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溟轩得意地一笑:你可别看不起我,我的棋力也不弱。连四大家族中的第一高手水家十四小姐都下不过我。他心想愚大师数十年不出后山,料也不知四大家族的近况,乐得大吹法螺,将水柔清的棋力说成是四大家族中的第一高手。
愚大师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若说温柔乡的仙琴妙韵也还罢了,要说起这象棋,只怕普天之下也没人敢在老夫面前夸第一。梵溟轩这才记起段成说他师父英雄冢主物天成可算是宇内第一高手,而愚大师是物天成的师伯辈,只怕棋力不逊于他,自己这样信口胡说,可露了马脚,不由脸上一红。他心想愚大师解了五天的棋局定是非同小可,连忙往那枰中看去。
只见那棋局中红黑双方交缠在一起。黑方车炮双马齐集红方城下,骑河车蓄势待发,列手炮占据要冲,鸳鸯马挂住飞角,形势已是一片大好。但红方士相俱全,单炮殿于士角,背立帅后,守得极为严密,看似岌岌可危,一时却也安然无恙;倒是黑方后营空虚,只余单士护卫老将,红方虽少了一马,但单车沉底座将,偏马跃跃待发,尚有一过河卒梭巡于红方中宫,只要躲过黑方数轮攻击,便可施出致命杀着。
梵溟轩越看越是心惊,看似黑方子力占优、兵临城下,大是有望取胜,但若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红方趁虚而入。粗观黑方若想取胜,必须先要与红方兑炮,可一旦强攻无果,便轮到自家受攻……梵溟轩一连想了数种招法直算到十几步外,仍找不到黑方一举获胜的方法。
愚大师沉声道:这局残棋名为蔷薇谱,乃是前人留下的十三秘谱之一。老夫穷半年时光解开了十二谱,惟有此局令我难以入手。梵溟轩脑中算棋,随口道:这名字倒是好听。那蔷薇虽美,却是有刺,你道是好摘的么?愚大师嘿嘿一笑,正如此局,黑方若是出击无力,立时便会被红方反噬。
梵溟轩经那十余天与段成的苦战,算路足可至三十步外,犹难算尽其中变化。黑方攻击点极多,但却找不出有效的棋路,能一举摧毁红方,若要退守防御,偏偏红方的过河卒挡住车路,惟有送炮鳖住红方马腿才可望争得一线喘息之机,但如此必将白损一炮;而黑方攻势一弱,红方必是车前马后、发炮逐卒争得先机,其后变化就更是繁复,似乎双方都有机会……再要往下算去,只觉眼前微微一黑,胸口烦闷欲呕。
愚大师知道梵溟轩乃是用脑过度,轻轻一指搭在梵溟轩太阳穴上,运功助他化开心魔:此谱乃是千古疑局,内藏玄机,须得平心静气,方有望觅得妙手解开僵局。若是棋力不到,万不可妄动思路。梵溟轩转过头去不看棋局,但一颗心缠载枰间烽火之中,如何脱得开。何况以他的倔强脾气,哪肯就此服输,略喘几口气,复又苦思冥想。
其实这象棋残局远不及围棋变化无方,只要按各种棋路先试着走几步便可找出最佳应手,是以由古至今从没有解不开的象棋残局。只是这二人都是一般的痴性,若不能一举解开所有棋步,断不肯落子试走。
一老一少呆立棋枰前,不知不觉便是几个时辰。青儿上蹿下跳一阵,见二人均无反应,也有模有样地学着站在一旁,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左右张望不休。
又是一阵铃响将二人惊醒,愚大师拍拍梵溟轩:先吃饭吧,明日再继续想。接着一叹,老夫已推算至五十七步后,却犹看不出结果。梵溟轩只算到四十余步,发狠道:解不出我便不吃饭。你这孩子倒也是个倔性子。愚大师大笑,不过老夫若也是如你一般,怕是早就饿死了。
梵溟轩见愚大师口中发笑,脸上却是毫无欢容,心想爱棋之人如何能说放就放,怕只是他强迫自己不去细想。一念至此,脸上不禁现出同情之色,随口安慰道:愚爷爷勘破了胜负,自是不必拘泥于其间,让棋念占据心神。
愚大师饱经世故,一见梵溟轩的脸色,顿知其意:你错了,老夫非是勘破胜负,而是另有原因。梵溟轩不解,愚大师一指棋秤:老夫解过上百局古谱,知道这等残局均是于层层迷雾中设下各种关卡,往复循环,利用解局者的盲点大做文章,而正解往往便是在不经意间得出,执意苦研反而不美。这蔷薇谱妙若天成,几无破绽,能制出此局的人定是一位棋枰高手,深谙巧攻拙守之理,棋力决不在老夫之下,与其在他设下的迷宫中瞎闯,倒不如跳出局外,从棋枰之外来领悟抨内玄机……
梵溟轩听得发昏,喃喃道:照你这般说,莫不是不懂棋的人更容易找到正解?此话原也说得通。愚大师正色道,世间万理原是雷同,盛极而必衰,正若月有阴晴圆缺,花有绽放凋谢。长堤毁于蚁穴,莽林焚于星火,如此完美之局必留有一处隐着,当局者难以洞悉,但若能置身棋外,以局外人的眼光来重新审时度势,再以抽丝剥茧般的耐心,引出对方那一丝破绽,便可以电掣雷击之势一举直捣黄龙。
梵溟轩大觉有理,点点头:道理虽然如此,但如何方能做到置身局外,找到那一手隐着呢?愚大师侃侃而谈:正如剑客对决,高手看低手所使的尽是空幻招式,低手自以为强劲的招法于他却不过是隔靴搔痒,根本不见效用;而在高手眼中却能一举窥破对方的虚实,视各种虚招、诱招而不见,如狼奔虎跃般直取要害……
梵溟轩身体一震:我懂了,这就是境界的差别境界这两个字可谓道出了棋之神髓。愚大师微笑,不妨说说你领悟了什么?
梵溟轩想了想,方道:记得我小时候爬山,只看到一条条羊肠小道通往山顶,却不知哪一条方是近路,这就如陷身局中的低手,只看得见眼前的各种棋路,却不知将子落于何处才可一举获胜;而等我上到山顶再望山下时,必能一下子判定出哪一条路方是捷径……愚大师哈哈大笑:这个例子举得好。你这小家伙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通透的眼光,委实不易。棋力可后天苦练而成,这份棋境却非得要有先天之才……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时想到若不是景成像废了梵溟轩的经脉,凭他这份悟性,日后只怕真能成为一代叱咤风云的大宗师。看来苦慧大师的预见确实鬼神慕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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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繁意
第三百四十八章繁意
还有一种可能,这山是绝壁孤峰,本就没有通路。梵溟轩口中犹自不休,一指棋局,也许这局本就是死局,没有最好的解法。那,就是最高境界愚大师微微一叹,语气中充满一种向往与彻悟,如果真是如此,就若冲水泡茶,少一分则浓、多一分则淡,何必仍不知足?那么完美无瑕的境界,解与不解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已看到了道之极致
听到这番话,梵溟轩心神震荡,只觉这小小一方棋抨中竟也有许多至理。他修习《天命宝典》,本就对这等玄妙的禅机大有感应,被愚大师一言点醒,再联想到世间万事万物,均可由此一言解之。刹那间只觉心头舒泰难言,似有什么梗塞豁然而通,有了一种大彻大悟的畅意。
看着梵溟轩若有所思的样子,愚大师呵呵一笑,抬手拂乱棋局:若是思路上已走入死胡同,徒想亦是无益,倒不如好好放松一下,一切难题到了明日或就能迎刃而解。
当晚梵溟轩便住在那小屋中。愚大师精擅土木机关之术,石床石桌做得精致自不必说,躺在石床上也丝毫不觉干硬,极是舒适;便是那油灯亦大不寻常,灌人灯油燃起后,照得小屋明亮如昼。愚大师又命青儿去前山拿来薄被枕席,还带来了数块点心。那青儿虽是猿类,到了晚间也是困意十足、哈欠连天,那昏眼蒙眬的样子又逗得梵溟轩嬉笑不止。
愚大师陪梵溟轩说了会儿话,嘱其早些休息方才离去。梵溟轩见他对自己慈爱关切,就真如自家爷爷般嘘寒问暖,心中感激不已。感应着那飒飒清风、萋萋芳草、浩然明月、疏朗星辰,又想到青儿的憨态可掬,倒觉得此荒山野岭比从前在清水小镇的居所还要好上几分,便颇有些惬意了。
梵溟轩躺在床上,回想日间愚大师对自己所说的诸般事情,心中思潮起伏,如何睡得着?只觉这一路来的妙闻奇遇,尤以今日为甚。
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竟然便是四大家族的少主,而白道杀手之王虫大师与明将军关系更是微妙,几可算是一母所出。苦慧大师到底说了什么话才令得四大家族一任明将军拜人昊空门?景成像亦因此废了自己武功?六十年之约一月后即至,御泠堂这次又会订下何等赌约?而青儿到前山出入自如,可见这后山虽是禁地,但四大家族的人却都知道愚大师的存在,只怕自己逃到此处,亦瞒不过景成像的耳目,却不知他又会如何对待自己……
忽然想到一事:明将军既是四大家族的少主,景成像等人怕是不愿暗器王挑战明将军,会不会因此而刁难林青?难道苦慧大师的预言就是明将军会败在暗器王手上,所以景成像才要先废自己武功,然后以此要挟暗器王么?梵溟轩呆了片刻,复又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推论。虽然林青在他心目中犹若神人,但若要以一人之力对抗四大家族的诸多高手又是谈何容易,四大家族自然犯不着利用自己来威胁林青。难道苦慧大师的预言真与自己有关么?可又实难相信他能预知数十年后的事情……梵溟轩虽是知悉了不少秘密,却仍觉扑朔难解,找不到一点头绪,反是泛起更多疑问,小脑袋中一片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