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上丰臣秀吉坐在当中,紧贴着他坐塌下手的左右两列分别是五大老和五奉行中的孟昭德,前田利家,德川家康,蒲生氏乡,浅野长政,石田三成,大谷吉继,其中石田三成是随使臣团一同从朝鲜回来的,这之外还有片桐且元,大野治长两位近臣和近处的大名随侍,如岛津义弘,小早川秀秋等,阵势不可谓不强大,大明使臣一是没出过国,二是没见过这么多提着半拉鸭蛋头的人坐在一起,且各个怒目圆瞪,尤其是坐在最上手的,传说中倭寇的最高统帅,竟然是一个颇似猴子的人物,若非众人对他都毕恭毕敬,这些养尊处优的官老爷非当他是宫廷豢养的小丑不可。
然而就在这些人中,只有一位器宇轩昂,根本不在乎众人的怒视,也好像对丰臣秀吉的尖嘴猴腮视而不见,大大方方的行礼之后,就自顾自盘腿坐下,竟然坐到了所有使臣的最前方,孟昭德和蒲生氏乡对望一眼,难测此人深浅,招待使臣团一路回来的小西行长介绍后,大家才知道,原来此人就是沈惟敬。孟昭德瞧此人,狼准鹰鼻,肩高胸低,目露狡诈之色,若非此处是太阁议事,孟昭德非当此人是刺客,一刀劈了不可,但处境不同,思索便不同,本来深不喜此人样貌的孟昭德细听此人和太阁直接的对答,流畅自如且张弛有度,就渐渐有了亲近之感,尤其是此人狼准乃为奸相,正可好好利用一番。
丰臣秀吉听完小西行长的讲述,还有沈惟敬的汇报来意后,懒洋洋的让近侍呈上一份纸折,对众人也似专对沈惟敬一人说道,“这便是我的意思,你回去也给你家的皇帝看看,赶紧签署,我便能退兵了。”沈惟敬道了句谢,把丰臣秀吉的外交书接过来一看,不由倒抽了口冷气,只见上面写道,“一,迎明帝公主为日本天皇皇后,二,发展勘合贸易,三,明日两国武官永誓盟好,四,京城及四道归还朝鲜,另外四道割让于日本,五,朝鲜送一王子至日作为人质,六,交还所俘虏的朝鲜国二王子及其他朝鲜官吏,七,朝鲜大臣永誓不叛日本!”等于除了第六条,丰臣秀吉不愿意白养活一帮废物王室,归还朝鲜外,什么好处都占尽了,这样的条件鬼也不会答应,沈惟敬小心的把外交书递给真正的两位使臣团主事,正使谢用锌和副使徐一贯,两人不懂日语,一路都靠沈惟敬翻译,就追问沈惟敬此为何意,沈惟敬搪塞道,“自然就是些要封赏的,称臣是定了,可每年咱们封贡多少回去再商议,莫要此地多语。”
自古君子不谈钱,两人一听也对,就高姿态的收好了外交书,通过沈惟敬传达道,“既然倭国有修好之意,我大明万里河山,气纳百川,自然不会计较过往,只待回去上呈国书,吾皇万岁有恩旨之后,再行递交贵国。”丰臣秀吉听罢一愣,就是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一惊,原来丰臣秀吉的这七条意见是和石田三成商议着定的,本意是故意刁难,拖延时间,而后好重振水军(让李舜臣打的快不行了),多往朝鲜半岛派兵,尤其是现在日军龟缩在釜山一带,这里是不会交出的,剩下的土地,莫说四道,就是近处的衡南一道也无力攻取,这些大明人不知道么,怎么会把在朝鲜人手中的四道白白送来,丰臣秀吉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既然来使如此表态,丰臣秀吉惊讶之余也很高兴,他估计这是大明虽大,却赋税不济,结果仗打不下去了,才只好妥协,又一想其实大明不吃亏,日本挖走的只是朝鲜人的领土,大明不过点点头而已,这样两家和好,自然谁都做的。越想越美的丰臣秀吉当即下令,款待使臣团三日后方可让他们离去,并要求所有大名轮流宴请,自己则美滋滋的表扬了沈惟敬几句,次日就离开了名护屋返回了大阪。
眼见一场差事完了,沈惟敬和小西行长(自己的军团已经只剩六千多人了)齐齐松了口气,一边安抚诸位大名,一边是安抚带来的使臣团,大家寒暄了几句后,就各自起身离开名护屋城,然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孟昭德的眼睛,最重要的是,孟昭德每日坚持朗诵孙子兵法,老子,尚书,大学等名著,从未撂下汉语,所以沈惟敬和使臣团交流的时候,竟完全没有注意还有一双眼睛诡异的盯着他们在看,而且把他们和事实完全背道而驰的意思都记在了心里。
沈惟敬一身轻松的离开了名护屋城虎口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就在此时,突然一句中文响起道,“大使臣,你做的好勾当!”沈惟敬闻言心中一个哆嗦,回头看去,不是别人,正是孟昭德。
第一百三十一回千古疑案大红丸
[奇·书·网]时间2011-10-2617:19:26[Www.WenXueKu.com]:9629
沈惟敬不识孟昭德,但见他会说中文,只得一拱手道,“刚才堂上未和大人絮语,不知大人高姓大名?”孟昭德笑吟吟道,“在下前兵部丁氏,名讳上汝下夔,老父台府内伴读书童是也,姓孟名昭德,现在是东海道五国藩主,却不知沈大人是何处发迹,又是哪一科的功名啊?”沈惟敬见原来是大明子嗣,并非会说中文的“倭寇”,不由近了几分,连连拱手道,“原来是老兵部的府事,失礼失礼,沈某惭愧,布衣出身,未曾有什么功名,倒是孟大人高绝,到了这东陲岛国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孟昭德听罢脸一沉道,“少说废话!你做的好事!你当堂上你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我不知晓么!沈惟敬!我只要一纸书文上呈太阁殿下,又或者直接去见两位钦差大人,你便是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之罪!”沈惟敬本一流氓出身,自来就不稀罕什么地位金钱,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就一个会说日语的本事,若除了这个,自己狗屁不是,所以大明朝廷不会重用自己,顶多赏个几百两金子,待差事过后自己还是孑然一身,那之所以沈惟敬会担下此两国议和的费力不讨好差事,其实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位小流氓有个大梦想,要成为大明历史上的外交功臣,在青史上留名一笔,做个流氓界的历史第一名人!所以他不顾一切两头说和,一边许诺明神宗能让丰臣秀吉称臣,一边答应丰臣秀吉朝鲜四道,为的就是最后两家和议,他才能被史官记载。
现在孟昭德知晓真相,沈惟敬功亏一篑,他如何能不怕,这比孟昭德威胁他罢官夺爵(就一个六品游击,爵位更是没有)还难受,于是沈惟敬拉住孟昭德的手说道,“孟大人,既然都是炎黄子孙,有话好好说即可,何必如此相逼,若是大人手上不宽裕,那小西行长不愿打仗,托我促成和议,曾私下许了沈某五万两黄金,我都给了大人如何?”孟昭德如何能把几万两金子放在眼里,不过是要拿捏沈惟敬而已,他见沈惟敬害怕,知道是戳到沈惟敬痛楚了,于是低声道,“此处人多眼杂,你三更时分到名护屋城外五十町的落日亭等我,你我详谈!若不来,明日我便叫你身首异处!”
沈惟敬哪敢不答应,连连说好,孟昭德这才扬长而去。两人分别后,孟昭德直奔蒲生氏乡府邸,说是府邸,其实就是五大老随行而来,负责名护屋一切事宜的浅野长政临时为他们搭建的木棚而已,孟昭德通报之后,独自走入棚内,大概五十步见方的一个小卧室,蒲生氏乡脸色惨白,正在卧榻之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孟昭德皱了皱眉头,叹气坐到蒲生氏乡身边,握住蒲生氏乡的手说道,“少将方才廷议,就一语不发脸色苍白,我便知不好,后来你又中途离席,我这挂念,可不敢失礼,才太阁殿下散后放来,少将不要怪我。”
蒲生氏乡艰难的摇了摇头,勉强答道,“左府不必如此自责,你对我如何,氏乡知晓的,可惜啊,我这身体每况愈下,不能起身答谢了。”如此模样,正和当年的竹中重治无异,孟昭德不由勾起愁思,眼泪大把大把的掉了下来,蒲生氏乡见状,硬撑着苦笑道,“左府是哭怕将来没个好对手了么?”孟昭德摇摇头道,“我只是难过,少将如此英武,百战百胜之才,为何一年多不见,就成了这般光景,实在不应该啊。”蒲生氏乡听闻此言似乎触动心事,他痛苦的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方才对孟昭德说道,“我便...我便不怀疑么,左府,你要小心身边的奸细,我自去岁进献平朝策略后,就每况愈下,我怀疑...我怀疑是有人在我食水中落毒!”
孟昭德听罢浑身一震,这可不是小事!他一把扶住蒲生氏乡,低声问道,“莫要瞎说!许是偶然病痛,会好的!若有人落毒,又何须等到今日!”蒲生氏乡长出了口气道,“左府,你不明白,氏乡有些事也未和你说,不过现在不说,怕是来不及了。”孟昭德忙贴近蒲生氏乡的耳畔说道,“你说,我听着呢,”蒲生氏乡这才言道,“其实氏乡早知道,就算移封会津也好,官位不得升迁也好,都是太阁忌我,不过前几年有右府(羽柴秀长)照应,他力保我,太阁才未除掉我,所以我自去年身体每况愈下,我就知道了,去年开春,右府不是重病不治,去世了么,想来是太阁牵动自身,开始为自己之后打算了,所以你...你也要小心提防啊...”
孟昭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时间朦朦胧胧,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眼含热泪道,“不会的...不会的...义兄天性不坏,不会做此事的!”蒲生氏乡苦笑着摇摇头道,“我知道,左府你宅心仁厚,是想避免日后的一场恶战,可是氏乡来日无多,也不怕尽言了,左府啊,你要小心太阁,太阁死前必会有对你们的行动,你要熬过去,我料定,太阁死后先是他手下的文臣武将会对立,到时候你千万要拉拢武将一派,那些武将都是大名,手握重兵,有他们支持,你就能入主京都,而后德川家康便不足惧了,其实真正要...要提防的还是前田利家,大纳言这个人有一个优势,你万万不及,就是丰臣氏武将派的真正首脑乃是北政所,她可和大纳言的夫人阿松是至交好友,你若要...若要入主京都...最好的法子就是为太阁办丧,好似当年信长公的葬礼一样,而后在...在想法和前田利家一争高低...若你未曾取得太阁殿下葬礼的话语权,又不如大纳言和北政所的关系近,你是...你是万万赢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