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了。”曾老太太连忙叫丫鬟们招呼掌柜先生们快先进去。
章荣孝和洛掌柜、陈先生和楚大老爷都匆匆进了曾老太太的上房内室。
老太太的这个东侧正房是非常宽敞明亮的独栋两层大屋,屋梁又高又大,正厅非常的敞亮,东套阁是老太太和几个大丫鬟住的,西套阁就给了曾齐越,后头的暖阁是他的卧室,前头两间小屋和一个小花厅是他身边的四个贴身丫头住的地方。因着曾齐越身体不好,长年服药的关系,整个西阁里都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道,他的屋子里也没有像寻常男生一样摆满了书墨,却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箱药瓶子之类的东西。偶有一个木漆架子,架上也是放了几个造型怪异的黑陶罐子。到是曾齐越睡的床很简单,不过是围了个青帐子的雕花红木床,床上也只是铺了两床秋香色的锦锻被子,一只石青色的团花方枕。
曾齐越躺在那团花方枕上,脸色如纸一样的白,眼窝微微地下陷,眼帘发黑,印堂青紫,身形越发的纤瘦的厉害,躺在秋香色的锦被里,呼吸渺渺,竟然就如大限将至一般。
几位老先生急匆匆地走进去,几个丫环连忙把曾齐越身边的帐子再挑高一点,又搬了椅子,让几位老先生坐过来。
洛掌柜一走近,先是低头看了看曾齐越的气色。
面色如纸,气息微弱,双目无力,全身绵软。
洛掌柜回头看看陈先生,陈先生也看了看曾齐越,然后坐下来,伸手去摸曾齐越的脉搏。一直跟在曾齐越身边的大丫鬟碧玥连忙挽起曾齐越的袖子,把手脉来露给陈先生。陈先生是百益堂里近几年十分有名气的神医,往往只需望闻问切就能准确地抓住病情,药到病除。
陈先生按在曾齐越的手脉上,另一手捻着自己的胡须,微闭双目,很是静心又细致地摸了许久。
屋内屋外具是一片等待的人,每个人脸上都略带着急切的神情。曾老太太、曾家的人都在外厅坐着,曾荣忠和章荣孝以及楚大老爷坐在曾齐越的外阁上,屋里静得连个咳声都没有,人人摒息等待,只待这神医摸脉下方,二少爷可以药到病除。
可摸了很久,陈先生还是没有发话,只有洛掌柜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先生,有什么异状吗?”
陈先生这才微微张开眼睛,面色有些怪异道:“二少爷的脉象忽快忽慢,脉色滑动,仿若有些把不稳。一时间即不像内里气弱引起的虚症,又不像外受风寒引起的凉症,这到有些奇了。”
洛掌柜一听这话,也有些奇怪:“素日这二少爷落生时有些病根儿,不知道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陈先生立时问:“这旧疾如何?”
站在旁边的碧玥听了连忙答:“我们家少爷落地时是暑日头,三伏里最热的那一伏,听老太太说,是他娘亲生他时胞衣都破了三个时辰还没有落生下来,血都流了几盆子,眼看着母子都要不行了,稳婆拼了命伸手拉下来的,他下了地,他母亲也就没了。不知是不是因着那一下子,他下生的时候全身紫红,不会哭不会喘气,稳婆拍弄了很久,他才小猫样地叫了一声。但是全身冰冷,三伏日里居然用了三床被子都没裹暖过来,还是老太太和几个大丫头揣在怀里暖了半日才养活。后来就落了个这寒凉之症,冬日里全身火红,夏日里全身冰冷,这些年都不知道是个什么病症,一直也除不了根儿,只能按着他的意愿添减衣物,善加伺候。”
陈先生听了这话,到说:“这便奇了。现时正是冬日里头,难不成这小少爷反而全身热烫吗?”
碧玥连忙说:“可不正是。先生请看。”
一拉起曾齐越的中衣衣袖,露出上头的手臂,到立时叫陈先生和洛掌柜都吓了一大跳。只见得曾齐越的手腕往上,手肘之中,肌肤白晰却点点星星,肤下似有语瘀血斑点,一点一点地在肌肤之下散开,连成一片,似烛火烧灼般,又似伤风过敏之寒症。
陈先生一看这个,立时和洛掌柜都“呀”了一大声。
章荣孝和曾荣忠一听这话,都立时站起身来,着急问道:“先生怎了?”
陈先生转过身来说:“回两位老爷,这小少爷是不是旧疾复发还不好说,且因为他的旧疾就是一个不明之症,但现在他身上这些血斑,乃像是传说中的‘血箭之症’,据《杂病集》所录,山前有人得皮下出血之急症,症发如山,症出时血点从肤下经汗毛孔喷出,形成如小箭之势,症急之时,身上里衣都被浸湿;这等急症,若发作时用活血化瘀之药紧急退去还好,若制止不住,只恐怕……”
“血箭症?!”这话可是惊得两位老爷都呆了。
天下之大,可说无奇不有,曾齐越向来是身体病弱,但身上红红肿肿,体温微低,总以为不过是些寒凉之症,一直善用山参、药丸等供补着,哪里想到竟惹出这等奇病来?
碧玥是跟了曾二少爷多年的,一听这话,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急问:“先生,这病难道无可治吗?我们家少爷虽然体弱,但是自落地就在吃药,每日人参珍珠的供着,怎么还会生这样的病症?”
陈先生道:“这血症便与那人参珍珠的补药有关,些许是补得太过了,才会惹得身体内里燥红,血气外散。应得快下方子散血抑气,一旦真的喷出血来,人的元气也就散了,元气若散开,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这一句话,连外头的人都听到了。
曾老太太立时就哭出声来,扶着碧钏大叫“我的儿,怎么如此命薄”……外头的丫头婆子别管是真心的假意的,只哭成一团。秦氏也站在曾老太太旁边,用手帕子抹着自己的眼泪,但是内里头才不会掉一颗泪珠子,那种表情,很不过是做做样子。
这时曾家哭成一团,楚大老爷站起身来,趁陈先生在旁边下方子,他只走过去道:“且先别急。把他的衣领打开些,再让我看看。”
碧玥听了楚大老爷的话,许是脸上流着泪,却还是把曾齐越的衣裳领子又打开了些。
楚大老爷低头看了一眼。
回身对章荣孝和曾荣忠道:“你们且先去抓着陈先生的药,我看这孩子的症状到是有些我们东北林子里一些人的样儿。只是我多年不曾进林子里了,现时都是墨予领人过去,且让你们兄弟过来看看如何?”
章荣孝和曾荣忠一听了楚大老爷的话,立时都着急地说:“且听叔叔的。”
楚大老爷点头:“那支人快回府里把墨予叫来。”
外头有人急急地就去了。
幸而两府隔着墙,临着又近,时没半刻,楚墨予就已经急急地赶过来了,意外的是,他身后不仅是跟了两个小僮,一起下了马车的还有知妙和知秀。
甫一进正厅,章荣孝正想责备她们两个怎么也来了,知秀就已经抢先一步先对曾老太太行了个礼道:“姑祖母,听说二哥哥病重,我们心里记挂,母亲也说二哥哥无论怎样也是我们的亲表哥,她不便过来,先让我们过来安慰安慰姑祖母。”
这一句话,章荣孝便说不出什么来了。
知秀又是顶受曾老太太喜欢的,老太太心头正疼着曾齐越,再看到别家的孩子,那难受的样儿就别提了。只一伸手道:“我的乖儿,快过来。我这里正难受着,快帮我捶捶。”
知秀立时就跑到正厅罗汉榻上,帮着曾老太太捶背抚心去了。
知妙站在楚墨予的后头,只向章荣孝略福了一福。
章荣孝也没空计较这两个孩子了,到向楚墨予挥了挥手道:“墨哥儿先进去看看,叔叔说你些许能知道些。”
楚墨予进门来先是很知礼的给曾老太太、曾荣忠秦氏等行了礼,又听了这话,便揖了一下,点头往里阁里去。
西套阁里陈先生的方子已经下了,外头的丫鬟们着急地抓药,煎药去了。洛掌柜和陈先生都坐在一边,还是在查看曾齐越的病象。
曾齐越平卧在那里,到真的像是人事不知的模样,昏昏沉沉,不动不说。待楚墨予进来的时候,他的呼吸又反比刚刚都虚弱了很多。楚墨予走到他身边,照例是伸手一摸他的脉象。
知妙站在套阁外面,远远地看着楚墨予的动作。
“二少是何时犯了病?”楚墨予摸了两下曾齐越的脉,回头问道。
碧玥连忙答:“三四日了,只昨儿夜里突然加重了……到了今儿早上,我来叫少爷起床,结果怎么也叫不醒……”
碧玥说着说着,又抽噎起来。
楚墨予低下头来,只把曾齐越的下眼睑一翻。只看到眼眶之下,具也是血点斑斑。又加之眼底微微泛黄,眼瞳瑟缩无光。楚墨予见他这样,心下也忽然咯噔一响。
再又急着翻了他的衣袖,看看了他颈下。
然后把手指放在他的颈脉上。
楚大老爷几个人都看着楚墨予的样,楚老爷着急地问:“墨儿,二少爷如何?”
楚墨予回过头来,脸色不太好地回道:“看样子有些像是林中猎户们常患的急症,血色很是异常,但是猎户们都没有这般严重,二少爷连眼底下都泛了红点,我从未见过这样,不知是否和猎户们的症状相同。况猎户们的病已经是奇症,不过是十几天困在大雪林子里才会如此,这位二少爷一直养在这高墙暖阁里,怎生会得那样的病症。我不敢拿捏,不敢确定。”
这话一说出来,本来抱了希望的众人,刹时间便觉得希望都破灭了。
府里将及落下的哭声,立时又抽噎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