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食铺更盛,反而才好。”
几位大掌柜纷纷附合。
章荣孝打从后院里乱作一团之后,每日总是板着脸,即使是半月前知妙的及笄大礼,也没见他多开颜。现在掌柜们议论,他反而皱着眉头向侧厅道:
“你们两个,可是算好了?”
侧花厅的书桌边,正坐着两个男孩子,案上放着的是厚厚的帐册子,两个不同铺子的银钱支出收益正让知同和知邺计算。
听到父亲寻问,知同和知邺都立起站起身来。
知邺捧着帐册和一张纸到章荣孝的面前道:“父亲,儿子已经算好了,这个首季的银钱支出是三百二十七两一吊,收入是五百三十两二吊。”
章荣孝只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那张纸,用毛笔画得画里胡哨的,横着竖着均写了很多数字,乱乱的根本看不出个头绪。最终只在章页的最上头写了这两个支出和收入的数字,让人看不明白。
章荣孝眉头迭得更深,只开口问道:“你这些我且不问了,我问你,这首季的净利益又是多少?”
知邺被问得一梗,低着头想了更久,才答道:“是二百零五两一吊。”
知邺这里才一答完,一直站在章荣孝身边的小知微就“嗤”地一声笑了。他年纪还小,只在家里请了先生,还没有去上学,但是粉团儿似的小人却已经答:“大哥算错了,明明是二百零三两一吊,哪里来得二百零五两?哥哥又记成五百三十二两了罢。”
知邺登时一梗。
他心算最是差的,刚刚低着头在那里算了半日,却也是暗暗地在心底下拨算盘珠子,但是把那个五百三十两二吊给拨成了五百三十二两,这算出来可不就错了!
章荣孝一下子脸色都发黑了,只把手里的那张纸朝着知邺一丢!口中训道:“越发不成器,连你小弟弟都不如!”
知邺被砸得劈头盖脸地,捂着纸就退到一边。
知同走过来,把手里的帐册朝章荣孝一递:“父亲,我也算好了。”
章荣孝这里正生气,却抬头看到知同身形单薄,穿着松花绿的衫子,小黛色的坎肩,衣裳略微陈旧,但是却很干净,而且面色平淡,眼眸中没有唳气,表情很是平淡,到是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样子。
章荣孝看到知同,“嗯”了一声,接过知同手里的帐纸。
纸上写得清清楚楚,一笔一笔的帐目,支出收入,成本利润,非常的清晰。章荣孝刚刚被知邺那乱七八糟的帐目头疼了一下,甫一看到知同的这个帐目,顿觉得神清气爽。
知同站在底下,清楚地回答:“本季本铺里共花费成本三百二十一两,其中人工费九十七两三吊,原料成本费一百零九两四吊,运输成本费是六十五两三吊,再加上配料费二十一两,还有闲碎花费二十八两,一共花费三百二十一两整。制成品卖出共赚进银子六百七十四两三吊三钱,所以除去所有成本人工费,首季利润共计三百五十三两三吊三钱。”
知同这一番回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跟章荣孝手里的帐目一一对应,没有丝毫差错;而帐纸上也写得格外明白,一笔一笔,一帐一帐,让人看得非常爽利。几个在旁边的掌柜听到知同的回答,也都一一点点头,赞不绝口。章荣孝看着手里的帐纸,虽然心头也是有些高兴的,但抬起头来看到知同的相貌神色,实在与自行了断的燕姨娘太过相像,看到他的眉目眼神,便似乎看到当年的燕姨娘,这让章荣孝立时就想起燕姨娘做出的那些事,又想起燕姨娘不等知微长大便要立时分散家产的表情,便让章荣孝十分的厌恶。
他只把手里的帐纸往知同面前一丢:“算是算对了,但分类不够明细,别拿着一点小手段就当成了聪明。下去罢!”
知同被帐纸一下子砸在脸上。
虽然他不像知邺那样被老子训斥,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更难听。知同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只拿了那张帐纸,和知邺灰溜溜地就出了门。
几位大掌柜都在那里劝道:“东家也未免太苛刻了,同哥儿已经算是很出类拔萃的了,孩子又小,东家老爷不该这样训斥,到该给些鼓励才是。”
“是啊,大老爷膝下这三个哥儿,大哥儿老实木讷,怕是当不了重任;嫡哥儿又还小,以后说不定还是要这个同哥儿来撑大局呢。大老爷且不必这样打击哥儿罢。”
章荣孝挥挥手:“你们不懂,这是我的内事。我现在还没老,不必考虑铺面要传给谁的问题,再说就算我老了不能动了,膝下还有知微,他虽年纪小,却也是聪明的。以后章家的产业,断少不得他来继承的。那两个庶子,不过分他们一个铺,几亩田,如我那几个庶兄弟一样分出去就完了。”
章荣孝这话一出,几个大掌柜便都不开口了,知微也很懂事地站在章荣孝的身边,没有多说什么话。
这时内室那边传出脚步声,隔着个风屏知微就看到周妈妈和孟嬷嬷,以及阮氏的身影。知微只悄声地叫:“母亲!”
小孩子高兴的语气,还是引起了章荣孝的注意。
他且回过身去,看到阮氏领着内眷,真的就站在前厅的后堂上。章荣孝皱着眉头回身,只见阮氏对着他挥挥手,还小声地叫:“老爷!老爷您过来!”
章荣孝微怒:“做什么事又来这里……”
阮氏只执着地叫:“老爷……老爷且来一下。”
几个大掌柜也听到了。
章荣孝只得站起身来,走到内堂屏风之后,脸色不悦道:“今日是对帐日,你且知道我这里忙,又来做什么?!”
阮氏见章荣孝不高兴,却还是行礼道:“老爷,妾也知道老爷今日和几位大掌柜对帐,但是的的确确有大事,才来叨扰老爷的。这件事妾一个人断不敢作主,一定要老爷定夺。”
“什么事?”章荣孝脸色微黑。
阮氏连忙说:“是您嫡长女知妙的婚事。上次为知妙及笄的有司是林府的长媳,这长媳见了我们家妙儿,回去不知怎么又动了心,和她婆婆说了很大一堆妙儿的好话,林府的老太太就动了心,今日已经打发人亲自送了手帖来,要为他们林府上的三少爷向我们妙儿提亲!”
知妙清早起了床之后,往西阁里去。
知微已经不在西阁住了,只剩下新燕和知秀。知妙进门的时候,新燕正在打水泡茶,见知妙进了门,只伸手指指里屋。知妙就踏了进去。一进去就看到知秀还围着被子坐在床上,歪着头只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知妙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那张裱起来的画乃是一幅清竹。寥寥数笔,清奇骏然。
知妙一眼望过去,便知道这是谁画的了。
而知秀抱着锦丝被衾,那种痴痴的带着一丝笑意的目光,却让她心头还是微微地怔了怔。
“秀儿。”知妙轻声地叫她。
知秀回过神来,一看到是知妙,立时伸手:“姐姐,姐姐快过来坐。”
知秀拉着知妙坐在她的床上,还拿了自己平常睡的绯色方枕给知妙枕上,又说:“姐姐脱了鞋上来跟我坐罢,咱们姐妹说说知心话儿。”
知妙想了想,就脱了鞋,跟知秀一起坐在床上。
知秀还穿着中衣,就半倚半靠地倒在知妙的胳膊上,笑眯眯地说:“姐姐,我早就想有空和你聊聊;你说,咱们妈妈走了也好些年了,除了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也没个说知心话的人。这家里现在虽然平静,后母对我们也尚可,但总是觉得有些生分;父亲又不太管我们,总归我们姐妹大了是要嫁人的,父亲也不会对我们尽心。我也只盼着父亲能对微儿好一些,也不枉了母亲临走前对我们两个的嘱托。”
知妙听了知秀的话,想起那一年发生的那些事儿,心头也有些微酸,便拢了拢知秀的长发,微微地应了一声:“嗯。”
“幸好还有姐姐在,”知秀抬起头来看知妙,眸子亮晶晶的,“虽然这个家里,我是不怕什么人的,他们敢动我一根寒毛,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但总归上头有着姐姐,我心里便安了不少,仿佛母亲还在似的,做什么也还有个依靠。”
这话令知妙笑了笑:“你啊,总归是有些事太莽撞了些,虽然你是嫡二小姐,事事都有人要让着你,但这个脾气以后可是要改一改,不然不知嫁去哪家,人家相公不知道能不能容你,上头的婆母、姑嫂的,又怕会记恨你。”
知秀听这话,反而笑了:“姐姐我说你像妈妈,你到真的开始唠叨我了,感情你想立时把我嫁出去了?我嫁也会嫁在姐姐后头,看姐姐高兴了,我才高兴。再说,我嫁什么婆母、姑嫂的,我要嫁也要嫁个单薄些的人家,这些宅门院子里的事,我可烦够了。”
知妙低头看她,浅笑:“单薄些的人家,又是什么人家?”
“就是小门小户,不要什么家财万贯,吃穿住用足够就可以了。再不济我还有双手,只要有个疼我的人,和他一直努力我都是愿意的。”知秀竟然微眯着眼睛,慢慢地说,“我生在这院子里,虽然吃穿不用操心,但是打从落地起,除了姐姐和妈妈,就没有觉得有人真的关心我,疼过我;妈妈又走的早,只剩下姐姐和小弟,小弟又不知事,尚还需要我们来关宠,我有时候睡在这屋里,想想自己的身边,这些日子还真的过得很凄凉。外头的人还羡慕我们贵家小姐,吃穿不尽,他们哪里知道我们自己的辛苦,有这些华衣金服又有什么用?不及别人的一句关爱,一份冬寒里的呵护。”
知妙坐在那里,默默地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