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去你的吧,爷们儿不玩儿了,我也要考大学,跟小广弄个同学玩玩。”青面兽好象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儿,笑得很是天真:“嘿嘿,好,好。”我抽了几口烟,把烟蒂扔到他的脖子里,哈哈笑道:“在这里我得跟着你玩儿,答应吗?”青面兽边往外扒拉烟蒂边说:“没说的,没说的,大小我也是‘积委会’的人,照顾自家兄弟方便。”这话我听着别扭,可又找不出那里不对来,只得讪笑着站起来:“别跟我玩‘二把毛’啊,我的脾气不好。”青面兽松了一口气,语气欢快地说:“远哥,不打不成交,以后咱哥俩就是好兄弟。”我转回头盯着他看了一阵,冲他呲个牙:“有数就行啊,好好交往着,这没错。”前脚刚迈出门槛,就听见小无期的尖声喊叫:“不好啦,小杰跟大澜火拼啦!”我的脑袋直接就变成了木头,心也像插了一根热得快,迅速膨胀。
第十一章 申诉成功
第十一章 申诉成功小杰怎么这么冲动呢?你大小也得跟我商量商量再下手啊。我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我应不应该冲上去帮他呢?来不及多想,小无期就扑过来拉我:“快,两个人都拿着家伙呢。”青面兽也冲了出来,他的目光很茫然:“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商量好了?”我一下子计上心来,从背后一把将他揪了过来:“老钟,你不是说要跟着我玩儿吗?看你的了。”青面兽的眼球像是在碗里乱转的色子,急速地翻滚:“好好,看我的……看我的。”我推着他往人群汇合的地方跑去,我要看看青面兽的表现。我师傅见我来了,像玩老鹰捉小鸡游戏那样来回阻挡着我,不让我冲进人群。我刚闪开他,跟我一起下队的几个伙计又上来拦我,我大喊一声——闪开!人圈散开,我看见小杰满脸是血,手里提着一个车床上的摇把子大叫着朝大澜的脑袋上抡,大澜光秃秃的脑袋裂开一条血呼啦的大口子,用一个马扎拼命抵挡左右横飞的摇把子,嘴里喊着:“来吧,都别活啦!”青面兽瞅个空挡,拦腰抱住了小杰:“别打啦,你们这是反改造行为……”我一愣,好嘛,这小子拉偏架呢,这不是明摆着让大澜得到喘息的机会,好还手的吗?我也来吧!我甩开阻止我往上冲的师傅他们,一脚踹在正要往上冲的大澜肚子上,大澜吃了一惊,倒退两步,把手扎煞成了一个上吊的姿势:“蝴蝶,你打我?”因为刚下队的时候,大澜听说我来了,给我送了两盒烟,还跟我好一顿叙兄弟感情,末了开玩笑说,在这里他照应我,出去以后我照应他,里外都是好弟兄。我也觉得靠上这么一个人停不错的,起码人家是中队的“大值星”,跟他搞好关系没坏处,当时我还跟他聊了不少动感情的话呢,所以他万没想到我会动手打他。可是我跟小杰的关系更近一些,我们的感情不搀假,跟你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我这边还没说话,那边小杰已经把青面兽摔在了地下,一脚一脚地踢他的脑袋,青面兽双手抱着脑袋在地下打滚。大澜倒退着,脸色蜡黄,嘴里不停地念叨,没想到,真没想到,你为什么要动手打我?为什么?我一步一步地往前靠着,我想让他从心底里产生畏惧,从而主动放弃反抗,然后由他来跟政府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果然,我没走几步,大澜就沮丧地丢了手里的马扎,把身子一下子倚到了一张床子上,眼睛一闭:“愿意打,你就接着打我。”我感觉身后突然没了动静,估计是队长来了,故意大声说:“打什么打?你们这样是不对的!”大澜睁开了眼睛,他笑得很无奈:“蝴蝶,我真服你了……你厉害,你厉害。”我继续“点憨”:“你不用解释,打人是政府不允许的,快跟我去队部。”大澜把手举得像一个吊在树枝上的猩猩,说话都带了哭腔:“你别过来了,我跟你去队部。”我感觉到身后有个队长站着,故意不回头,继续忽悠:“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不知道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杨远,向后转!”带工的张队在我身后大声说。“队长,你可来了,”我装做如释重负的样子,回身给他来了个立正,“报告政府,我正在制止反改造行为。”“好了,我都看见了,你,”张队指指我,又指指大澜、小杰、青面兽,“你、你、你,去队部。”路上起风了,风刮起沙土,漫天飞扬,一股旋风将一片黄叶卷到天上,像一只疾飞的鸟儿。胡四推着饭车像一个赶集的农民,咕咚咕咚地往前跑,看见我被押着走,他突然楞住了。我放慢脚步,冲胡四苦笑了一下,胡四好象明白了,伸出两根手指打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小杰被送去了严管队;大澜和我一起在花坛边面壁;青面兽被他们中队的队长领回去了。小杰走的时候,把手腕上的“捧子”(一种自制戒具)举得像一门大炮,冲我高声嚷嚷:“哥们儿,一个月回来又是一条好汉!”天阴了下来,风刮得更急了,沙子扑打在脸上很疼,像是有无数的小手在抽我的嘴巴子。我知道一会儿就该下雨了,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我想起一些关于我爹的往事来。我妈去世以后,我爹很想念她,就把我姥姥从老家接到了我们家住着。后来我姥姥不愿意回她自己的家了,就跟我爹商量,想把户口迁到我们村。我爹说,恐怕够戗,因为我们也是外来户啊。说是这么说,我爹还是很上紧,整天往公社和姥姥的老家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家就分了一块自留地,在村西头,是很大的一块地。我爹领我去看地的时候,我高兴极了,我知道这就证明我姥姥的户口办妥了。我记得,那块地肥沃得很,有着很厚很厚的黑土,我爹在那上面种了油菜、花生、茄子、西红柿、黄瓜、辣椒什么的,收获时节漂亮极了,满眼都是色彩,黄的是油菜花,绿的是黄瓜,红的是西红柿,紫的是茄子……我都说不过来,反正是让你兴奋得想唱歌的那种五颜六色,有个词叫绚丽多彩,大概就是说我家的这块地呢。那时候,我爹经常用手推车推着我和弟弟去自留地里干活,他尤其喜欢在天上刮着微风,地里的庄稼、蔬菜,簌簌颤动的时候,带着我俩去看望他地里的伙计们。在我的记忆中,我爹年轻漂亮又快活,他吹着口哨,用脚踢踢这块土,用手捏捏这片叶,不时冲天吆喝两句:咿呀——嗨!走过一山哟,又一山喽,桑木扁担轻又轻,我挑担茶叶上北京……我和弟弟就穿梭在沟渠边的花草中捉蚂蚱,我弟弟很会干这活儿,一不会就捉满了一玻璃瓶子,我用一根细细的蒲公英茎给他串起来,我弟弟就摇着蚂蚱串绕着我爹疯跑,风将他的衣服吹起来,令他看上去像一只飞奔在田野上的小鸭子。有时候我爹高兴了,就让我打开他随身带来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他的二胡,坐在田埂上咿咿呀呀地拉,二胡声把青蛙们的叫声压住了,青蛙们不敢跟我爹叫板,全蔫了,一声不吭,就那么趴在沟底或者蔬菜后面犯傻。风刮完了就该下雨了,我和弟弟就躲在我爹的胳膊下面避雨,我觉得我爹很厉害,他的胳膊就像一只大鹅的翅膀,替我们这两只小鹅遮挡风雨。我爹该来看我了吧?我站在花坛边静静地想,他会怎么说我呢?我又该如何跟他解释呢?我弟弟他还好吗?我算了算,我弟弟也应该有十一岁了,别人像这么大的时候应该小学毕业了,可他还呆在家里……天上落下的雨滴打在我的脸上,又顺着我的脸淌进了我的嘴巴里,我分不清楚淌进嘴巴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兄弟,想啥呢?”胡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四哥,你来了?”我连忙擦了一把脸,“没啥,跟大澜闹了点儿误会。”胡四扫了大澜一眼,冲大澜吹了一声口哨:“澜哥,连你这个级别的也面壁?”大澜摇摇头,傻笑一声:“全是误会,老四,你跟蝴蝶解释一下,大家都不容易。”胡四拍拍我的肩膀,笑道:“兄弟,你行啊,跟我们队的老鹞子一个德行。”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讪笑道:“四哥,没什么,面一个小时壁就完事了。”胡四顿了顿,转身就走:“我帮你写了个东西,面完了壁就来找我。”雨下大了,张队在队部门口喊我和大澜:“回车间吧,好好考虑一下,以后不准乱动手。”往车间走的路上,大澜说:“蝴蝶,我不知道你跟小杰的关系,很抱歉。”我说:“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眼看着你跟小杰打起来,我不管是吧?”大澜悻悻地摇摇头:“反正事儿也过去了,咱们还是别提它了。”胡四站在小仓库门口,把我让进去,冲大澜点点头说:“滥哥,都是自家人,别在意。”大澜站下了,欲言又止的样子,胡四拍拍他的胳膊,把门带上了。我想跟胡四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胡四笑笑说:“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不管他,没出大事就好,”说着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你看看我写的怎么样?好家伙,累得我脑子疼,将来出去了你得好好请我喝上一场,光资料就查了一个多小时呢。”我顾不得多说,连忙展开那张纸,胡四的字写得很漂亮,密密麻麻排满了纸面。我不得不佩服他抓理的能力,上面说,首先这个案子最大的漏洞在于没有被害人的证人证言,《判决书》上说被害人叫“客人”,那么这个客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没有他的证言?其次是没有作案时的凶器,《判决书》上只是说“杨远掏出凶器”,那么这个凶器在哪里?是否作为呈堂证供?当时在场的饭店老板和一起喝酒的牛玉文起码也应该有询问笔录的,可是他们却没有。本案所列的证据全是李俊海的证词,《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某条第某款明确规定,同案被告之间所做的供述不能互相作为证据……我反复看了几遍,心里渐渐亮堂,是啊,即便是我真的参与了抢劫,那么受害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