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一楞:“朝阳哥,别这样说话呀,什么叫割肉?”孙朝阳悠然点了一根烟:“咱们还是别玩那套娘们儿把戏了,明说,你想要哪条线?”胡四的表情很尴尬:“朝阳哥,其实我没想跟你争饭吃,就是想让你把饭碗歪一歪……”“老四,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换了别人我连见都不愿意见他,”孙朝阳竖起一根指头冲胡四晃了晃,然后用眼角瞟了我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说实话,蝴蝶呢,是咱们这一带的后起之秀,我很敬重他,他刚出来,我也没什么见面礼,我知道你跟蝴蝶的关系很铁,所以呢,这事儿就算我跟你们哥儿几个交个实在朋友。一句话——景山、河城这两条线归你,其他的免谈。同意的话咱哥们儿握手喝酒,不同意我走人,至于以后咱们怎么玩儿,各自心里都有一杆秤。说话吧,我喜欢痛快人。”我瞥了胡四一眼,胡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欲言又止。房间里一时很沉闷,我不清楚孙朝阳的这个条件是否符合胡四的心愿,迟迟没有说话。孙朝阳慢悠悠地端起了酒杯:“同意了?那就干一杯。”我和林武都举起了酒杯,胡四没动,眯着眼睛看孙朝阳。孙朝阳干了这杯酒,不小心把一个盘子蹭到了地下。“来人,把地收拾收拾!”孙朝阳冲门口咋呼了一声。门外呼啦涌进了三个穿酒店服务员衣服的年轻人,我赫然发现他们每人拿的抹布里都露出了一根乌黑的枪管。我一楞,下意识地弯下腰,想去拽别在脚腕子上的枪,胡四一把拉住了我:“哈哈,朝阳哥真痛快,就这么定了,干杯,我的好哥哥。”“我的已经干了,”孙朝阳掸了掸衣袖,“老四,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不急啊哥哥,再喝点儿。”胡四站起来想去拉他,他已经走到了门口。那三个年轻人站在门口目送他下了楼,其中一个走到我的面前跟我握了握手,我感觉自己的手里多了一张卡片一样的东西。我没有言声,拍拍他的胳膊说,回去跟朝阳哥说,有时间我去拜访他。三个人把门带上,悄无声息地走了。“四哥,这个结局怎么样?”我把卡片装进裤兜,沉声问胡四。“很好,没办法,他能这样也算是给了我面子。紧锅猪头慢锅肉,这事儿急不得。”“就是,暂时这个条件很好。”我舒了一口气。“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我以为他最多来个井水不犯河水,”胡四解嘲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刚才我还想‘诈厉’他一把呢……嘿嘿,看来我太没有数了,咱们还没有跟人家抗衡的实力。这个老油条,还真不能小看他呢,以后慢慢熬他吧。”“他娘的,我刚才看见那三个小子都带着枪呢。”林武心有余悸,脸色焦黄。“是吗?我怎么没看见?”胡四把眼瞪得溜溜圆,“蝴蝶,你看见了吗?”“我也没看见,”我笑了,“我的眼神连我爹都不如呢。”
第十七章 刀上舔血
第十七章 刀上舔血杨远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我看见他冲黑影里凄然一笑,有些无力地把脑袋靠到墙上,随即闭上了眼睛。黑夜在一瞬间降临了,那样快,让我突然感到一阵空虚,甚至来不及体会天为什么会变化得如此之快,如此的令人猝不及防。我不想打扰他,我知道此刻的他,一定是在想某些不愉快的事情,因为我看到他的表情是那样的疲惫,他的眼皮一跳一跳的,似乎有泪从那里悄然滑下。我把脸转向了窗外,今晚的月色很好,梧桐树的枝桠在窗上投下了班驳的影子。一片落叶从铁窗外飘了进来,起初我以为那是一只找错了家门的鸟儿,我想爬起来去抓住它,它悠忽一转弯,落在了杨远的头上。杨远伸手拿下它,揉成一团,然后用两根指头捻碎了,猛地往天上一抛,树叶便如落雪一般,四散开来。杨远扫我一眼,双手捂脸,嘿嘿地笑:“这都什么事儿嘛……人有时候就跟这片树叶一样,不经揉搓,一揉就碎。你看它,本来好好的在树上呆着,阳光照着它,雨露滋润着他,多舒坦?可是一旦它脱离了大树,就跟没娘的孩子一样,风可以把他吹到茅坑里,雨可以把他砸进烂泥里,最后连影子都找不到。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个孙朝阳算是个猛人吧?死了,只找到身子,连脑袋都不知道在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什么?因为他跟这片树叶一样,脱离了大树,脱离了阳光和雨露。”我听得云山雾罩,心凉凉的:“远哥,孙朝阳是不是让胡四他们给杀了?”杨远冲天吹了一口气,话说得莫名其妙:“刀上舔血,死无葬身之地。”外面在打闪,闪电扑进来是红色的,红色的闪电亮得很慢,它好象要跟里面的灯泡比试耐性,是一点一点消失的。黄色的灯泡被红色的闪电击过,似乎失去了它应有的光芒,变成了一挂黄忽忽的屎一样的圆球,发出的光亮很悲怆也很无奈。“远哥,孙朝阳那天给你的卡片是什么?”“是他的名片,上面很多头衔,多的让我眼花。”“他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我交个朋友,当时他需要我。”“那么你跟他交朋友了吗?”“交了,是要死要活的那种,”杨远坏笑一声,“他差点儿把我给杀了,呵呵。”“不会吧,”我大吃一惊,“你这么猛的人他敢去惹你?”“这里面的事儿多了,”杨远打了一个哈欠,“睡吧,明天接着说,我也得想好了再说,没准儿你拿我立功呢。”我的心一紧,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天管理员找我时,我拍着胸脯对管理员许愿的镜头来,心里一阵慌乱……莫非他从我的一举一动上看出我的心思来了?远哥,我那不是被自由想得想成神经病了嘛,你可千万别这么怀疑我,现在我是你的死党,我是不会出卖你的。我偷偷瞄了正往被子里钻的杨远一眼,压着嗓子说:“远哥,你要是不信任我,干脆就别跟我说话了。”“小子,别心惊啊,”杨远把手铐冲我晃了晃,“看见我现在的惨相了吗?草木皆兵了我。”“远哥,我跟你说实话,”我索性坦白了,“管理员在让我来之前有个打算,他说……”“我知道,”杨远用手铐挡住光线,口气轻松地说,“让你看住我,别逃跑什么的,然后再套我的话,了解我的罪行。”我垂下头,内心很歉疚:“远哥,这事儿我应该早告诉你的。”杨远哼了一声:“无所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是个好兄弟。”我挨着他躺下了:“让你的故事说得我心惊肉跳,一时半会儿还真睡不着了呢。”“那你就辛苦点儿,帮我揉揉脚腕子,又麻了……这样不好,耽误我的大事。”“嘿嘿,远哥又开玩笑了,什么大事儿?想越狱?”“想,不然我会死在这里,”杨远轻描淡写地说,“死之前我想去给我爹和我弟弟上上坟,他们在公墓里太孤单了。”杨远在说这话的时候,号子里突然亮了,那是一道红色的闪电划过。我害怕他继续跟我说他爹和他弟弟的事情,他一说到这两个人便会使号子里的空气沉闷起来,感觉很差。我瞟了窗外一眼,随口说:“远哥,外面要下雨了,直打闪呢。”杨远似乎不知道刚才打过闪,蔫蔫地说:“是吗?怎么没听见雷声呢?”我说:“这是干闪,一般打了这样的闪,会下很大的雨,然后闪会打得越来越亮。”杨远的声音预示着他即将睡着了:“亮就亮吧,亮过以后,黑夜会更加黑暗,像我一样。”雨不一会儿就下来了,的确很大,哗哗的,砸在窗台上像是有很多人在拍巴掌。阎坤在隔壁唱歌:“外面下着雨,我在牢房里,难友抱头一同哭……”杨远突然坐直了:“好听,这小子唱得比我好,大坤——大声点儿唱!”阎坤果然很听话,声音立马高了一个八度:“手里拿着窝窝头,碗里没有一滴油,白天围着牢房里转啊,晚上啊,晚上又灯下缝补衣裳……月光它透进了铁窗,照在我的身上,妈妈呀妈妈你可曾也看见了月亮,眼泪成串不住地流啊,流到了妈妈悲伤的心上……你看我比以前,你看我瘦得多可怜,这就是狱中的生活啊,妈妈呀妈妈呀,儿与娘何时才能见面?”伴着阎坤沙哑的歌声,我清晰地看见杨远在流泪,泪水滚滚而下,肆无忌惮。阎坤唱了一首又一首,唱到最后,他疯狂地喊了一声:“我要回家!”杨远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迅速躺进了被窝:“回家?回你妈的逼里去。”暴雨肆虐了一阵,很快便消停下来,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房檐或者树叶上在滴水,吧嗒吧嗒一下一下的往地上落,有的落在湿地上会发出一声“噗”;有的落在水湾里会发出一声“啵”,这样便使黑夜变得更加空洞与安详。我幻想着,在这样的黑夜里,我兀立旷野,偶尔吹过的暖风惊动了茫茫四野,树木与青草沙沙作响,虫鸣与兽嚎也同时响起,黑栩栩的人影在远处袅然飘动,一些人带着他的故事潮水般涌来又潮水般退去;草种在悄悄发芽,鸟儿也冲动起来,它们自由地在漆黑的夜空里飞翔,无拘无束,叫声欢畅又明亮,它们无一例外地朝东南方向飞,直到迎来了明媚的阳光。一个清新的早晨又来了。雨后的阳光格外明亮,似乎是一丝一丝直射进来的。我发现,这个早晨的杨远特别疲惫,目光如烟,风一吹都能拐弯,我料想他没有睡好。放完了茅,吃罢了饭,杨远的故事又开始了。这次他说得很慢,似乎怕我听不明白,一顿一顿的。尽管拿了孙朝阳的名片,但我没去找他。这个道理我清楚,我是胡四这条线上的人,私下跟孙朝阳联系,不但容易引起误会,还有可能让姓孙的瞧不起我。我凭什么主动去找你?将来在这条道儿上混的,谁是老大还不一定呢。那天,我们没有继续坐在那里喝酒,各自亮开嗓子大笑了一通,便回了胡四的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