有时是手指玩闹地划过耳朵颈侧,那时海德里安便会浑身一僵,接着警告地瞪去一眼,并不是生气,因为之后那孩子眼底还是带了一丝无法掩盖的笑意。
纳森尼尔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想:原来这就是这个孩子追求的东西。不管那个人做什么,他都在笑,偶尔佯怒,但其实一点也不生气。
他试着想像一下,如果也有一个人类这样无时无刻地亲近自己,或者逗弄自己,最终他嫌恶地皱起眉,心想自己肯定没办法接受。成年的野兽通常会有一种地盘意识,不仅是居住的地方只有自己的气味,即便是身体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碰触,但海德里安好像并不在意这点。
他们洗完碗冲干净双手的同时,伊凡侧首吻了海德里安。那孩子不安地闪躲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环抱住对方,沉沦在那个亲吻之中。
纳森尼尔起身,悄悄地离开了。
深夜,准备入睡的纳森尼尔耳朵一动。
一墙之隔,完全没办法挡住那些细碎的声音。男人粗重低哑带著笑的嗓音,海德里安细细的喘息,还有偶尔一声彷佛难耐的呻吟,他还听见一声大概是床铺倾轧发出的声音,接着是那孩子哽咽的声音,好像在哭。
他突然站起身,过了一会彷佛回过了神,又坐下来。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那孩子脸上微咸的液体,并不难吃,但他不喜欢。
虽然不能理解那样的情绪,但他知道哭泣通常是因为难受而引发,海德里安该不会是被……他才这么想着,就听见了熟悉又陌生,满溢着欢愉的呻吟。他忽然想起,以前跟海德里安一起度过发情期时,偶尔对方也会流下眼泪。
虽然并不是发情期,甚至不是同类,但那个男人也给了他同样的愉悦?
说不清为什么,纳森尼尔有些烦躁。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听觉太过灵敏,宁可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他几乎能想像明天早上海德里安睡眼惺忪,身上带著别人体液的味道,却来敲门叫他起床。
他知道自己不会喜欢看到那个场景。
赵先生翻了个身。
男人紧紧抱着他,他把脸埋进对方赤裸的胸膛,感觉全身都被那股温暖的感觉包围。赵先生抬眼看了一下,对方睡得很熟,好像毫无忧虑烦恼似的,整个人都相当放松。
他悄悄蹭了一下对方的胸口,听见了平稳的心跳声,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安心。
稍早的时候,他们还在这张床上翻云覆雨,可能是因为好一阵子没见面,对方十分热情,直到现在,赵先生还能感知对方在自己身上留下的触感──不管是被咬、被吻、甚至被进入的地方,被蹂躏过的感觉都异常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