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侧妃高氏、吕氏为淑妃、婕妤。
此时吴国延秦公主、楚国新后犹抱病不起,高淑妃、洪婕妤两族为显声势,有意使二妃比皇后先入宫。萧尚醴应允,淑妃高氏窃喜不已,二日后,萧尚醴亲迎田弥弥入宫,授以皇后宝册,觐见太后。太后为妃嫔时就执掌凤印,又由太后赐予皇后中宫凤印,后宫嫔妃,包括二妃在内,一律跪迎。
田弥弥入宫,改后宫为十六局,中宫谕旨通行后宫,万事皆由皇后裁决。至此,上至诸国,下至南楚各方才都看清,这对少年夫妻都不是易与之辈。
然而数日后,楚国忽发大事。那弑君的刺客竟从天牢之中不翼而飞。天牢中被替换了另一个女子,戴一张足以乱真的人皮面具,不知具体是何时替换走的,那女子一被发现便咬破牙内毒丸自尽。但验看身上伤势,已在牢中受刑数日。
萧尚醴为那原该姓梁的人犯梁晚尘定下的刑罚是凌迟之后,五马分尸。闻讯之后,也不曾像他死去的父皇那般勃然大怒,他在楚帝死后就把楚国皇室暗卫并入垂拱司,将垂拱司一分为二,一为烛照司,一为明鉴司。烛照司监察百官,明鉴司把持江湖。
烛照使杜膺是烛照司之主,对顾三这顶头上司不甚信服,便与听命于顾三的明鉴使苏辞争斗起来,以致天牢之内被人偷天换日。萧尚醴便令人将那尸身斩为三截,分赐垂拱司为首三人。顾三沐浴更衣,自宫人处接下赐物,偌大锦盒之中,是切口整齐的一只头颅。
他手上一抖,便被藤衣扶住,退了几步坐下,白如浸入雪水,连一丝薄茧也没有的双手还在微颤。藤衣脸色如冰,双目中现出气怒,道:“太子好生糊涂,这与你何干!”顾三这才勉强坐得起身,望向锦盒中发髻梳好的头颅,对她强自一笑,竖起一指在唇前,又轻轻一点她的嘴唇,劝道:“慎言,那已是陛下。”
不出两日,此事的卷宗已经呈报入玉熙殿。大楚的天牢如何能让一个孤女脱身?除非她有同谋,可据萧尚醴所知,梁晚尘分明没有同谋。此时才知,她没有同谋,却有一个人如萧尚醴一般猜到她所图谋的是与一国为敌的大事,因此早已为她筹谋。
萧尚醴手指轻拂过那几行字,脸色极寒,那个名字他在淛州便从梁晚尘口中听到过,只是他太小瞧江湖中人的作为,竟没有看出那前因后果间的端倪。那人是锦绣盟商会的盟主侯庸,锦绣盟富可敌国,在江北的豪富之名不下于江南春雨阁。
梁晚尘本是江北佳丽,欢场中的后起之秀,艳名直逼更夜园聂飞鸾。她的出尘轩高朋满座,一舞缠头千金,那出尘轩便是锦绣盟盟主侯庸为她所建。
当夜她在萧尚醴面前哭诉被侯庸一个区区商贾强占,萧尚醴明知她用意是与侯庸恩断义绝,以免来日事发,祸延他人。却不想侯庸竟也深信她不是贪图名利,一心攀上高枝的人,本该是一介商贾,商人重利,却为保住一个风尘女子,赔上万贯家财,毁去锦绣盟数代基业,苦心谋划,救她出囹圄。
以钱财恩情,买通天牢之中若干人,使他们担性命之忧放入替身;又换得另一个女子甘愿一死,入狱顶替。其中不知有多少金银珠宝,仁义志气。可侯庸遣散下属,耗尽钱财,独自带着一个伤重的弱女逃出锦京,又能逃上多远?
明鉴使苏辞已经查实,这二人一路南行,意在渡过嘉陵江,渡江后不远即是东吴流津郡,东吴必定有人接应。那卷宗不久便打回,墨字上多出新帝批复,一笔字骨清神秀,落笔轻巧,却是朱砂写就,杀机毕现,鲜血淋漓,道是:截杀,杀无赦。
第58章
十二月十七日,南楚嘉陵江渡口,一艘船匆匆泊岸,艄夫已在江上恶战中被击杀。嘉陵江终年不冻,周围青山染雪,满江银白,风雪卷入平静江水之中。船上先走下一个男人,面目平常,身材微胖,长相本是白净讨喜,如今面上却愁云密布,只半扶半抱一个包在一顶斗篷中的女子。
那女子年纪很轻,仿佛才十八九岁,连路都走不了。腿上有伤,站立不稳,清瘦异常,摇摇欲坠更显得体态纤纤,几乎能被这江畔风雪吹去。斗篷沿下露出一张面容,依旧是眼含秋水,口若樱桃。如今却再不会有豪客千金求她一舞,她右颊上留有两道殷红血痂,伤得极深,伤疤深陷皮肉之中,纵有生肌灵药也无可挽回,终究是被酷刑毁了好容颜。
梁晚尘与侯庸逃亡至此,步履维艰。明鉴司追杀本来可以勉强应付,可自她刺杀楚帝一事传出,江湖哗然,江南武林被明鉴司招揽大半,余下的人也只求明哲保身。知晓她向南逃亡,竟是蜂拥而上,要捉拿她献与明鉴司,求得楚帝息怒,不要因她一个人而对江湖大发雷霆。
江南船王卢氏与春雨阁主人顾三是表亲,便睁眼闭眼任江中三鬼截杀她。她所乘的船船底早已被凿漏又补上,船到江心,不折返便只能命丧江中。
梁晚尘本不想活命,但有人愿为她抛撒家业,甚至不惜性命,只求将她送出南楚,她就也愿意为这份情再拼上一拼,竭力使她与他两人都活得下去。可一路行到这里,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凶险,以一人两人之力与楚国一国之君之力搏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只道:今日怕是要丧命于此了。知道死在眼前,反而骤然精神一振,再不畏惧,只仰面道:“我很冷,带我回渡口烤烤火,好么?”她娇声早已嘶哑,唯有一双明眸仍不改旧时会说话一般的盈动,侯庸鼻间一涩,真流下男儿泪来,恨自己无用,却悄悄以衣袖擦去,能在这雪天古渡同赴黄泉也不差,便为她拢一拢斗篷,道:“好,好。”
嘉陵江上有四个渡口,这一个称古渡,早已弃之不用。渡口客栈茶驿在冬日风雪下都一片衰败,仅剩一间宽敞客栈,几个小客商岁尾在此暂住,店内只供些劣酒粗食。
四墙上糊纸剥落,开两扇窗,点一堆火,屋内摆着若干桌椅。梁晚尘与侯庸在此住过一夜,此时白日再来,店内风气迥然不同。她心中有数,只见客商村妇以外,火边坐着一少一老两个男人。年轻的有近三十岁,一身黑衣,戴一双鹿皮手套,面容死沉如铁板一块。年老的却至少是花甲之年了,异常干瘦,满面皱纹,穿着绸衫,眉眼含笑,如一位善长仁翁。
那一少一老是同行来的,却不像一路人。侯庸一见那不足三十的男人的一双手套,心里就是一惊。他虽是商贾,却很有些江湖见闻,这人分明是霹雳堂雷撼龙的外甥秦广。传闻这外甥是被雷老头当成继承人来养的,个性阴沉,手下无情,因此外号就叫“秦广王”。他一惊之下又是周身一凉,霹雳堂莫非也投了明鉴司,要拿晚尘的人头做投名状?
侯庸心思正混乱一片,那老人却悠悠在讲江湖典故。而他口中所讲,竟是三年前,蓬莱岛主乐逾与北汉瑶光姬春夜在这嘉陵江上论剑的始末。
梁晚尘坐下后,取下斗篷兜帽,在场诸人不由得都朝她一望。美人是不必见到容颜,见一举一动就知道她美的。可当她容颜现于人前,众人都抽了一口气,她曾经很美,如今却被伤疤毁容。她却视那些各异的目光为常事,听那老人讲,蓬莱岛主乐逾受春雨阁主人所托,轻舟一叶涉水而来,一人一扇,论剑一式,就阻小宗师中第一人于嘉陵江上,更立誓有生之年绝不南下一步。
她既知今日多半要死,反而有了闲暇听说书,此时道:“那么北汉瑶光姬是为何要进入南楚?春雨阁主人又是为何要请蓬莱岛主出面阻挡瑶光姬?”那老人不料她会有此一问,却也无法说是为救静城王。当时的静城王现今已是一国之君,江湖中辈分如他也不得不忌惮,怎敢提他曾被人劫掳的旧事。
那老者捻须一笑,道:“想来是那位瑶郡主的师尊,北汉宗师命她来南楚武林中与人切磋一番。”她见那老人避讳,也不多纠缠,只道:“原来如此。”在座诸人均知她算半个江湖人,又胆大到行刺楚帝,这声“原来如此”中就如含有淡淡嘲讽之意。梁晚尘又道:“这么说来,蓬莱岛主确实剑术高绝,瑶光姬亦是胸怀坦荡。”
她与侯庸入内只说了几句话,客栈外但听轻轻的压塌雪层响动,这破客栈顶上,外围,无声无息中已经埋伏不下三、五个好手,只是不知为什么不发作。
侯庸也听到外有埋伏,外有明鉴司,内有敌友难辨的这一老一少,他正自焦急,见梁晚尘出言笑赞,也安定下来,只想寻些事说与她开心。侯庸道:“那位蓬莱岛主我曾见过,十五、六年前的事了,估计他已经不记得,我与他有过一饭之缘。”
火光映亮梁晚尘的脸,她嫣然一笑,脸上的伤痕也不觉可怖了。却听她道:“哦?”侯庸见她感兴趣,一张有些虚胖的脸上也神采飞扬,回忆少年光景,对她讲起往事。这客栈里有的是练家子,耳力甚好,便一言不发,各怀心思听他讲。
侯庸道:“那该是蓬莱岛主第一次出岛时的事——就是那一次,他后来杀了天山蛊王。”说时有些不解,想不通为何当时那少年破衫牵马过闹市,马鞍后插着一枝江南折来的杨柳,一两个月后却会在北疆大开杀戒,杀人放火。
他只道:“十六年前,我也就十四岁,那年才入冬,有个少年人牵马入城,我看他衣衫褴褛,马也瘦骨嶙峋,就想给他吃餐饭,他明明已经饿得不行,眼睛却亮了,问我:‘不吃饭,喝酒行吗?’还改诗说‘古来圣贤皆放屁,唯有饮者留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