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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第70章

作者:司马拆迁 字数:2945 书籍:黄金万两

  之后暴民破殿门而入,见她容貌,豺狼虎豹竟都不敢上前。将她捆起双臂挟持,交给兵士,又被兵士裹挟,送到侍女手中,沐浴更衣,连衣带都不曾系起,楚帝骤然佩剑入内,侍女都惊惶跪倒,仓皇退出,她数日之间,家破人亡,又被楚帝扯起下裙强幸,衣裙揉皱撕裂,宛转哀求,挣扎不已,腮边颈下都被泪汗沾湿,泣泪竟凝成淡红。

  父母兄弟及诸姊妹尸骨未寒,就被昔日诸侯国的君主凌辱,嫁入楚宫时未出孝期,却已怀有身孕。她那时才十六岁,生下萧尚酏后暗暗得知当年行宫事变,是楚帝为首主使,各诸侯国国君心知肚明。

  此后三十余年,日夕侍奉在楚帝身侧,不敢哭,不敢不笑,竟是每一步都如走在薄冰血海上,玉舄珠履下踏着至亲的尸骨。

  她既不愿自己的儿子去与楚帝争那皇位,又矛盾地想要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天下曾是周朝的天下,若她的儿子履位,是否她就不会再遭受如此的痛与辱?

  太医在为楚帝处理伤势,血勉强止住,却已呈中毒征兆,楚帝却紧抓她不放,衣袖中的手腕已酸痛难当。楚帝阴郁地看着她神情变化,突然道:“滚!都给寡人滚!”

  楚帝重重捶床,众人毛发倒耸,太医也退出,侍女皆狼狈退下。容妃被他盯上,像是沦入冰窖,颤抖不止。楚帝只觉一阵眩晕,看见她被捏住的手,十只纤纤玉指殷红如血,头一次在指上染了蔻丹。

  楚帝双眼通红,暴戾如虎狼,竟抓住她的手,在她挣动中将那几根纤弱手指塞入口中,两颊胀起,青筋毕露,几乎要活活咬断骨头。

  他口唇牙齿上全是血,渐渐七窍流血,讥诮笑道:“你怕寡人,你怕寡人竟是因为你恨到想杀了寡人!好!好!”

  容妃闭上眼,却咬住嘴唇不敢叫喊,十指连心,疼痛钻心,可那手腕已被掐出青淤指痕,带着她指尖血与楚帝鲜血的手,竟还被楚帝又捧在手中,犹如要将那纤细如玉的尾指折断吞下。

  楚帝道:“你对寡人有恨,总比只有怕好。你再恨寡人,还不是为寡人生了两个儿子?你身上的每一寸都是寡人的……寡人在时你生不如死,寡人死后你生也如死!”

  喉中倒涌腥血,楚帝仰面呛咳,眼中流出血,眼珠一片血红,他眼前却是许多年前,周天子的鹿苑行宫中,他追逐一只春生鹿角的小鹿,飞檐画壁,苍翠松柏环绕一湖湖水,湖边站着一个踯躅急切的少女。

  乌发初覆额,眉与小山齐,眼如清水,粉白罗衣,银纱披帛,浅浅蒙蒙,好似一片纤秀柔美的杏花云影。

  那飘在湖面的纸鸢上,写着两个字,“柔姿”。他这一生有过至高权势,独占当世第一的美人。纵使死又如何。便是因那一见,他才等不到周朝皇室自然衰败,谋划了行宫之变,真正以灭周朝国祚得到美人。只是那美人为何后来他得到了,却再不是他初见时的那一个。

  楚帝长长喟叹道:“柔姿……”

  容妃闭着气,如死去一般的面容才显出波动,她不知是哭是笑地滑倒下去,力尽一般跪倒在楚帝床前,低低柔声道:“陛下,妾身不是柔姿啊。陛下从未得到过她……妾身是贞质,虞贞质。以柔姿的身份,蒙陛下恩宠这样多年,天是爱我,还是恨我呢?”

  楚帝身躯如被牵扯,骤然仰高,却再动不了,咳喘一声大过一声,他猛地捶床,如擂巨鼓。

  在那声响中,容妃道:“柔姿早在十五岁就夭折了,所有人都以为死的是我。人人都道柔姿温顺,我顽皮,却没人知道孪生姐妹时不时会换了衣衫饰物。那一天她穿着我的衣衫,却去爬树,乖巧的柔姿为何会去爬树呢?……她从树上摔落下来,睁着眼睛,没说一句话就死了。我吓得说不出话,哭不出来,昏沉三日,醒来人人都把我当成柔姿,说是德徽帝姬虞贞质已经死了……”

  她说着说着,楚帝没了动静,一滴泪水却滴落红毯。容妃身前是一具温热尸身,她却只往下说道:“我若说我是贞质,父皇母后会当我疯了。也是,死的怎么会是柔姿呢?她命中注定是至贵之女子,怎么会夭折?我想了很多年,都想不明白……后来才想清楚,她比我有福气……我为什么没有真的去死?可那一天,我以为柔姿死了,却不知道那一天死的,真的是德徽帝姬虞贞质呀。从那一天起,我就死了,只能用她的名姓活下去,像一只孤魂野鬼。时时说我是柔姿,活到今日,我又是谁呢?”

  那泪水越流越多,时隔三十余年,到伤心处,仍是泣下淡红如血水。

  她在甲缝里藏了毒,伸手一捂,便将毒渗入楚帝伤处。如今大功告成,她踉跄出殿,外间风雪交加,满廊太医宫人朝臣。

  她发髻微散,几枚珠翠不知坠落何处,满面泪水,强颜欢笑三十余年,今夜终于可以痛快一哭,这一哭是痛也是快,旁人长歌当哭,她却是长哭当歌,以泪洗面,洗去脂粉,竟是天姿国色,在这雪夜之中,光芒更胜十五日满月。伶仃独行,无人敢上前,宽十尺长十丈的廊道上全是朝服冠冕的人,却都潮水般慑服地为她让路,如分开万顷波涛。

  唯有萧尚醴迎上前,容光相映,就像月光照着雪峰,迎波涛前行,却一往无前。长廊末尾,宫阙连天,这粉磨玉碾的宫城里,风雪已侵袭近来。

  萧尚醴身后两行宫人手中的灯笼被风吹得晕光摇晃,萧尚醴为防她被父亲所伤,本是请她在楚帝遇刺后不要再陪伴楚帝,她却还是亲眼目睹楚帝之死。他死后不觉如释重负,反而十分空虚,十分惧怕,如在梦中似得走下台阶,却被幼子扶抱住,在他怀中,听他道:“母亲,别怕。”

  宫人不及举伞来遮,雪籽立即吹落这对母子头脸。萧尚醴眼尾也有一线泛红,却望向风雪中的天幕,一张脸平静端丽,犹如玉雕。他与楚帝既是父子,也是大敌,那些宠爱怜惜,都是昨日流水。不足五年前,曾在元月宴上以身救父,如今弑君弑父的也是他。

  借那亡国宗室女的刀手不沾血地杀父,又咬定她是江湖人,使弑君之罪殃及整个江湖。这一式借刀杀人,旋即祸水东引,一箭双雕,既除去对他母子越发严苛的楚帝,又对江湖有了出师之名。其中的心思实在令人胆寒。

  世上多的是人畏罪,他却是不畏罪之人。萧尚醴十八岁加冠,至今不满二十。他拥住母妃,道:“凡此种种罪孽,都不是母亲的罪孽。天下的罪孽,都是儿子的罪孽,父皇的罪孽。”

  容妃轻声道:“醴儿……”又几不可闻地叹道:“幼狸……”

  萧尚醴抬起头看向她身后的群臣,监国太子与皇位仅半步之遥,越发看不出喜怒,只道:“陛下驾崩了。——父皇,驾崩了!”

  一片寂静里,声如钟磬一般。满廊的人各怀心机,都跪下大哭,哭声震天。宫人群起奔走报丧,千秋佳节,也是国丧之日。

  楚帝被刺驾崩,宇内皆惊。三国全在等萧尚醴动作,萧尚醴却先议楚帝丧事。五服以斩衰为最重,依《周礼》子需为父服斩衰三年,萧尚醴下诏,以月代年,为楚帝服斩衰三月。

  另一面,朝中众臣揣摩上意,以左丞高锷为首,谏请新帝节哀,一谏不被纳,萧尚醴已穿上斩衰服。群臣哭求,道是国君哀毁过度,于国不祥,再求君上脱下斩衰,换齐衰之服,并且以日代月,改三年为二十七日。

  再谏萧尚醴仍视若无睹,闭门为楚帝守孝,不饮不食,终日静待,直至大将军也上奏,求新帝易服,以日代月,群臣在殿外跪求,寒风大雪,也不得饮食,直到冻僵几个人,他才改换丧服,一步步走下玉阶。

  经这一请二请三请,朝野都知晓,朝堂上是谁能够一言而决。朝堂上却仍有人想在这时给萧尚醴颜色,明知萧尚醴看重延秦公主,便要在此时将楚帝之死的刺客与太子妃牵连。谁知延秦公主占尽先机,不待他人发难,殿前待罪,自承识人不明,有失察之罪。萧尚醴重拿轻放,处以禁足三月。

  田弥弥在禁足之中也穿丧服,以子媳礼为楚帝守孝,她向“小圣手”殷无效要来一张药方,因不曾与萧尚醴同房,自然结缡一年来无所出,便在此时服药,以葵水充作小产。自损身体,太医诊断不出,只得道一句太子妃有孕却不自知,又为先帝守孝,悲思之下再少了饮食,以至于皇嗣早早在腹中夭折。

  禁足才二十天,就得以脱罪养病,又因子虚乌有的骨肉夭折,去信吴国,以吴国延秦长公主的身份召选高门世族的贵女进入楚国宫廷陪伴。

  十二月十四日,萧尚醴除服。诸臣皆簪缨而入,见左右宫人在他身侧躬身,解下新帝的丧服,死白丧服被捧走,其下赫然是天子服饰。楚国以火德立国,以凤为神鸟,国君服色为玄色,以玄色为底,四周加日月星辰山河纹饰,其中却是凤纹。宫人低头不敢直视他的容颜,萧尚醴背对群臣而立,又在衮服大带上系上玉石串成的蔽膝,戴上九旒冕。

  他已是一国之君,国君额上的伤痕岂可让臣下见到?额带也嵌珠宝。他一身黑衣,可容姿之盛,真如昭阳破开乌云而初升,已不可以用昳丽殊色论之。

  群臣跪拜,三呼陛下,竟无一人胆敢直视他衮服的下摆。这一日雪霁天光,天地之间雪光极亮,却被楚帝的玄衣压下。他居丧二十七日,清减几分,身姿更为纤长。宫城内百官迎叩,落针可闻,他一步步行走时庄重无声,又如同压住众人呼息。

  冬十二月十五日,楚国新君入主楚宫,尊其母容妃为太后,册吴国皇帝之妹,延秦长公主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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