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条便是昼伏夜行。
为了照顾这些士兵的遗体,土司王的船队每到天亮便寻处荫蔽的河湾停船体息,入夜才又起锚前行。一路行来也没出什么差错。只是在进入猛洞河之后,天气忽然变坏,连续几天风雨交加。船队本就是逆水行舟,又遇上这恶劣的天气,前行速度变得越发的缓慢。船上的将士们远征千里归来,归心似箭,不曾想却碰上这天气的阻挠。奋力的迎着风雨前行了几夜,进展甚是缓慢。几天之后,军中逐渐起了流言,说阵亡的士兵们怨气太重,回乡之后恐成祸患,故上天有意拦之。也有说阵亡的士兵依然魂漂异域,魂不附体,无法返乡归祖。其根本的意思就是在埋怨运遗体的船只拖延了速度。
如此军心不稳,将士心生殆倦,前行的速度更加缓慢。土司王看在眼里,却又毫无办法。不忍舍了那些将士的遗体,便只能尽力安抚,并调整人手希望能早些到达目的地。
这日夜里,风大雨急,电闪雷鸣。土司王的船队仍旧顶着风雨在前行。土司王本人便冒雨站在船头给将士们鼓劲。正前行间,忽然天空中现出了一道火光,那火光划破天际,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在这漆黑的夜甚是耀眼。不多时,船上忙碌的将士们包括土司王都发现了这一异像。众人惊得目瞪口呆,都忘了手里的动作,怔怔的仰望着天空,看着那道火光斜斜的坠了下来,在众人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前,便载进了远处黝黑的山影里。接着便是一声震天的巨响遥遥的传了过来。
众人正自惊愕,还来不及猜测这是怎么回事,船头突然又是猛得一震!船身也缓缓转向,并迅速向后移动起来。
土司王抓着船头的旗杆稳住了身形,借着往那水里一看,一股浑浊的水流正延着河道奔涌而来!“稳住船!涨水了!”
土司王的喊声虽然不慢,可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又能传得多远?更何况这是一队三十多艘船的船队,分散在弯曲的河道里排了将近一里的距离。即便前面的船上的人听了报警声,后面的也来不及传达。这水势来得其快,船队上的将士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船队一艘撞上一艘很快便都缓缓往后退去。
船队最后是七八艘运尸船,船上的人手少,速度慢,又加上人本身对于尸体都有一股畏惧的心理。这时水流一冲,不待前面的船撞上来便已经飞速的顺着水流退了回去。
等众将士们手忙脚乱的从急流中稳住了船只,那几艘运尸船已经给冲的不见了踪影。将士们发觉那拖延速度的运尸船不见了,除了对那几十名船上的士兵有些同情外,心底倒是有了几分庆幸。
雨大水急,实在不利行船。土司王无法只得下令,今晚就此靠岸停泊,就此停船,待天明雨停后再作打算。
第一百七十四节
天明雨势稍歇,土司王派了两艘快船沿着河道去寻那些失散了的运尸船。可顺着猛洞河往下游寻了二三里,船的影子都没看到,只是在河里找到了几具早已溺毙多时的士兵尸体。
快船只能如实回报。土司王心里起疑,颇有些怀疑这快船上的将士消极殆工,可又不好责罚。无奈之下命船队就地等待,亲自上了艘快船往下游去寻。
快船调头转向,往下游漂了不过三五里,河道边上现出一条岔河来。土司王看着那条支流河道岸边岩石上浑黄的水迹心里一动。挥手止住了继续往下的船哈,“慢着,这条河里有没有去寻过?”
旁边的士兵听了皱起了眉头,这河里他们确实是没进去搜寻过。土司王看着手下的脸se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探手一指那条支流。“进去看看!”
这条猛洞河上的支流,便是后世的流落河。当夜山洪爆发,猛洞河的下游河窄水急,洪水一时找不到渲泄之处,回流倒灌便涌进了流落河。而当时运尸船上的士兵突遇山洪,一时心急手乱,稳不住船只顺水漂下,眼看着离船队越来越远,又知道这猛洞河下游的情形,河面窄弯道多。失去了控制的船只顺水而下只有凶多吉少!
于是有些士兵在情急之下仗着熟知水性跳船逃生,打算只要在水里能支撑上一时半会,船队里便会有人来搜救。可是谁曾想到他们是夜晚行船,船队在前先遇上山洪也是慌乱一片,那里还有空闲去管后面的船只?如此等到天明,失去控制的运尸船固然是磕磕碰碰的顺水漂了下来,其间给撞破了几艘,士兵的尸体和残破的船板顺波遂流,最后大多都涌进了流落河。而跳水的士兵也大多死于非命。
土司王的快船进了流落河,便不时在河道的两边发现残留的船体和士兵的遗骸。土司王一面命令手下尽量将那些遗骸小心的收了,一面继续逆流而上。因为运尸船的数量多达八艘,每船运载有士兵遗体数十具。这河面上虽有士兵的残骸,可数量远远不够。而且那八船也不大可能全部撞碎在了河道里。土司王心想可能还会有几艘幸免的运尸船搁浅在了前方的河道里。虽然不太可能再寻着活人,可这些士兵都是跟着他转战千里,最后又以身殉国,因此怎么也不能随便的将他们的遗体抛弃在离家不过数十里的地方。
土司王命人回去找了几艘船回来帮忙收集散落在水中的遗体,自己则一马当先的往着流落河的上游寻了过来。一路上没有发现有完整的船只,可看水里以及河边漂散的船只残骸却怎么也不够有八艘船的数量。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在河边山岩下面,又发现了一个三四丈宽的地下河口。土司王站到船头一看,那河口处的水面上漂着两具士兵的遗体,仿佛是知道有人来了,那两具尸体往外翻了两翻。正面对着土司王的快船晃了晃,忽然一沉,再看那水迹,明显是往着那地下河里去了。
倘若是在河水上涨的时候,来不及渲泄的河水倒灌进支流或是地下河里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现在洪水已退,水位也恢复到了正常位置。土司王也看见了那地下河里的水明显是在往外流出,可刚才两具士兵的遗体又怎么可逆着水流进了那地下河道呢?
正自疑惑间,土司王以及船上的士兵又瞧见旁边河边上一具半浮出水面的士兵遗体慢慢的移动了起来。从河边到了水里,头上脚下仿佛是在水里行走一般,挨着快船的船舷,逆着水流,也往那地下河里“走”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土司王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扭头一看其他人,船上的一个年长的士兵突然对着那黑糊糊的地下河口跪了下来,一脸惊慌的磕了几个响头后,哆嗦着嘴唇念叨出了一句话:“阎罗王借阴兵了!”
他的这句话一说出口,船上的其他几个士兵也一一跪下,冲着那地下河口磕起头来。土司王将信将疑,再去看那周围水面,仿佛是为了应证那个年老士兵的话一般,又有几具士兵的遗体,时浮时沉的逆水而上,往那地下河里涌了过来。不多时便一一消失在了那漆黑一片的洞口里。
这些士兵都是早已阵亡,然后经过了一些防腐处理之后打算运回故乡安葬的,可在这里死了多时的士兵居然能逆水而上,仿佛是受到什么招唤一般涌进那地下河里,这确实是让土司王和其他的士兵们十分不解。以他们的知识见解,想来想去,除了阎罗王借阴兵之外便似乎没了其他的可能。
“当真是阎罗王要借我的兵士么?”土司王手扶旗杆,望着这离奇的一幕在心里默默的问了一句。
古人迷信,认为世界可分为三层。天上的是仙界,中间是人界,地下的是冥界。所有的地下世界都归阎罗王管,包括人死了之后,也要魂归地下,再由阎罗王根据此人生前的功过去分配转世轮回之类东西。
但这些终归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本身就是由人所想象出来的。至于阎罗王借阴兵的说法则更是无稽之谈,信不得半分。在我跟孙教授等人知道这个事情以后,稍一分析,便肯定了这些士兵的遗体能够逆水而上,这并非是有阎罗王在招唤什么的。这地下河里聚集着大量的鲶胡子,也叫鲶鱼。这种鱼夜间行动,又喜食腐肉。在它们夜晚出去寻找食物时发现大量漂在河里的尸体肯定是不会放过的。在饱餐一顿之后,有体积力气够大的鲶鱼拖了没吃完的尸体回洞想来也该是件不算离奇的事情。只是当时土司王和他的士兵不知道这水里有这么多鲶鱼,看到这些现象会想到迷信的方面去也很正常。
士兵们看了现象,认定了这是阎罗王在借阴兵。又加上前面几天一些天气的变化,山洪的爆发等等,越发的可以将这件事情说得活灵活现。土司王即便是不信,也不可能再去违背大多将士的意志,无奈之下,只能舍了丢失了士兵遗体,指挥着剩下的船队继续回程。
第一百七十五节
土司王回到福石城后,生还的将士们自是一番欢庆不提。而不幸战死沙场,最后连尸首都没得寻处的战士家属们多是暗然心伤,遥望东南(猛洞河下游也可以看作是福石城的南方偏东。而照古时客死异乡不能返乡安葬者,大多认为其魂魄依然在其死前的地方漂泊。)拜祭不已。如此几家欢快几家忧,土司王看在眼里,只能对那些阵亡的将士家属多加抚慰。可再多的赏赐和言语的宽慰又如何能抚平失去亲人甚至连亲人的尸首都无处可寻的悲伤呢?
这时,在流落河的“阎罗王借阴兵”在乡民间已经有了传闻。乡民愚昧,也大多信以为真。不少痛失亲人的乡民来到河边拜祭。由此,流落河的地下河口连着阴间的通路,便慢慢流传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