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德边听边点头,待蒲生氏乡都说完后,痛哭流涕道,“少将啊,你...你放心吧,若太阁苛刻于我,我一定谨记你的话,什么都给他忍过去,你放心,好好养病吧,将来你我还望有并肩作战的一天呢。”蒲生氏乡摇摇头道,“怕是...怕是等不到了,左府,你是个忠厚的人,我只求...只求你多多照顾蒲生氏后人,我就...我就心满意足了。”孟昭德忙低声许道,“少将放心,将来孟昭德有主事一天,蒲生氏香火不绝,后代和我孟家共同荣辱。”蒲生氏乡含笑道,“这便好了,你孟昭德...孟昭德的话,我信得过,好了,左府...你走吧,太阁要我死,你万万不可逗留,会让人...让人怀疑。”
孟昭德知道蒲生氏乡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忙起身擦干眼泪,拉着蒲生氏乡的手,狠狠的握了一握,愤而转身离去。待孟昭德走后,蒲生氏乡用手轻轻敲了敲床边的木板,板子后面走出一位家臣,他个子很矮,年岁不大,满脸的泪痕,噗通就跪到了蒲生氏乡面前,蒲生氏乡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起来吧,为何此时行此大礼。”那家臣起身呜咽道,“属下...属下该死啊,是属下...是属下把主上害成这般模样的。”
蒲生氏乡叹口气道,“我自怀疑有人下毒害我,就日夜监视,抓到你的时候我没杀你,现在也不会杀你的...以后...以后这些该死什么的就不要说了。”那家臣唯唯诺诺,抽泣了数声后方才小心的问道,“主上,你为何要骗孟大人,你为何不和孟大人说实话,告诉他,其实是石田三成那个狗贼忌恨你得宠势大,和上杉氏的家臣直江兼续联合,指示小的混入主上府中,在厨房办差,借机落毒,一个要害死你,一个要替主子谋你的会津九十二万石土地!”蒲生氏乡一听,语气颇重的斥道,“当初...当初我饶你性命!让你许诺什么来着!”那家臣赶紧跪倒在地哭道,“此事真相决不可提,只有您和小的两人知晓。小的不敢对人讲,只是...只是想不明白!”
蒲生氏乡仰望天花板,无奈道,“权谋之事,你自然想不明白,我若说是直江兼续所为,左府的心思缜密,岂能不联想到上杉景胜,将来要争天下,只有上杉景胜是左府的得力助手,若此时两人痕隙,日后左府必败啊!只有嫁祸太阁,才能坚定左府的反意,也只有左府坐拥天下,我蒲生一族才能长盛不衰...我虽和内府联姻,但内府为人苛刻奸猾,且对下人都不多赏赐,我这外族...他得天下后,不要翻脸就变么...联姻...不过麻痹他罢了。”那家臣听罢呜呜痛哭起来,磕头不止道,“小的该死,小的全明白了,从此这秘密就和小的一起睡进棺材,谁都不说!”蒲生氏乡这才满意,点点头让那家臣退下了,而后硬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孟昭德离开蒲生府邸后,心中气愤难平,干脆没有回府(也是木棚),四处转悠了一圈,自顾自熬到了三更时分,就去了落日亭,一到那里,只见亭中一人影晃来晃去,好像焦急的很,看他身形(比一般日本人高)孟昭德便知是沈惟敬,于是大步上前,走入亭内两人一对视,果然是沈惟敬不假,沈惟敬见了孟昭德,忙跪下行礼,孟昭德将之扶起后两人分坐一边说道,“这里是黄金五千两,是利通的票,我之商铺在江浙也有分号,你去了就能领。”沈惟敬见孟昭德如此行事,忙摆手道,“不不不,是大人拿住了小的痛脚,小的怎么还能要大人的钱呢!”
孟昭德冷笑道,“好啊,你倒是够直接,挑明了我捉你痛脚,那好吧,我就有话直说了,不过你把钱收下,我自然解释用度。”孟昭德这样讲,沈惟敬只好半信半疑的把银票接了过来,收入怀中,毕竟是真金白银,没人不喜欢的。待沈惟敬收好银票后,孟昭德便说道,“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要挟你,其实本意是想等你回国后,能私下帮我活动,我虽位极人臣,可终老还想回故土安葬,打算让你帮我请一道恩旨,就是我随时回国,大明还肯认我这个子孙。”沈惟敬听是这事,忙答应道,“好好好,我和李总兵,石部长都熟的很,我一定帮您美言几句。”
孟昭德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你少来这套,六部尚书你熟悉?你若熟悉,就不会来做这差事,你当我不认得么?那正副二使者穿的什么,不过四品一个,五品一个的文职,顶多文校罢了,可见你们就不重视这次和谈,不然最起码也是都察院,十三道,或者兵部侍郎亲自来。”沈惟敬忙逢迎道,“您老火眼金睛,总是瞒不住的。”孟昭德话锋一转道,“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接这个差事,若说爱钱,你明知道是诛九族的罪过,有钱也没处花,你能犯傻么?若说你没料到这事是欺君之罪,那算我孟昭德看错人了!”沈惟敬见孟昭德直白,略一思索后只能和盘托出道,“实不相瞒,在下胸无点墨,这一生就是如此了,可大人您知道么,我算什么,我什么都不是,却偏偏有那大官上来找我,要我代表朝廷,这是什么,这就是风水轮流转,你看看白天堂上,任你是几品官,到地方不都管着我这老百姓么,却今天被我猴一样耍来耍去,实不相瞒,我沈惟敬一生吃喝嫖赌,风光见得多了,但是把两个国家的有身份的人都耍的我说什么是什么,这才痛快!有这一遭痛快,我沈惟敬知足了!别说什么株连九族,孟大人,我沈惟敬光棍一条,还真不怕!”
孟昭德没料到这人放开了是一股子的流氓习气,粗俗中还带有一分可爱,不免喜欢了上来,呵呵笑道,“那我白日威胁你的时候,你为何还怕?不是威风的都够了么?”沈惟敬答道,“孟大人,实不相瞒,您若是使臣团一人,只待咱们回了北平,我面见圣上之后,你再威胁我,我都不怕了,我沈惟敬虽然不读书,没功名,可我也听那说书先生说过,这皇上不是人干的,每天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有人记录,要不怎么叫金口玉言,说过就不能不算呢!我就是等着回去见皇上呢,这一见,是不是就有人记录了,那就成了,一说某年某月某日,沈惟敬面君!痛快!我他妈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流氓见天子了!”孟昭德这才听明白,扑哧一乐道,“你原来就是想青史留名啊!为了这个,脑袋都不要了?”
沈惟敬哈哈笑道,“脑袋?球!脑袋几个钱一斤?老子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手下不知道死了多少挑事的好汉,这脑袋早够本了,孟大人,你说说,我沈惟敬如果不接这个掉脑袋的差事,咱们日后青史留名且不说,就说今天,我能和您这样的土皇帝坐在一起高谈阔论么?我配么?可是呢,咱们偏偏就坐在一起了,这就值!老子这一世就没白活!算是给流氓活出榜样来了!”孟昭德终于再忍不住了,捧腹大笑起来,沈惟敬见状,也痛快的笑了起来,两人狠狠笑了一阵后,孟昭德才慢慢止住,一手搭在沈惟敬的肩膀上说道,“老兄,既然如此,昭德再指给你一条你真正能青史留名的法子如何?”
沈惟敬好似不懂,愣了愣道,“怎么叫真正?我回去不就...”孟昭德摆摆手道,“你想啊,这皇帝被流氓骗了事情大,还是议和不成事情大?你以为两国议和是大事,每一个细节都要记录在案,可是我告诉你,若你骗了皇帝,将来两国知晓,又开战了,开战之前皇帝和文官肯定会篡改史书,因为在他们眼里,皇帝被骗很没面子,这才是大事,真正百姓的疾苦,战事导致国库空虚,其实在他们看来都是小事,那时候所有史书都没有你的名字了,你不就是白死了么?”沈惟敬恍然大悟,忙噗通跪倒道,“沈惟敬孑然一身,就指望这个机会青史留名,若被人抹去岂不做了亏本生意,这便是流氓史上最丢人的了,孟大人,您是神仙下凡,您教教我吧,我该怎么做?”
孟昭德笑着扶起沈惟敬后说道,“其实也不难,既然都是死,不如死的有价值一些,实话告诉你,我在倭国的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白天见过那个太阁,他之后就是我了,不过现在他有了子嗣,所以为了他子嗣日后继承江山,他已经打算害死我,所以我要先下手为强!”沈惟敬一听忙摆手道,“您要我刺杀太阁?不可不可,我没这本事啊。”孟昭德摇摇头道,“这法子我不会教你的,我要你做的是一件并非必死的事情。”沈惟敬这才松口气道,“那您说罢。”孟昭德说道,“你此番回国,我会尽力为你周旋,不过你回国后,一定要力呈皇上,我小时候,嘉靖皇帝最喜欢丹药,不知道当今圣上如何,不过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你一定要求得皇帝对太阁的赏赐,丹药之中就是你的差事了,你要让倭国使臣亲眼见皇帝赐药,然后去那民间预先购置一批土法的丹丸,给他调换。”沈惟敬搔搔头道,“这么麻烦啊?”孟昭德苦笑道,“若是下毒,太阁每日进餐,有五人轮换尝菜,若是刺杀,太阁的伏见城有三千禁卫,只有用民间的土法,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材(主要是铅和汞)换出皇宫上好的灵芝,珍珠,人参,才能保证他日久体衰,而那些尝菜的人尝药的人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他们吃了无碍的,这便试不出,而太阁亦会慢慢中毒。”
沈惟敬听罢沉默不语,自己想了许久后问道,“那我如何留名?”孟昭德笑道,“你一江湖草莽,周旋两国之间,虽然日后大明天子可能抹去你的记载,但是我若做了倭国大将军,就能一手掌握本国史书,到时候我自然不会写你落毒之事,可两国总使,议和大计都是你一肩完成,这还跑得掉么,你熟通日语,自然知道日语书目在天朝也广为流传,到时谁还禁止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