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开幕府总揽大政的征夷大将军,其实就是陆奥镇守府将军的升级版:三井龙姬就是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到,会津藩那位松平正之殿下心中,肯定是存着有朝一日恢复德川家江山,自己开幕府做将军的念想(松平即德川旧姓),因此才会对投靠镰仓朝廷不算非常排斥——反正这个征夷大将军也是需要天皇来册封的,尊奉杂货铺里的后南朝落魄皇室,虽然显得多少有些丢脸,但也总不如在打赢了京都皇宫里那位一手掀翻德川家江山的罪魁祸首之后,还要继续向他下跪磕头求封官那么让人感觉心情纠结……
尽管在面上都作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但对于会津藩松平家这一回因为信息不畅而使出了空前昏招——把自家最精锐的嫡系军队拉到近畿,凑到萨摩藩岛津家那帮绝症病人面前求打脸,唯恐等他们病死了就打不着——的囧人囧事,无论是菲里.泰勒少将还是三井龙姬大小姐,其实都是幸灾乐祸、乐见其成的,所以根本没打算出言提醒。
而若是把萨摩藩岛津军已经全体得了辐射绝症的消息放出去,更是有可能让这些南方健儿就此自暴自弃,士气崩坏,无心恋战,甚至自行溃散逃亡……若是当真如此的话,登陆越前的这股会津军,或许还有可能直扑门户大开的京都城,孤军一战定乾坤
尤其是在三井龙姬捏着鼻子封给了会津藩四百万石地盘之后,这种实力对比头重脚轻,地方强而中央弱的问题将会更加严重——尽管只是一个顺水人情的空名头,实际疆域还要靠会津军自己去想办法打下来,但是看看东北各藩诸侯兵备废弛、武士怯懦如鸡的仆街状况,就算有几个“傲娇”会撅着嘴跳出来抗议说“陆奥镇守府将军什么的,才不承认呢”,剩下绝大部分人估计还是会被乖乖“寝取”的。
问题在于,虽然基本上任何一位幕府将军,都能接受自己头上存在着一个木偶人似地从不管事的天皇,却很难忍受一帮整天对自己指手划脚的财阀豪商……所以,将来若是会津藩那位松平正之殿下得势,那位经营了半辈子杂货铺的熊泽天皇估计不会没事,可三井龙姬和她背后的大阪财团,却是没地方摆了……
不过,在任何一个国家的上层建筑之中,都存在某种程度上的两面性,肮脏卑鄙的政客固然是少不了的,但同样也少不了“天真纯洁”的国家象征物……
“……咳咳,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啊祖祖辈辈沦落凡尘六百年,多少代祖先都庸庸碌碌地潦倒一生,想不到老夫这辈子却居然还有重登大宝,御极天下的机会……总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几片嫣红的枫叶随风卷入窗内,飘飘悠悠地落在萌钉宫内亲王的衣摆上,公主殿下不由得微微一笑,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将枫叶拾起,半透明的叶片与深色的叶脉清晰可辨,很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萌钉宫内亲王如此朗声答道,同时微微转动着捻在手中的枫叶,“……呃,不对,现在应该算是东朝还差不多了。毕竟这镰仓在北,而京都反倒在南,随便来个大翻身也太古怪了……”
“……呵呵,同喜同喜,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皇位回归的一幕,老夫已经是死而无憾了。只希望这可不要是镜花水月、昙花一现啊”
“……大军征战杀戮,诸侯争霸列岛,这都不是我等能够插手干涉的事情。纵然最后不幸覆亡,也只能悲叹时运不济。但哪怕只有数日的荣耀,就足以告慰地下的列祖列宗了……”
但不管怎么说,能够有这样一个上进的机遇,终归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对此,她也没有什么怨言。
今天,她将要第一次名正言顺地以皇家公主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御神舞。
今天,她将要正式步入这个国家上流社会的政治舞台。
(谜之音:附带大和抚子的传统贫乳属性……)
一头深黑如墨的及膝长发,用白色的禅纸高束着;一对娇俏诱人的可爱薄唇,被抹上一层艳丽的粉红胭脂;在高挑的眉眼上,也被添加上了一抹淡淡的紫色粉妆,让她那原本娇俏而稍显稚嫩的精致小脸蛋,十分奇异地透露出一种混合着淡雅与妩媚的矛盾气质。仿佛神圣与魔魅诡谲的纠缠在一起,可偏偏并不突兀,反而隐隐地显得颇为和谐。
“殿下,您真是太漂亮了,简直是天生丽质啊”
“……哪里哪里,全都是多亏了你的化妆技术高明”
很快,侍女们便帮助公主殿下完成了最后的着装,躬身行礼后纷纷退去。而萌钉宫内亲王也在纸拉门合上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胸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苦笑着摊开方才紧紧握起的双拳,手心还微微带着湿热的潮,胸中的心脏同样是 “噗通噗通”地越跳越快,而视线更是不由自主地往神龛上那座西洋挂钟的刻表瞟去。
还有一刻钟……
“殿下——”某位侍女轻轻敲了敲纸门,低声唤道。
——该上场了…… 。
君主驭海内,朝百藩,凌驾于万民之上,因此必须维护皇权的神秘和威严。
很不幸的是,由于事先没有认真进行彩排,这场登基大典几乎从一开始就弄得一团糟。
按照预先的计划,应该是由熊泽天皇在乐队的跟随伴奏之下,乘着敞开的肩舆轿子缓缓来到大门前,接受外藩使节和镰仓军民的朝拜。不过,鹤冈八幡宫虽然建筑颇为华美,也很有历史意义,但面积其实并不太大,根本无法与真正的皇宫相比,从内殿走到山门的距离,一共也没有多远……
“……唉,幸亏各藩的使者都等在围墙外边,暂时还看不到,否则就真的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就算现在没有被人笑掉大牙,以后也一定会被传出去的。”
“……在民主政体的耐色瑞尔第二帝国,这种很有新闻价值的闹剧落到狗仔队笔下,恐怕还会被很夸张地艺术加工一番,以适应娱乐要求呢”
“……嗯,看来在你们那边从政,首先就要有一颗顽强坚韧的心脏,以及一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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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一阵悠长古朴的钟鼓之声,以及诵经童女的稚气歌喉,当那个清冷的娇小身影出现在空旷高台上之时,原本熙熙攘攘地挤过来的人群霎时间便安静了下来。
突然,一声尖利的喇叭声吹响,而萌钉宫内亲王闻音之后,也开始了舞蹈,只见她先是身姿极为轻巧地一跃而起,仿佛白鹤振翅般的轻盈,到下一秒,就将左脚完美地踮在她前方的朱红大鼓上,然后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缓缓举起,直至与肩部平齐,脖颈微微后仰,以便于抬起视线,望向始终远方那宛如被洗涤过一般的湛蓝天空,以及被秋日染上几缕淡淡金色的壮美山河。
她很清楚地记得,不过是在短短几十天之前,自己都还混迹于城下町中的嘈杂市井,和多少代以来的祖辈们一样,过着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那时的她,虽然也认为自己是神的后裔,但周遭却根本没有谁真正地把她这个自封的内亲王当做一回事,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更是懒得理会渺小如蝼蚁一般的她。
象征着权势、财富和奢华的上流社会,终于向她打开了大门。
或许,是因为当前这危如累卵、遍地战乱的悲哀时局吧
或许, 命运有着属于自己的轨迹,自己的努力挣扎,在命运的洪流之中显得是那么可笑,无论如何地哀叹乞求,最终却依然无法改变衰退没落的可悲结局。
可问题在于,掀起这场空前大乱的罪魁祸首,不是也和自己流着同样的血脉,同样享受祖神的庇佑吗?
此刻的她,已经不害怕付出,甚至不害怕死亡——乱世之中,人命微贱。达官贵人固然难保肩上头颅,市井小民更是伏尸沟壑无人理会,就算不敢公开与京都的那个朝廷打擂台,继续缩在江户城下町的小杂货铺里,也未必能够挨过这可怕的战乱、饥荒与瘟疫,保住自己的性命。
鼓声点点,琴声激越,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舞步也跟着急促起来,发髻上的挂满铃铛的精致冠冕,也适时地回荡着清脆响声。
一曲终了,伴随着袅袅余音,她身体半蹲,两手相并,然后右手推出,雪白的御币纸束在半空划出一道白色的半弧。舞动的肢体也慢慢地停了下来,最终俯首至地,口中念念有词。
您遗留在地上的这一族不肖子孙,在此宣誓对您的尊敬与顺从。只愿以吾之身,承受您的不屑与失望……并且祈求您的赐福,让吾辈之国度转危为安,生生不息。
一场真正成功的御神舞,是不允许跳舞巫女在舞蹈中掺入丝毫杂念的,一转身,一迈步,一挥袖,每一步节奏都需要小心翼翼,稍有不慎,整场繁琐的仪式都会功亏一篑。
在祈祷了片刻之后,公主慢慢抬起头来,口中念诵着赞美天照大御神的古老颂歌,原先虔诚漠然的脸庞,也逐渐变得庄严而又神圣。
这是御神舞最后与最关键的一部分——让天神接受凡人的祈愿,借助巫女之身展露真颜。
眨眼之间,萦绕在她身畔的炫目光晕已经有如实质化,而弥漫的灵力也变得愈加充沛和磅礴。
一片由纯净圣光所形成的奇异雨帘,从云端之上悄然浮现,散发着迷离的光华缓缓落下,弥漫于天地之间。在这光雨的覆盖之下,每一位病人伤患都在霎时间被消除了一切病痛疲惫,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充沛的活力。更有成千上万因为佛家罢工而无从轮回转世的幽魂怨鬼,散发着迷蒙的金光,在若有若无的圣洁歌声之中,徐徐升上天界,被超度成仙……
甚至就连大地都为此而激动无比——正当众人对着这场气势磅礴的御神舞啧啧赞叹之际,一阵剧烈的震荡突然从脚下传来,让聚集在鹤冈八幡宫的大多数人都立脚不住,一时成了滚地葫芦。
几声惊恐的悲鸣刚刚发出,就被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剧烈爆炸所打断。而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团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光芒,从远方的天际徐徐升起,还有一朵狰狞的蘑菇云紧随其下……
恩恩,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熊泽天皇陛下更轰动的登基典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