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踩了一脚油门。从后视镜里,我看见天顺打开了密码箱,一沓一沓的钞票被车颠起来,像开了锅。
哈哈,朝阳哥,无论如何,你的钱到了哥们儿的手上……我趴在方向盘上,无声地笑了。
把车停在草垛后面,我还是不太放心,让天顺抱着密码箱下车,我又往里移了移。
天顺似乎不会开门了,门锁在他的手里直打滑。
我接过钥匙,打开门,歪头冲他亮了亮牙花子:“晕了?没见过钱是吧?”
天顺像只老鼠那样吱吱地笑了起来:“嘿,嘿嘿,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多票子。”
进了里间,天顺想要开灯,我拉了他一把:“先别开灯,呆会儿再说。”
天顺从后腰里拽出他那把锯短了枪筒的猎枪,咣地丢在炕上:“这玩意儿没用得上。”
我借着微弱的月光,把钱猛地撒在炕上:“我操,发达啦兄弟!干得漂亮啊。”
天顺拿起一沓钞票,刷刷掰了两下:“钱啊钱啊,亲爱的钱啊,你用甘甜的乳汁把我喂养大……”
刚唱了两句,大哥大就在他的裤兜里响了起来。
天顺看都没看,把大哥大直接递给了我:“肯定是杰哥的。”
果然是小杰的号码,这种时候不先回来,打的什么电话?
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蝴蝶,我遇到了一点儿麻烦,你让天顺拿一万块钱到盛大商厦南门……”
“出什么事儿啦?”
我打断他,“你已经脱离现场了没有?”
“别问了,赶紧让天顺去,我让常青去拿,快!”
小杰啪地挂了电话。
我从炕上抓了一沓钱,给天顺掖到裤兜里,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去盛大南门!”
天顺冲到门口又转了回来,把手冲我一伸:“车钥匙。”
我抓起我的枪给他塞到手里,大吼一声:“在车上!快走!常青在那里等你!”
外面发动车的声音,在我听来仿佛是天边滚来的闷雷……我什么也没想,撕了一块被面,三两下将钞票包起来,甩手背在了身上。
在屋里摸索着找了一把斧子,把密码箱劈成碎片,然后一股脑地塞进炕下的一个土炉子里,找张报纸从下面点了。
屋里顿时涌满了烧皮子的味道。
我没敢把窗户打开,提着天顺的猎枪,躲在外屋的黑影里狼一般地盯着街门。
小杰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估计很有可能是广元挨这一枪不轻,小杰想把他送到医院里去,或者是连小杰都受了伤,不然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他要钱干什么?
有心想给小杰打个电话,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我不能贸然跟他联系。
等到烟味小了,我回屋又往炉膛里填了一把柴火,等柴火忽忽地烧起来,我下意识地走了出去。
大雾已经消失了,今夜的月光原来是那么的明亮。
月光洒在麻麻扎扎的树梢上,留下一地班驳的影子,我站在这些影子下像一头孤独的狼。
月光同样将我的影子铺在地上,让我仿佛躺在了黑色的原野上。
我站在月光下,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除了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犬吠以外,整个世界如同死了一般。
我蹑手蹑脚地打开街门,四下看了看,然后仔细地上了锁,沿着侧面的胡同往村口走去。
大雾又开始弥漫,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我的头发也湿漉漉的,仿佛淋了小雨。
我这是要去哪里呢?
背着弟兄们拿命换来的钱回自己的家吗?
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不是,我没有这么想……可是,我这是什么表现?
害怕了?
不能吧?
在我杨远的字典里,没有害怕这两个字!
那你这是什么表现?
小杰和广元还不知死活,天顺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想到哪里去?
我操,冲锋陷阵的还不知下落,你就想临阵脱逃?
我失魂落魄地窜回了出租房,刚刚喘了两口气,天顺就幽灵般的站在了我的眼前。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天顺扑打着粘满泥土的手说:“爬墙,我怕喊你开门让邻居听见。”
“怎么样了?”
我没等天顺喘匀和气,就急不可待地问。
“广元伤得很厉害,杰哥也受伤了……”
“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杰哥不让说,怕你趁不住气……”
“我他妈趁不住气还能怎么着?”
我边说边拿起了大哥大。
“不用打了,常青说,他早关机了,”
天顺使劲拧了两下鼻子,把手在鞋底上抹了抹,慢条斯理地说,“远哥,事到如今也只好听天由命了……你也不必太担心了,杰哥这么办也是为了你好,他和广元去了医院,说不定孙朝阳的人会找到他们,万一你正好在医院,那不就直接明了?到时候非火拼不可,不管是谁把谁干挺了,这个代价也太大了不是?你忘了咱们以前是怎么商量的?一旦出了事儿,必须有你在后面撑着。杰哥的伤问题不大,伤在肩膀上,常青说,他用摩托车带着广元上了去烟台国道,不出意外的话,一两个小时就能找到医院,在医院住下以后不是还有咱们烟台的那个哥们儿吗?现在杰哥跟他混得很熟的。耐心等吧,很快他就会打回电话来的……再说,他们身边还有常青,那小子可能你不太了解,很猛的。”
“你没问常青,孙朝阳那边是谁开的枪?”
“问了,是强子,他也受伤了,让常青一枪喷在胸口上,估计也去了医院。”
“大牙他们呢?”
“不清楚,应该是跑了吧?我估计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不敢去见孙朝阳了。”
“给他打传呼,让他赶紧走,越远越好……慢着,别打,传呼有可能在孙朝阳手里。”
天顺起身想走:“我去他表姐那里一趟,说不定……”
我一把按住了他:“别动,去了你就回不来了。”
天顺的鼻涕又流了出来,他猛地抽了一下鼻子:“那怎么办?”
我打开包袱,拿了五沓钱递给天顺:“今天先这样,今晚你哪里也不要去了,回家躺着睡上一觉,明天你想办法联系上大牙,把这些钱给他,让他赶紧离开这里。告诉他别嫌少,因为咱们的人死活不定,需要钱。如果他不满意,你就明确跟他说,想要好好活着就把这件事情忘了。记住,千万不能露头,尤其是不能接触孙朝阳的人,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大牙,你就在家里等,早晚他会联系你的。在家呆着的时候,注意点儿风声,一旦不好赶紧走人,安定下来就给我打电话,记住了吗?”
天顺想了想,猛捶了炕沿一拳:“远哥,这钱不能给大牙!这是咱们的玩命钱。”
我横了他一眼:“别这么想,大牙也在玩命,再说,这叫封口费……”
天顺揣起钱,怏怏地嘟囔了一句:“他妈的,他敢乱叨叨,我杀了逼养的。”
我又拿出一沓钱给天顺拍在手上:“兄弟,这几天你先艰苦点儿,钱以后再分。”
天顺点点头,把大哥大递给我:“行。这个我也用不着了,还给你,你好跟杰哥他们联系的。大牙这边你就放心吧,我了解他,他很有脑子的,不然孙朝阳也不会那么赏识他。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啊,万一大牙有乱‘口子’的迹象,我就杀了他,这事儿我跟杰哥都商量好了。好,就这么着吧,远哥,你也得小心,姓孙的疯狂起来会吃人的。”
“这我知道,不过暂时他还疯狂不起来,他想吃人还没找到目标呢,”
我收起电话,系紧包袱,搂着天顺的脖子往外走,“走吧兄弟,我送送你,哈哈,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杨远的亲兄弟,一旦我成了气候,我兄弟就是开国元勋。天顺,我相信你的魄力,跟着我好好混吧,天下是打出来的,咱哥们儿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来的。回去给我好好养着,下一步咱们再干点儿更大的事情。听着啊,关于大牙这边,你想怎么对他,必须跟我打声招呼,别玩儿单的。”
关街门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这个地方不能再来了。
折转回屋,让天顺打着打火机,我就着光亮用小杰的口气给房东留了一张纸条,告诉房东因为有事儿要去南方,暂时退房。
留在桌子上三百块钱,长叹了一声,走出门去。
心里竟然有一丝惆怅。
开车上路的时候,我感觉胸口闷得厉害,有一种想把车停下,站在路边大吼几声的冲动。
“远哥,我不放心广元。”
闷了一阵,天顺蓦然冒了一句。
“怎么,怕他出卖你?”
“不是,我怕他死了……”
天顺喃喃地说,“他的胸口一直流着血,咕嘟咕嘟的。”
“别担心,”
我安慰他,“有你杰哥守着他呢。”
“妈的,我要杀了强子。”
“跟强子没有关系,给谁干活就得替谁卖力,要杀也轮不到他。”
“我要杀了孙朝阳!”
天顺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别想那么多,”
我不让他说了,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好活着。”
把天顺送到他家门口,看着他上了楼,我叹口气转向了回家的路。
把车停在家门口,我把车牌重新装上,直起身子猛吸了一口气,大步进了院子。
回家的感觉真好啊,仿佛在海浪中漂泊的一块木头,安详地触到了沙滩。
屋里黑着灯,我轻轻打开门,摸着黑刚要往我那间走,就听见了我爹的咳嗽声。
从他憋着嗓子的声音里,我听得出来,他还没睡。
我没有说话,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拉开灯,把包袱打开,数了数那些钱,整整三十三沓,每沓一万,加上给大牙的五万和给小杰和天顺的两万,应该是四十万,比预计的还多。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一时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我爹又在那间咳嗽,我连忙将钱掖到床底下,推开门问了一声:“老爷子,你不舒服吗?”
我爹好象在压抑着他的不满:“刚回来?几点了?”
我抬头看了一下挂钟,刚刚十点多一点儿:“还不到九点呢,我在外面办了点事儿。”
我爹唔了一声,好象要起床:“我把饭给你热一热。”
我连忙走了出来:“不用了,我在外面吃过了。”
我爹已经出来了,他穿得很整齐,我知道他还没有躺下。
我干脆打开灯,把他扶到了沙发上。
我爹坐下,眯着眼睛看我,目光很暧昧:“去哪里办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