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致远解释:“下午你不是给我打了两通电话吗?挺不赶巧的,当时公司正好有一场高层例会,我的职位必须全程在席,脱不开身,所以两次都挂断了。如果是平常的部门会议,就算走不开,我至少会抽空回你一条短信……实在很抱歉。”
“原来是这样啊!”颂然既高兴又郁闷,一头撞在了沙发靠垫上,“我还以为你,你……”
还以为你真嫌弃我了呢。
这半句话刹在中途,贺致远没能听完,但如释重负的语气让他知道,这场小误会带给颂然的压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他深感内疚,解释说:“例会开得有点久,结束的时候国内已经八点多了,我怕你难受,给你回过一个电话,可惜没赶上,是幼儿园老师接的。颂然,请你务必相信,我从来没有把你拉进过黑名单。”
“啊,那个……那个我随口瞎说的啦。”颂然很尴尬,红着脸笑了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给自己圆话,“您这么大度,肯定不会跟我计较这么鸡毛蒜皮的事……我,我自己想发牢骚,才对林卉那么说的。”
挑明了一回头一琢磨,他纠结了整整一天的事,真能算个事吗?无非是朋友之间观念不合,掐着电话线吵了一架而已。
这种芝麻绿豆碎麸糠的琐事,摆在贺先生那儿估计连号都排不上,人家忙里忙外的,真没工夫拉黑他。他是因为受了打击,自信减半,焦虑翻倍,什么都自动往坏处想,才把“不方便接电话”这个最大的可能性给忘了。
颂然挺惭愧的。
都多大了,还幼稚得像个小孩子,要劳烦贺先生亲自来哄。
他搂了搂怀中的大抱枕,用两条腿夹住,又往沙发角落拱了一厘米。
贺致远知道他嘴硬脸皮薄,体贴地为他留了面子,没戳穿,问道:“凌晨五点给我打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颂然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就是昨晚您没原谅我,我想可能是我态度不够诚恳吧,所以今早又打了一个,想向您郑重地再道一回歉。贺先生,我不该强迫您认同我的家庭观,就像您说的,每个人经历不同,家庭观产生分歧很正常,应该彼此尊重。我现在愿意跟您求同存异了,您能原谅我那天的失礼吗?”
贺致远淡淡笑了:“可以,我原谅你了。”
他答应得过于爽快,以至于颂然还沉浸在下一回合该说什么的思考中,听到“原谅”两个字,先怔了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
“呃,除了道歉,还有……我还想……”颂然在嘴唇上咬出了一道浅浅的印子,忐忑地提出第二个请求,“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晚了,但是我……我很喜欢布布,以后您晚上要是工作忙,没空陪他,能不能让他来我家玩?我可以帮您照顾他,给他讲故事,教他画画,睡前再洗得香香的送回来。”
贺致远说:“可以。”
颂然获得了一点信心,谨慎地又往前一步:“那……还有,以后轮到林卉休假了,您能找我当代班保姆吗?我自愿义务劳动,纯免费的,保证24小时在岗,不收一分钱!”
他这时还不知道林卉被辞退了,原因显而易见:林卉送手机的时候春风满面,一副忧愁皆散的欢喜样,口口声声夸赞贺先生宽容大度。颂然默认她得到了谅解,既为她高兴,也为自己难过,小心眼地嫉妒了三秒钟——大家明明都犯了错,区别只在林卉惹哭了小的,他激怒了大的,结果林卉没事,他不幸失业,可见生活多么现实,又多么操蛋。
贺致远听不到他心里的怨念,笑着问:“你这么喜欢布布啊?”
颂然点头:“喜欢呀。”
他要是个直的,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生一个像布布一样乖萌的宝宝,捧在掌心里,所有的疼爱都给他,宠得飞上天去。
贺致远又问:“喜欢他什么呢?”
颂然说:“我喜欢他依赖我的样子。”
“依赖你?”
贺致远原以为会听到聪明可爱、天真无邪之类的描述,“依赖”这个词倒真不在他的设想里。
“嗯。”颂然轻轻点了一下头,“我知道这样说可能有一点自恋,但是……布布好像挺依赖我的。他看我的眼神很亲近,没有距离感,平常总爱往我身上扑,扑住了就赖着不走,还在我面前哭,对我讲心里话,大概是觉得我多少能听懂吧。我就想啊,能被这样的小天使依赖,多幸运啊,我得用心保护好他,不能让他失望。”
贺致远沉默了一会儿,捧着咖啡杯,慢慢喝下了大半:“颂然,坦白说,我很难想象你和布布是怎么在两三天内建立起这种亲密关系的,这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不过我必须承认,事实就是——布布非常依赖你,你察觉到了很多被我忽视的细节,所以,关于之前那次争执,我也有必须道歉的地方。”
“贺,贺先生?”
颂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贺致远自嘲地笑了笑:“我显然过于自信了。我这个年龄,大部分同事家里都有孩子,每天都听他们抱怨孩子麻烦,白天闹,晚上哭,养两个的还打架,但布布从小就不这样,特别让人省心。我没深究过原因,简单地以为我比其他家长更有天分,养孩子无师自通。现在看来,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繁衍是一种本能,但养育不是。
养育更像一场甜蜜的历练与修行,在婴儿出生那一刻启程,没有无师自通的捷径。
“颂然,你的敏锐和坦诚帮了我一个大忙,出于家长的私心,我更希望让布布留在你身边,由你照顾。”贺致远说,“全天,24小时,在你家。”
颂然瞪大了眼睛:“您……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经过合法监护人的批准,从现在开始,布布是属于你的小宝贝了。”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像夏天毫无预兆的一场暴雨,泼了颂然一脸糖果。他如梦如幻,使劲抓了抓怀里的大抱枕:“您是严肃、认真、讲诚信,不开玩笑不逗我的吗?”
贺致远笑了出来:“我保证严肃、认真、讲诚信,不开玩笑不逗你。你要是不放心,我还可以再正式邀请一遍。”
他清了清嗓子,与之前那次一样地说:“颂然,我家有个四岁的小男孩,名叫布布,你愿不愿意帮我……”
“愿意愿意愿意!”
颂然满口答应,幸福得快要晕过去。
他与贺先生达成了奇妙的和解,接下来十多天,他身边会多出一只可爱的小跟屁虫,萌萌的,软软的,满屋子追着喊他哥哥,要他梳头、喂饭、洗澡。每天早上都吃他包的小馄饨,坐他的单车去幼儿园,每天晚上都缠着他讲故事,夜里搂着一块儿睡,低头一闻,就是令人安心的奶香味。
还有贺先生。
他得到了来之不易的原谅,等贺先生回国,哪天碰巧在门外遇见,起码可以友好地打一个招呼。
颂然想到这里,心满意足,极其没形象地在沙发上滚了一圈,滚完以后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所以……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贺致远回答,“比你想象的快?”
颂然乐颠颠地“嗯”了一声:“快多了,我还以为要等到下辈子呢。”
第十一章
Day 04 22:37
从接通电话到解除误会,加起来不足五分钟。这种直白高效的沟通方式让颂然心情畅快,连带提升了一大截对贺先生的好感度。
作为一名插画师,颂然吃过不少沟通失败带来的苦头。去年有段时间运气奇差,净遇到一些前期没主见,问啥啥都随便,后期吹毛求疵,问啥啥都不满意的约稿方,态度超拽,抛来一句“具体也说不上,反正感觉不对”,那真是一口老血憋在心头,吐不出又咽不回,只想抓起画笔插进对方的天灵盖。
每逢熬夜修稿,颂然都要举行仪式,把4号、6号、8号画笔并排插成三炷香的样子,虔诚地祈祷下一单能靠谱点儿,最好一口气把细枝末节全给讲了,省得再折腾他弱不禁风的小身板。
要是每个人都像贺先生这样不迂回、不客套,凡事直奔主题,世界早就太平了。
颂然心情好的时候语速也快,话匣子一打开,兔子三瓣嘴似的向贺先生碎碎念,说今天送布布上学的时候简直难过死了,早知道有一通关键的电话在等他,他一定改掉早起的坏习惯,睡够半小时回笼觉再出门。
“谁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他一脸悻悻然,“我就是起太早才饿死的。”
贺致远眼中笑意慢慢,端着空杯子去厨房清洗,半路上,一个狡猾的念头闯入了他的脑海:“我有一个特别简单的办法,可以杜绝这类情况发生,想知道么?”
颂然立刻振奋:“什么办法?”
贺致远一眯眼睛:“介意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么?”
“手,手机号……哎,对喔!”
颂然一拍抱枕,恍然大悟——知道了手机号,他们就不必再依赖那个功能简单的儿童手机,贺先生当然可以随时联系他。
他飞快报出一串数字,贺致远正在洗咖啡杯,腾不开手,聚精会神地跟着默念了一遍,直接背下了这十一位号码:“行,我记住了。你手边有纸笔么,也记一下我的号码,这几天要是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及时打我电话。”
“您,您的号码啊……”
颂然支吾了一声,有些犹豫。
说真心话,他怎么可能不想要贺先生的手机号呢?但贺先生真给了他,他们就算是正式交换了联系方式,从雇主和保姆的角度来说也许称不上太奇怪,可颂然总觉得……总觉得有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在里头,比如,他是不是可以借机与贺先生更进一步地……
啊,果然是春天到了,想谈恋爱想疯了,连已婚直男都丧尽天良地纳入意淫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