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然在心里默默吐槽。
“哥哥!接住!”
布布欢天喜地奔向门口,抱来了一大堆芬芳的瓶瓶罐罐,倒垃圾一样塞给颂然,一扭头又跑回了房间。颂然盯着那些瓶瓶罐罐,沮丧地发现上面的商标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他一个词都不认得。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让他产生了“布布好可怜”的错觉?比起布布,他才比较值得同情吧?
好少年然然的心灵受到了巨大打击,血条迅速见底,需要金疮药疗伤。
嘀。
客厅里响起了一声轻微的电子提示音,他顺着声音的方位看去,目光被一台造型前卫的电器吸引了。
这应该……是一台电器吧?
它的外形像一只被拦腰截断的大蚕茧,纯白色,圆形底盘,表面光滑,高度大约有八十厘米。之前它一直背对着颂然,颜色与墙面完美地融为一体,此刻平滑地自转了180度,露出正面一排闪闪发亮的冰蓝色指示灯。
指示灯下印着一行湛蓝的斜体logo:SwordArc Q7。
这什么玩意儿?
颂然还没弄明白状况,那只大蚕茧就开始缓缓地朝他移动了,原先冰蓝的指示灯已经熄灭,切换成了象征危险的鲜红色。
正在这时,半路杀出了一个小布布。
彪悍的小布布用两条短胳膊抱着满满一大堆衣服裤衩,摇摇晃晃朝门口奔过来,口中高呼:“哥哥!要掉了要掉了!”
衣服堆成一座小山,挡住了布布的视线。
他根本看不见路,袖子、裤腿在地板上拖了长长一段,最后连人带衣服一头撞进了颂然怀里。
“好啦!”布布爬起来,摘掉头顶的花袜子,激动地说,“我们睡觉去吧!”
嘀。
又是一声电子提示音。
颂然亲眼看到那只白蚕茧停止了行进,指示灯恢复成冰蓝色,180度转身,再次回到墙角进入了待机状态。
他心里更困惑了。
“走吧走吧!”
布布迫不及待,一边催促颂然,一边使劲把他往对门推,好像晚走一步就会被锁在黑屋子里似的。
颂然家的浴室水声迭起,一大一小坐在浴缸里光着身子堆泡泡。
按照布布的指示,颂然正确区分了幼儿洗发水、幼儿护发素、幼儿沐浴乳和幼儿润肤露,抓住布布的脚腕,把每个脚趾头都搓得干干净净。作为回报,布布用两只小手帮颂然揉出了一头可以COS坂田银时的白毛。
布布之前没玩过洗澡游戏,这会儿玩起来相当疯狂,捧着水满浴室乱泼,颇有大闹天宫的架势。颂然招架不住,化身如来佛祖,把倔强的孙猴子压在五指山下哗哗冲水,擦干抹净,再裹上一件小浴袍,按在椅子上吹干头发,这才抱去了卧室。
小屁孩兴奋得睡不着,光着腚在大床上滚来滚去,把自己卷成了一只布布寿司。
颂然任他乱滚,自己坐在床边擦头发。
擦着擦着,他想起了那只古怪的白蚕茧,随口问了一句,布布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说小Q呀?”
颂然:“导盲犬?”
“不是那个小Q啦!是……哎哎哎哎呀!”
布布寿司裹得太紧,刚坐起来就被拍回了床上。颂然还没笑,布布自己先笑了,嘻嘻哈哈乐了好一阵才从寿司里爬出来。他抱着被子,非常骄傲地说:“小Q是爸爸派来保护我的机器人。”
“机……机器人?”
答案过于科幻,颂然很难相信。
“对呀,就是机器人,是爸爸和Kraus叔叔的作品,年龄比我还要大呢。”布布用力点了点头,如数家珍地向他介绍,“小Q已经是第七代了,一共有三个型号:大大的小Q,小小的小Q,还有不大不小的小Q。因为我很小,小小的小Q就足够保护我了,所以爸爸送了我一个小小的小Q。”
颂然听得一脸问号。
什么大大的,小小的,不大不小的……没道理他活了二十三年,连一个四岁小孩的话都听不懂啊。
颂然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是机器人?”
“真的!”布布点头点得下巴都快戳到胸前了,“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就换小Q保护我,我发烧了,咳嗽了,爸爸都能知道。爸爸的工作就是把小Q变得更厉害,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这样,要是有陌生人闯进家里,小Q就可以把他干掉了!”
干……干掉?
颂然想起刚才大蚕茧闪着危险的红光向他靠近的画面,不禁汗毛倒竖:“怎么干掉?”
“这个……这个我也没见过。”布布双手托脸,“反正会昏迷几个钟头吧。”
颂然一惊,手里的毛巾掉了下来。
就因为这句“会昏迷几个钟头吧”,颂然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科幻风噩梦。
先是被几百只闪着鲜红指示灯的大蚕茧围攻,屁滚尿流奔出几公里,一回头发现大蚕茧集体变成了《超能陆战队》里的大白,紧接着蜘蛛侠、蝙蝠侠、钢铁侠、神奇四侠轮番登场,最后莫名其妙切成了动画片,口袋妖怪满世界蹦跶,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皮卡丘、皮卡丘、皮卡丘……
颂然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耳边却依然回荡着阴魂不散的皮卡丘、皮卡丘、皮卡丘……
等等,这梦境是不是太逼真了?
下一秒他猛然反应过来,翻身下床,拖鞋都来不及穿就奔出了卧室,从布布的小书包里翻出儿童手机,按下通话键,同时用力一拍茶几上的电子钟——凌晨3点。
牛!
他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喂。”
贺先生,您老人家还记得咱们之间有时差吗?
对方听见他的声音,倒是一点也没惊讶,笑着问:“怎么,舍不得让布布一个人睡?”
“是啊,谁叫我心软。”
颂然不给情面地回呛了一句,特意强调“我”字,以便衬托生父的铁石心肠。
贺致远却没生气,只是笑了笑。
他面前的屏幕上正显示着家中监控,卧室空无一人。原本他还有些担心,现在确认孩子在对门睡觉,也就松了一口气,一点鼠标,关闭SwordArc的夜间巡逻功能,身体往后靠进了沙发里:“布布有点认床,在你家睡得香吗?”
“这您可问对了,布布睡得特别香!大半夜那——么响的电话铃,我都被吵醒八百遍了,他还没醒。”
颂然被打断睡眠,脾气奇差,闭着眼睛趴在抱枕上,完全懒得掩饰语气中的一根根尖刺:“贺先生,现在国内是凌晨三点,我都快困死了,布布也睡得很熟,您要有事找他,能不能稍微有点耐心,起码等明早再……”
说到这里,他忽然愣住了。
对啊,现在是凌晨三点,贺爸爸就算再缺心眼,也没道理挑这个点给布布打电话啊,莫非……
颂然略懵:“您知道布布没回家?”
贺致远:“是。”
颂然更懵了:“这……您怎么知道的?”
“我家有监控摄像。”贺致远笑着解释,“就在你看见的那只大蚕茧上。”
听到前半句,颂然露出了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连连点头,紧接着听到后半句,吓得整个人都和抱枕一起滚到了地上。
对方怎么连这种细节都知道?
他和大蚕茧撑死也就对视了十秒钟,贺爸爸没理由发现啊!
此时,贺致远正坐在SwordArc总部的办公室里,正午十二点,艳阳高照,落地窗外的热带花草开得鲜艳。大蚕茧被关闭夜间巡逻功能的同时,监控信号也随之消失了,显示器画面切回了一段时长9秒的视频上。
视频从头开始播放,先是一个穿着红白格子围裙的青年倚在8012A门口,非常疑惑地盯着镜头看。然后镜头逐渐拉近,青年似乎有点担心,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布布从画面左侧出现,抱着一堆衣服直冲过来,青年赶紧蹲下,正好被孩子撞了个满怀。
除了视频,数据库中还新增了三条与之对应的日志。
第一条,红色,非登记可疑对象警报日志,4月03日21:17:36。
第二条,黄色,危险等级下调——预测无攻击性,4月03日21:17:40。
第三条,绿色,安全对象更新日志,4月03日21:17:45。
最后一条日志的更新时刻,正是布布扑入颂然怀中的那一秒。
视频到此为止。
从最初的可疑对象到后来的安全对象,SwordArc一共执行了十二条判断标准,其中权重最高的三项分别是:第一,幼儿的行为(判定为主动亲近);第二,幼儿的情绪(依据红外热成像图,判定为喜悦/幸福状态);第三,观测对象的行为(评分始终低于危险阈值)。
颂然并不知道,就在那短短的九秒内,他不仅获得了一个新的身份编号,登入了大蚕茧的安全对象列表,还被采集了一组简单的基础资料。
身高:177±1cm;
发色:黑;
长相:保留一张来源于视频的面部截图,高像素,五官清晰,以及从中提取的一组五官特征识别数据。
安全系数:0.672。
他的初始安全系数还不算太高,暂时被SwordArc判定为“外卖/快递人员”,免于触发防御机制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门口一平方米。而在将来,每当他出现在大蚕茧的视野范围内,关于他的数据都会更新,初始安全系数也会随之降低或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