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嘶吼声和着一声振雷,将整个悬崖震得抖了起来。
御天干看着远处那一抹白红色的身影,心脏几乎痉挛,目次欲裂,他的全身都冲破了极限的朝着那处飞驰。
他的目标只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影子。
汶无颜两眉紧锁,紧紧的策马追了上来,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实在是让他惊讶。
风撩起长发,在半空中如同墨色匹练,极度张扬的往上腾飞,清歌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头发被崖底的风吹的全数往上。
轻的好似马上就要再看不见。
直到这一瞬,马背上的紫衣男子就恍然的醒了过来,看着掉下的清歌,脸色大变,双腿一夹,御马而来。
清歌的坠落速度越来越快,御天干的速度越来越急。
全身的筋脉好似要爆炸了一样,快的几乎看不到人影,可是太慢,太慢,他觉得还是太慢。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手臂,脖子,都开始有血渗出来,身形几乎快到只能看到残影。
清歌眼睛微微的睁开一条缝,她的全身好似涨开了一样,使不上一点力气,每一处都好似在火焰上生生煎熬,心口处梗得僵硬,宛若石头一样,呼吸不顺畅,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吹来的风好似刀子一样割在她的肌肤上,她想转头看一看,再确认一下,他回来了。
可是她动不了
只有无边僵硬的疼痛,让她双眼发胀,发晕,细雨沿着打开的眼缝钻进眼里,她什么都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玻璃,让人分辨不清楚。
御天干
干
仿佛能听到这声呼唤,御天干的眼角开始刺痛,他的双腿已经到了极限,看着渐渐逼近了的悬崖。
二十丈
十五丈
十丈
他已经能清晰的看到那张面容了,就要拉到她了。
右脚再次爆发,往地上一蹬,石地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深陷的脚印
“清歌抓住我的手”
就像在古墓那一次,我抓住你的手一样。
极致的一跃如同上足了马力,崩紧了的弦,猛射了出来,他的右手奋力的往前伸着。
还有一点,还有一点了
那熟悉的怒吼声就在耳边擦过,她动不了,不能将自己的手伸过去,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制。
她动不了了。
坠落的速度是成倍增加的,她的耳边最后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其他的再也听不清楚。
就在这一刻,御天干终于到了悬崖底,他奋力的往下一捞,手指缝中流过一丝清凉的发丝,在他紧握的手中,滑了出去。
风再次猛烈的一卷,宛若一只巨手,在御天干的面前,将女子拉下了悬崖底下。
他看着那飞速下降,不过一瞬就消失在云层中的身影,怔怔的看着那灰白的崖底。
“清歌清歌”如狮一般的怒吼在悬崖边震荡,将两边的石子震得梭梭的往下坠落,送来一阵阵的回音。
“清歌”
“清歌清歌”
一阵又一阵,在呼唤没有拉到的爱人。
轰的一声
缠绵的细雨在这一刻化为了倾盆大雨,再也没有纤细如丝,黄豆大小的雨滴争先抢后的砸了下来。
砸在所有人的身上,好似在泄愤,却永远不能平息有人的疼痛。
紧紧的拽紧五指,御天干一口血直直的喷了出来,对着悬崖底急溅而下。
“你好狠的心”御天干低低的一笑,神情狰狞中带着决绝,“竟然抛弃我,沐清歌,你好狠的心”
咆哮的嗓音如同发狂的野兽,仰着头掩饰着眼底不断溢出的温热液体。
噼里啪啦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洗不去那满眼的伤痛。
“你逃不了的,我说过,无论你在哪,都会找到你的”
纵身一跃,御天干嘴角带着寒冷的笑容,对着崖底直接跳了下去,你在崖底,我就去崖底。
清歌
“六弟”一条紫色的长带飞速的卷了过来,将御天干往下跃出的身形,紧紧的拽住,全力一拉,将悬空了的身形,生生的拉了回来。
“六弟”紫衣男子,正是扮成御天干的英王,他的伪装已经全部卸了下来,一把从马上跳下来,紧紧的将御天干压在身子底下。
这个悬崖,没有人知道有多深,有多高。
那个女人掉下去了,也许已经死了,不能再让六弟去陪葬了,他绝对不允许六弟就这样跳下去,要是六弟真的死了,大雍也彻底的完了。
“放开我!”满眼看着眼前飘渺的云层,御天干全身拼命一震,如同发疯了的野兽,扭动身子,他的清歌,他不能失去她,不能。
御天干浑身肌肉崩紧,对着身后就是全力的一脚蹬了过去,踢在了英王的腹部,将他逼得吐血。
英王牙根咬出了血来,双手握的死紧,他不能松手,绝对不能松手,这些日子,父皇整夜整夜的失眠,经常一看奏折就是天亮,他也同样是一点半点的都不敢松懈。
没有了六弟的大雍是空的,他才情不及六弟,能力不及六弟,不能为父皇分忧。
所以今日就是死,他都不会放开六弟,放开了,大雍就真的完了,父皇和母后也完了!
汶无颜的马终于赶了过来,大雨浸湿了他的全身,眼看着这一幕,心底说不出的难受,他不该听凌帝的,不该听啊。
他下马跑了过来,帮忙拉着御天干的腰,咬牙道:“殿下,你不能跳!”
“再不放手,我就杀了你!”低喝声比起刚才的怒吼显得更加可怖,好似野兽最后的沉吟,要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殿下,你跳下去了,谁给太子妃报仇啊,她这坠崖的苦不能白受啊!”
他不敢说死,因为现在御天乾,绝对听不得这一个死字。
英王死命的按着身下躁动的御天乾,眼睛都充血了,太子妃,汶无颜还在叫那个女人太子妃,他不想承认,可是他能感觉到,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御天干的身体僵了一僵。
“是,六弟,你要是跳了,再也没有人能给清歌报仇了!”
一阵阵的劝说声,那剧烈的扭动,让两人全身力气都像被不断的抽走了一般,却死都不敢放手,拼命的拉着暴动的人往后拉。
一点一点的离开悬崖边。
“要死要活的算个什么东西!”清脆的少女声就这样从后方传来,星儿从马上跃了下来,看着三人扭做一团,一身的狼狈。
“星儿,你快点来拉住他!”汶无颜是一届书生,御天干即便是身有重伤,他和英王两人也拉不了多久了。
看着面容悲痛到狰狞,咬牙切齿,伤恸的好似这一方天地都为之动容的御天乾,星儿脸上没有露出一点点的表情,一双大眼睛依旧黑白分明,带着深可刻骨的仇恨看着三人。
她站在悬崖边,对着下面看了一眼,又看着御天乾道:“小姐,我去找。”
汶无颜看着她陌生的表情,只觉得浑身都说不出的怪异,心底好似有一只手在抓着,大喝道:“你去找,你怎么找?你武功又不怎样!”
看着往日里熟悉的人,星儿眼底依旧是没有一点的零星温暖,有的,只是失望,憎恨,厌恶,各种负面的情绪。
“就凭我是天族人。”
这本来的劲爆的消息,在看见了清歌爆发的那一瞬间,三人都没有了太多的惊讶,微微一怔之后,全部都了然了。
她走到悬崖边,看着那深不可见底的云层,转头冷声道:“如果小姐死了,我洛星以天族五护法之名,诅咒御氏一族,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诅咒,天族五护法之一的异能。
洛星,五护法之一,每一代都保持着同样的容颜和记忆,她们生来就只有一个使命,就是守护圣女。
她冷冷的看了一眼英王,那平日里笑起来娇媚可人的小脸上,带着一抹嗜血的冷酷,顿时寒冻了所有人的心。
随即纵身一跳,跟着坠下了悬崖。
随着这一跳,御天干终于安静了下来,淅淅沥沥的大雨冲刷着大地的一切,冲刷着他的眼,他的身体,冲刷着每一处。
“放开。”平淡的话语声就这样说了出来,带着平静得让人心脏不安的嗓音。
汶无颜和英王两人面面相觑,依旧不敢松手。
情之一字,太过浓烈,浓烈的伤人于无形,他们害怕,害怕他会趁着他们松手,再次跳了下去。
“给我放开!”再次的声音,已然是怒吼,两人这才松开了手,有情绪的,总比没情绪的让人感觉到安全。
御天干慢慢的站了起来,雨水冲刷着他沾染了泥水和血水的面容,磅礴的大雨遮盖了他的眼神,看不透他的情绪。
他站在雨里,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他的清歌,就在他的面前,这样坠落了下去。
他说过的,说过要保护她,他说:从今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狠狠的还回去,本王会是你的坚实后盾。
结果伤了她的,是自己,是自己的亲人。
大雨砸得人脸面生疼,汶无颜和英王就站在他的身旁,浑身不敢放松。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啊
啊
一声声怒吼,夹杂着无尽的悲痛,御天干仰面朝天,对着天空不断的大吼,他心痛,他心痛得无处可宣泄。
站在一侧的他们发现,两行红色的液体顺着御天干的眼角不断的流了下来。
血泪。
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让人可以伤到这样的地步。
英王看着那两行血红在大雨冲刷下顿时化做无影无踪,却好似流到了他的骨里,心脏却狠狠的被人抨击了一般,他的眼底第一次浮上了错愕的颜色,也许他错了,错了,不该这么做的。
他以为他们不过认识一年不到,再深的感情,也不过是过眼烟云,对于六弟来说,天下,美人,那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不会为了一个清歌而伤神。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错了,他不理解的东西,不代表别人不理解。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清歌了。
也许,不用怀疑了,他的确是错怪她了。
他捂着剧痛的腹部,拧眉道:“不找到她,我绝不回来。”顿了一下,看着一言不发的御天乾,抿了一下嘴角,转身骑上了马背。
他做的事情,他自己会承担。
没有人望向他,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笃笃的马蹄声,伴随着他而远去。
御天干静静的伫立在雨中,好似方才那巨吼声不是他发出的一般,静立的好似雕像,全身浑黑,与周围的山体混为了一体。
这里,就在不久前,也有一个女子,这般的静立过,也在等着见她深爱的男人。
就在汶无颜担心他会站到天长地久,变成真正的石头时,他猛然的转过身来,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看到那满背的男子时,眼底闪过一丝幽光。
“把长风带回去。”
不管清歌是生是死,他都会派人去找,不管是死是活,这些人欠他和她的,他都要拿回来。
那表面平静的面容下,是透骨的恨,是决绝的怒和永不会罢手的复仇之路。
她活着,他一定会找到她。
她若是死了,他完成了这一切后,就随她而去。
不再纠结,不再愤怒,不再悲伤,幽蓝的眸子里面都是坚毅和刚悍,抬头看着远处泛蓝的天空,眉眼阴鸷,低声喃喃:你们等着。
天越城,皇宫,太极殿。
收到英王飞鸽传书,立即从书桌前站起来,还不及对着门口进来的人表达喜悦的时候。
一沓厚厚的军报“啪”的一声丢在了书桌上。
眼前浑身冒着热气,湿淋淋的,冷峻的,是他的儿子,是他最为骄傲的儿子,干儿。
“干儿,你的蛊毒解了吧,没事了吧!”他激动的双唇颤抖,老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看着眼前一身冷酷的儿子。
这个,是真的干儿。
英王已经在飞鸽传书中将一切事情都说了,他觉得很震惊,他没有想到清歌竟然天族的人,既然是天族的人,那么肯定就不是青鸾国的人。
他也知道这一切是被算计了,被青鸾女帝所算计了,可是当初,他如何能不恨,他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拒绝了天下的所有人,给与她独一无二的唯宠,却被她陷害中了不可解开的蛊毒,还好,还好,现在终于解开了,他的干儿回来了,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站在御天干身后的汶无颜,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将话说了出来,关于蛊毒的事,还是不告诉凌帝的好。
“干儿”凌帝脸色一白,看着没有回答他的温情父爱,没有一丝温暖的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普通人,疏离冷漠的御天干。
他的干儿是冷冷的,可是以前,就算话少,对他也是恭敬有加的,怎么这次回来后,好似换了一个人。
冷冰冰的气息不像一个活人,像一具能走动的,英俊俊美的雕像,一具没有了人气的活尸。
可是他能感觉到,这个是真的,是真的干儿啊。
虽然对凌帝有着不满,汶无颜到底不忍看着不到半年,又憔悴苍老了许多的凌帝用着盼望的眼神看着御天乾,轻咳了一声,指着书桌上的军报,开口道:“陛下,你先看看那个吧。”
满眼不解的将军报打开,首先看到的便是黎电报喜,玉门关大捷。
他的眉头微微舒展,黎电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千夜离这次主攻的位置就是玉门关,没想到他竟然顶住了。
可是随着往下看,每看一眼,他的神色就更肃一分
本次大捷我军伤亡惨重,四月十六日时,城内军士伤亡达三十万与众,东雷夜王屡施诡计,奇兵突击,我军疲不可守,十九日,正在我军欲与玉门共存亡时,青鸾坤帝派二十五大军悄然来援,军士士气大盛,里应外合,重创东雷军马,一举大捷。
脸上的皮肉不可控制的抖了一抖,凌帝看着青鸾坤帝几个字,天下人都知道,坤帝是凤清歌即将登基的帝号,是她,竟然是她派来的兵马。
可是她还没有正式登基,怎么可能。
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青鸾的国礼,女帝未登基之时,兵力分别掌控在大司马,丞相,宗族,已经分散各部之中,她怎么可能调动了兵马?怎么可能?!”
汶无颜看着他明显被打击了的面容,不忍道:“早在去青鸾的时候,清歌就做好了准备,利用凤帝让她清剿北漠叛乱军马的时候,李代桃僵,烧死的是青鸾的兵马,回来的是北漠的兵马。”
他不得不承认,在一开始,清歌就一步步的在为大雍打算,为御天干打算,她一直都是没有任何私心的,就算是得不到青鸾的帝位,她也能带着这二十五北漠的强兵壮马来为大雍的兵力添上强健的一块。
可惜,他当初说出了清歌不会是这样的人,凌帝不相信,并且让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他没有想到,凌帝会如此憎恨清歌。
若是当初,他告诉了长风事实的真相,如今就不会变成了这样。
每一个人都自以为自己做的是对别人最好的事情,谁知却是伤人最深。
凌帝是,英王是,他也是。
而如今最痛,最伤的,就是眼前的殿下了。
听着汶无颜的话,凌帝一愣,眼底情绪翻滚得厉害,脸皮抽搐,他没有想到,到了最后,救了大雍的还是那个他恨之入骨的沐清歌,甚至在刚才收到英王消息的时候,他虽然知道了她不是青鸾奸细时,他还是恨的,因为她又多了一个不能说的身份,天族圣女。
可是看了这个军报,他突然觉得悲哀了,是为自己悲哀,也是为干儿悲哀。
活了五十余年,他从王爷到太子,到皇帝,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经历过多少人心剧变,就连最疼爱的孙子,都能为了皇位对他反戈相向,在他心底,对人心不是不失望的。
所以,当知道清歌是青鸾奸细的时候,他用自己的心里来分析清歌的心里,她曾经做过的一切,付出的一切,在他的眼底,就变成了变相的讨好和深藏不露的挑拨。
到了今日,他才觉得,是他自己做不到,做不到被误会,被误解,依旧为了心爱的人不顾一切。
可是清歌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干儿,即便是被人恨,她也觉得没关系,只要干儿信她就有了。
干儿有他这样的父亲,的确悲哀。
他颓然的一屁股坐在偌大的椅子上,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十岁,老人迟暮的疲态在他眼底表露无疑。
青鸾后人也好,天族人也好,那都是虚无的表象,人心才是最真挚的东西。
他已经老了。
老得,会看错人了。
双目蒙了灰,再也不看清眼前的一切,天下的一切了。
看着眼前双目中没有一点色彩,就连往日那霸道夺目的王者之气,都要变成萧索阴骜之色时候,他手不由自主的颤抖,军报啪的一下掉在了地,明黄色的奏折封面重重的砸在光亮的地板上,重重的一声随着无声的叹息,宣告着天下将迎来最激烈的一轮争逐:
“朕,禅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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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这段话的意思是:情之一物,不知因何而生,但是一旦触发,就会一往无回。活着的人,可以为了它而殉情,对生命失望的,可以因为它而坚强得活下去。不能相伴到生命尽头和支撑自弃的人坚强活下去,这不是爱情的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