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妙听碧玥的话,微微地弯了弯眼睛。
这些时日她身上不大好,虽然昏昏沉沉的,但总归是知道他怎样守在自己身边的,整日整夜衣不解带,又陪在她的身边,在她昏睡得最厉害的时候,甚至一直枕在他的胳膊上,在他怀中汲暖。这些事情,她虽然不会挂在嘴边上,但心里若明镜似的,总是有数的。看他这时候还缠裹着被衾睡得香甜,知妙只微微地摆摆手,示意两个丫鬟不要出声。
“咱们到外间去,让他再睡会子。”
清歌和碧玥听到知妙的话,都满脸欢喜。
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自成亲后感情越渐加深,她们这些做丫头的,看着也喜上眉梢。
三个人就出了里间到了外面。早有粗使的丫头们端了盥洗的水盆、罗帕、胭脂水粉并支起了铜镜,碧玥帮着清歌给知妙梳头,整理好之后,小丫头们又早端上了大厨房里送来的早饭,几碟冒着热气的小点,煎得黄澄澄的油浇蛋,配着香酥的醋泡花生米,筋道的肉沫小咸菜,再添了一碗红枣莲子糙米粥,很是暖意融融。
知妙吃了饭,两个丫鬟也都在地下就着吃了一碗。
吃过饭后,已经到了卯时三刻,出了门到了小园子里的东厢厅,厅外头已经站了一地的管家的媳妇和婆子。见到清歌扶着知妙走了过来,本来都在窃窃私语的人,刹时都停了一停。
知妙对着下面的人看了一眼,便走进厅里去,碧玥忙着拿了一大张圈椅来,又在上头铺了厚厚的坐垫,再在后背上顶了松花绿的大腰枕子,才叫知妙坐下。
知妙略点了点头,便对旁边管事儿的大媳妇说道:“把花名册拿来,且点名吧。”
管事大媳妇子连忙取了花名册来,并旁边的帐房小僮开始点名。点到的出来应个声,好让知妙一个个的看过脸去。
除了看守值班的几个婆子没有到,其他的媳妇婆子到是都已经到齐了。
知妙微微地点了点头,看来今日是她每一次掌家,到没有人给她脸子看。她坐在那里,慢慢地说道:“各位嫂子、及各门各院管事儿的,今儿是我进这家门第一天管事儿,众位都没有迟到,也是这般齐整,我打心底里面就先谢谢各位。我年纪还轻,没有经得过什么大事,不过是读了几天书,认得些许几个字,明一些理罢了。老太太叫我来管事儿,还是要依仗着府里的各位,你们在府里来来往往十几年,衣衾用具,瓜树果菜,总归是比我清楚的,我不过是多走些帐面上的事儿,各位心里都有数,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就是了。众位都比我年纪大,相信也不会为难我这年轻的,做好了我自然会请老太太赏,做不好了,咱们关起门来清算。”
这话声音说的不大也不小,声音脆脆的,虽然还不是特别的成熟,但是却别有一番意味,那些丫鬟婆子们听了,不似正房太太那般的利益分明,到是有三分当年曾荣琳帮老太太理家的味道。但是荣琳二小姐又是个厉害的人物,而知妙听起来那种气势便少了许多,因而很多担心的人,一听了知妙的话,反而放下心来。
有几个又在底下窃窃私语,知妙在上头看到了,也没有训斥,而是拿了一张帖对旁边帐房的小僮道:“念名字数人头。”
“是。”那边小僮就按照知妙手上的那张帖儿的名字开始叫人,叫了就分列在一边儿。
知妙等这小僮念完这一边儿就道:“今儿家里来来往往的人会很多,你们且到府前头去,专负责迎来送往的事儿,但凡哪家府上的千金太太进了门儿,你们就只管带进花厅里入席。若是有什么大来头的人物,只管进门儿来回我。其他的事儿,你们不必管。”
那几个人都连忙点了点头。
小僮又继续念,念完了一列知妙又道:“你们这些人只管后府宅院里的事儿,打从老太太那边起,屋前屋后,料理卫生,开门进门,这些事儿都要桩桩管好。府里来客,人来人往的繁杂,但凡要是进出了什么陌生人,只管拿你们是问。”
那七八个婆子连忙点点头,也退到一边儿。
小僮又占了七八个人出来,是些伶俐的大丫头,知妙就对她们说:“你们平素里都是手脚利落的,这今儿府里来的都是贵客,你们要管的是端茶送水,添香加料的事儿,但是不必管厨房里端菜送碗的,你们只管等前一队的迎客的送进来,管着招呼。要是招待不周了,也自有惩戒。”
那几个大丫头平素里基本是没有见过知妙的,因着年岁大了,又在二等丫环之列,没想到知妙的帖儿上,竟然写了她们的名字,还列得这般好,都有些惊奇。但还是都纷纷施礼认下。
这边话还没说完,有个婆子匆匆地从外头进来,只道:“二少奶奶,这里有个急桩,是要取用的。往常都是在二小姐那里拿的,今儿是二少奶奶第一日掌家,我便匆匆往这里来了。求二少奶奶给个印典,我好去上房支银子买彩头。”
知妙对清歌使了个眼色,清歌立时过去拿了那帖儿上来给知妙看,或许别人家掌家媳妇儿还不识字,大大小小的事务要经别人的念,但是知妙却一眼都看得清,那帖儿上列得一行一行的帐目,还算是清楚。又略略地算一下帐目的总和,也差得不太多。
但是知妙把眉尖一拢,直接向旁边伸手,清歌连忙从后头的桌子上拿了一只研好了墨的毛笔,知妙顺手在上头把其中两行用墨笔一勾:“这两项竟是多余的,库里的香油还不够使么?要这大清早的巴巴地去店里再续?况这再入十桶陈年花雕也是多余的,难不成咱们府下的窖里藏的黄酿还不够使么?昨儿我还听二少爷说那窖里是老太爷藏了百十桶的,这等银子都勾了去。”
知妙随手一画,就把那两项全部勾掉了。
她心里明白,这些大户人家一旦要做什么事的时候,总有些商贩们得了消息,连夜地巴结了这些在府里做事的管事儿媳妇,趁着家里乱就多卖些东西,但凡是使的着用的着的,全都塞进来,囫囵着就趁主子们不清楚地支了银子出去。像这什么陈年花雕,兴许外头不过是三五两银子一坛的,这里居然写十两一桶。到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年花雕酒了,竟卖出这样的价钱来。
只是知妙随手勾了,没有说明。这第一日掌事,她到不想惹出事端来。
那个媳妇眼看着知妙一下子就连砍了两大项,生生给割了肉般的疼,只瞅那脸色,便知道肯定是收了人家的好处银子。
知妙从袖里拿了掌家的小金印,在旁边印盒上蘸了下,就朝帖儿上盖上去。
那婆子还说:“二少奶奶您今儿第一日当家,我是不该说,但是这两项是真不该取了,库里的香油到是够使的,但是今儿是齐明大少爷高中,少不得进家庙里烧香供个香油钱的,咱们家庙里又从来都是使的高等敬香,味道都不同的,我是看着那等级的少了,才来支钱取的;又说这花雕,虽然府窖里还藏着,但总归不如这绍兴进来的花雕更香浓,府里是这等大事务的,总不好被人笑话了。”
知妙手里的金印正盖下去呢,听到这媳妇的话,她的手只停在半空,然后抬起头来看她:“哟,嫂子这话说的,可是里外都是正的,我给你勾了这两项,到真真是错了?!且别说昨儿夜里帐房里刚给我送了清算帐本,那香油桶里还有两三满桶,即便是说的那种高等敬香,还有三四瓶儿没有用,这迎新宴也不过是两三天的事儿,怎么还要这么着急地就另买了?再说那绍兴花雕,味儿是浓烈,拿出了也够体面,但咱们家里窖藏的黄酿酒,也不是那么差的,更何论是藏了那些许年,陈年的酒更酱香,这般的事儿你们这些老嬷嬷总不会不懂?犯不得再花那么多钱为了这次宴会就重新置办。况即使是祖上,也没有叫我们铺张浪费的,不过是个家里的门客亲戚的,犯不着为讲了面子,总是另花些。这是勤俭的好事儿,即使说到老太太那里去,老太太也会支持我的。
到是外头总有些小话传进来说,那些商户们为了我们这等销用的大户,揽住我们府里的一桩事务,可就是整年都吃喝不尽了;因而为了揽些事务,私底暗下的总是给大户人家的管事儿、总管的塞些礼品碎银锞子的,也是常有的事儿。我娘家章府自上便一直行商,大掌柜们常做这等事儿,我也是知道一二的。但是我想着进了曾府,各位嫂子、嬷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定不会把这等风气都带进来的,这又是为了大少爷的喜报宴,各位嬷嬷们更是会尽心向好,不会从中抠俭自用的,是不是?”
这几句话说的,把个那媳妇的话全都给噎了回去。
一边褒,一边贬,一边又是先抑后扬的,生生把这些底下的媳妇嬷嬷们,噎得没话可以说。
那个站在知妙面前的媳妇,看着知妙手里的金印,又看着知妙直瞪着她的盈亮的目光;知妙只抬头问道:“嬷嬷,我说的可对?勾去的这两项,你可是同意?”
那媳妇还有什么话好说来,只得点头道:“现时是二少奶奶当家,自然二少奶奶说了算数。”
“那便是了。”知妙把手里的小金印按下去,“即是我说了作数,那就拿了帖儿去库上领了银子,该做何事做何事,多多周全去罢。”
那媳妇只得拿了知妙盖了小印的帖儿,脸上有一点点那等不满之意,但又不敢说什么,慢慢退下。
这一番话说完,底下那些窃窃私语的婆子媳妇丫头们也都没了声儿。
都觉得知妙年轻,觉得她好生欺负,以为这等事务之前还能多少刮点油水,但是看知妙这个行事作风,眼里口中,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