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此时已经打得力竭,眼瞧局势将定,他喘着气,失望的等候尘埃落定的那一刻。
仿佛是眼前花了一下,代王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觉有道白光闪过,旋即颧骨传来极重的疼痛,撞得他左眼几乎发黑。剧烈的疼痛袭上脑海,他身子随之晃动,还未来得及痛呼,又觉肩胛被重物一扫而过,带得他忍不住前倾,而后便听见惊天雷动的欢喝声和锣鼓声。
却原来陶靖已然算准了马球折转的方向,复将马球击回球门,敲定胜负。
这瞬息间的折转实在精彩,别说是场外之人,就连场上的小将们都有片刻失神,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原本不可能再入球门的马球在最后一刻被击入,旋即爆发出由衷的赞叹。
雷动的欢呼声里,定王稳稳落于马上,透过交错的人群,冷厉而沉静的看着球门之侧——
代王的痛呼声已被淹没,他手掌捂着左眼,一头栽倒在地上。
场外的人还在欢呼,高台上的太子却骤然站起来,大惊失声——“代王!”
近处的人最先发现了场上的变故,当即噤声,随即是后面一波,再后面一波。欢呼声如同水浪般渐渐远去消失,马球场上的小将惊慌失色,纷纷围向代王,将匍匐在地的人扶起。
重击之下,代王面色惨白如宣纸,颧骨被擦破后沁出血迹,已经高高肿起。
定王与陶靖齐齐冷笑,旋即翻身下马,也围了过去。
太子安排了人手匆匆将代王抬往就近的清音殿医治,代王妃面如土色,也匆匆跟了过去。
太子安定下乱居,瞧见气定神闲的定王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叫你寻旁人切磋,偏要拉上代王,如今这般伤势,可如何是好!”原本代王就身份特殊,太子为博个仁善之名,拉拢姜玳一系的世家,素来待他格外有礼。今日是他办这马球赛,双方队伍也都是他安排,谁知百密之下仍有一疏。来日皇上问起,即便事情是由定王而起,他也免不了落个不能主持场面的罪名,更有损他今日的本意,此时想想便气急败坏。
定王缓缓收整衣袖,徐徐道:“我也不知代王兄怎的偏就站在那里,是我不该言语相激。此处还需要太子坐镇,免得大家慌乱,代王兄那边,臣弟过去照看吧。”
太子也没有旁的办法,又不敢夸大伤势叫人慌乱,便只说是擦伤,让众人不必慌乱担忧,只着定王和寿安公主过去照看。
定王同陶靖换个眼神,各自走开,到了场边见阿殷尚且目瞪口呆的站着,才道:“走吧。”
阿殷回过神,忙跟在定王身后,匆匆往清音殿去。
她心中满是震惊,在明白最后这招是定王和父亲联手教训代王时,更是翻起惊涛骇浪。
虽然定王曾说会为她讨回公道,阿殷也以为他只会在私下里提醒,叫代王不再放肆而已。谁知道,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京城里的皇亲贵戚和重臣几乎来了一半,激烈竞逐的马球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如此惊人的手段将代王击翻在地,还叫人捏不住任何把柄!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在那般绝地一击下,不偏不稳的击中球门杆,而后打中代王。
更难以置信的是,父亲竟然恰好在那边等候,适时救场挽回胜局,让代王在雷动的欢呼声和锣鼓声中栽下马背。球场之上没有只言片语的交谈,他们究竟是多心有灵犀!
虽然未能亲手将代王怎样,然而这样的场景于阿殷而言,却比亲自对付代王更觉痛快、更觉解气,将前两日的郁闷一扫而净。
她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竟自有种惊为天神的感慨。
第43章1.7
阿殷跟定王到了清音殿时,代王已然醒转。他颧骨处的血污被擦洗干净,眼圈儿已经青了,御医正小心翼翼的上药。
定王命侍卫们在外等候,只带着阿殷入内,瞧见代王那副样子,便问御医,“代王兄无如何?”
因太子今日全然没料到会有这等事情,带的御医也很年轻,他跪伏在地,声音微微颤抖,“回禀殿下,代王殿下被马球砸得重,颧骨的伤口倒是无大碍,只是眼处受伤,还需静养。”他又转向代王,心惊胆战的看着那阴沉至极的脸色,道:“微臣斗胆,抹完膏药后需用软布裹住殿下左眼,免得落下眼疾。这些日子殿下视物怕有不便,还请殿下稍作忍耐。”
“无妨。”代王从牙缝挤出两个字,闭眼任由御医涂抹药膏。
清贵尊荣的王爷何时受过这般重伤?旁边代王妃回想方才的血污,看看那青肿的眼圈,早已是满面泪痕,恨恨的将定王偷瞧了两眼,再一看后面若无其事侍立的阿殷,更是恼恨。然代王上场打球是他经不住激,被砸成重伤也是他倒霉站在了球门附近,能够怪谁?她怒而不敢言,只能低头拭泪。
寿安公主纵也有怀疑,却没什么实据,只能过去握住了代王妃的手,柔声安慰。
好半天御医才上完药膏,代王缓缓睁开了独眼。
他面上阴沉渐渐消去,叫寿安公主和代王妃先行出去,继而看向定王。
目光相交,定王欠身向前,“代王兄无恙?”
“是我技不如人,已然无恙。”代王面无表情,独目直直盯过来,“玄素今日邀战,果真是场恶战。”
“代王兄过奖。”
代王心中气怒,冷声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何?”
定王面不更色,依旧昂然立于榻前,“元夕之夜,代王兄应当收到过六只断手——”他看着霍然变色的代王,徐徐道:“那晚有贼人欲对我的侍卫不利,我便顺手捉了,想看看究竟是何人这般大胆。随后贼人招供,他们是想将我的侍卫送到城外的曲水居。不知代王兄那夜可曾在曲水居见过一名少年?”
“你——”代王骤然明白过来,扫向他身后的阿殷。
那般美貌的姑娘,穿了侍卫服侍后更见眉目分明,姿态挺拔。右副卫帅的官府在颈处是宝蓝色,她面上不施脂粉,不见钗簪,拿冠帽将头发收在头顶,只露出姣好的眉目唇鼻,黑金交织的细带系下来,愈发显出肌肤细腻莹白,神采奕奕。比起京城里花枝招展的贵家千金,她身上自有一股别样的美丽,别说是旁人了,即便是他这过尽千帆的人,元夕那晚在呼家酒楼见到她的时候,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当时他虽听说这姑娘入定王府做了侍卫,却也不曾多想,只当她身份平淡无奇,虽不曾见过她容貌,代王妃抛出那等诱惑时,也还是答应了。及至在呼家酒楼见到,他甚至庆幸,为他能够将这样一个独特的美人收入帐中。
谁知道这身份看似尴尬卑微的美人,竟然会被定王如此维护?
代王自知理亏,最初的气怒愤懑没法撒出来,便冷笑道:“好得很,为了一介小侍卫,玄素你便行如此阴毒的事?”
“阴毒?”定王嗤笑了声,“代王兄方才也说是技不如人,这话从何说起。”
代王被噎得无话可说,因疼痛而布了血丝的独目往定王身上盯了片刻,转而低笑,“是我说差了,只是没想到玄素会对一介侍卫如此用心。”
“陶殷是我府上的右副卫帅,当然要用心。今日误伤代王兄,实属无心之失,我在此处同代王兄告个罪。不过那六只断手,却是有意为之——”定王踱步往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榻上面色犹自苍白的代王,目光如同两锋冰冷的利剑刺入,就连声音都是冷厉的,“但凡对我府上的人不怀好意,便当自食恶果。那六只断手算是薄礼,只是想劝诫代王兄一句,不该伸手的时候,还是收敛些的好。”
他平常虽然冷肃,却极少这般咄咄逼人,今日如此直白的威胁,令代王十分意外。
“很好!元夕那晚是我行事轻率。”代王受伤、受辱、受威胁,素来仁善的面容也冷了下去,“只是你为一个女人便罔顾兄弟情分,着实叫我大开眼界。如此护短,不顾分寸,实在不是皇家儿郎应有的行事。”
定王却是后退半步,“今日马球实属无意,代王兄想多了。眼眸金贵,当好生休养,代王兄歇着吧,不该看的就别看了,免得费眼。”说罢,只冲代王行个礼,便带了阿殷扬长离去。
代王躺在榻上,气结。
对于耳朵软、没主见,拼命想保住东宫位置、博个仁德之名的太子,他有许多种方法来拿捏。然而对于这位我行我素、声名不佳的定王,他却少有手段来对付,盖因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握不住他想要的东西,便没法制住。所以即便今日定王行事如此荒唐嚣张,他也想不出能打他七寸的法子——最多来日皇帝问及时添油加醋,令皇上对他更加不喜罢了。明面上,即便他险些被打瞎左眼,却也没法子去兴师问罪,简直憋屈!
满胸愤懑在定王离开后再也压制不住,代王将脸色拉得阴沉。
代王妃和寿安公主眼睁睁看着定王带了那该死的陶殷昂首离开,因旁人已被遣走,进屋后便开始低声抱怨。说来说去,无非说定王仗着是皇帝之子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目中无人,若当日不是景兴帝禅位,此时他不过是个王府庶子,哪有资格在她们跟前耍威风。今时不同往日,竟然被这庶子带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欺压,着实可恨!
这念头何尝不是代王胸中压着的?
他本就满胸愤懑,听见这般抱怨,更是怒不可遏,指着代王妃道:“你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还说这些!”
代王妃仗着娘家之势,在代王跟前极少受责,见代王勃然作色,忙站起身赔罪,“殿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