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幽说完, 车内一阵迫人的寂静。
侍卫队长十分震惊,但不敢有所动作,只能捧着龙鳞恭敬地低着头。
许久后, 谛明才说道:“既然已经给了出去, 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若是不想要,找个湖沉了就是。”
他说完, 侍卫队长又将龙鳞双手捧了回来。
容幽不接, 侍卫队长的额上就渗出了冷汗,上前一步,单膝跪在他面前, 带着卑微的祈求色彩。
——一模一样,明亲王这一点和过去一模一样。他永远都能找到并利用别人唯一可能妥协的软肋。
容幽原本只是对家臣和奴仆这种存在感到不舒服,但现在这已经上升到了厌恶。
“好啊。”容幽淡淡地说。
这一刻他确实是这样决定的。
他接过龙鳞,也没有再说什么拒绝的话,但他早已经充分表达过了自己的不屑。
这时,车内有个女人说道:“殿下,此人未免也太过傲慢无礼,就这样放他离开吗?”
这辆车本应该隔音,可惜她的话全都被容幽听见了。
未等谛明回答,容幽就说道:“看来殿下依然繁忙的很, 既然佳人在侧, 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当容幽转身离开的时候,才听见背后的谛明说:“容幽,我很抱歉。但我们已经结束了。”
他依旧声音寂然, 不辨喜怒,只是听来让人无端心中惘然。
容幽步伐一顿,忽然感到一阵无言的难堪。
——明亲王根本已经不在乎了,自己却还在摆着一张嫉妒得不行的丑陋嘴脸,实在是太狼狈了……
明亲王的车驾离开后,有一名侍女过来向容幽问好,并说:“容先生,我家主人想邀请您过去说说话,请您务必赏脸。”
容幽问:“你家主人是谁?”
侍女道:“主人姓容。”
这名侍女披着丝绸,第二重外衣的袖口绣有蕾丝花纹,低头时耳环上的饰物刻着特殊标记。容幽心中一动,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皇室中人。
他点了点头,随这名侍女走过去时,见到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是一辆真正的复古式马车,底盘离地至少有三十公分,前方的车夫还拿着条鞭子。只是拉车的是一头长着蝙蝠翅膀的水晶龙,恐怕是实验室里新出的龙种。
“你姓容?”马车里有个女性的声音问。
容幽道:“我叫容幽,只是个平民。”
女子笑了起来,她的声音颇为沙哑,但是很有韵味。她说道:“到车里来,小龙,我们认识一下。我很久没见到过面对明亲王也可以这样不卑不亢的人物了。”
侍女躬身拉开了车门,只见里头先是一道珠帘。容幽便撩开珠帘,坐进马车里——里面比他想象中要宽敞许多。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身着半制式军装的高贵女性,一头黑发高高束起,银灰色的双眼深邃而犀利,静静打量着容幽。她是龙裔,容幽在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属于神龙的气息,她还年轻,但朝气蓬勃,又兼有上位者的气势。
这时,她说:“小龙,我也姓容,我名昭,对外的时候会用易妮德这个名字。你说你只是个平民,但你身上……有着我很熟悉的味道。”
易妮德——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她就是银河帝国的皇长女殿下。现年23岁,已经开始掌管部分朝政,在政治和科技领域都很有建树,虽然面向全帝国说话的次数并不多,但因为外貌上的优势,反而在民间很有支持率。
容幽刚想行礼,容昭就说:“在我这里没那么多俗礼。你坐近一点,你身上是什么香味?”
容幽照做以后,就说:“可能是迷竹吧。”
前段时间准备出行,他将谛明送的龙鳞、迷竹还有急救装置都带了过来。迷竹的香薰很浓,可能是一起放在箱子里,就染到衣服上了。
容昭听到是迷竹,目光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说:“难怪……你身上有和明亲王一样的味道。真是少见,他那样的人,也会允许别人染上相似的气息,看来确实是待你很不一般。”
“……”
容幽哑然,他从来不知道在神龙的社会里,就连分享一点气味都很难得——这些龙到底是有多霸道多自私啊?
“我和明亲王殿下,我们本就没有多大关联。”容幽解释道,“您或许是误会了什么。”
皇女又低低地笑了一声,戏谑道:“你可真是没有自觉,他分明已经把你看得和性命一样重要了。像刚才那种情况,如果你是对我这样说话,我怕是要……啊呀,抱歉,我不是想恐吓你。总之,你刚才实在大胆,这么对明亲王说话,可是连我父王都没有过。”
容幽倒没有介意这个,只是说:“这件事本就是他有错在先。”
皇女“哦?”了一声,像是突然很感兴趣,倾身过来问:“怎么,多大的错。他连护心鳞都给了你,还是不能原谅吗?”
容幽怔了一下,说:“什么……护心鳞?”
他的手隔着外衣,轻轻碰了一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黑色龙鳞,以为皇女指的是这个。他年幼的时候曾经差点被杀死过,这片鳞片就是当时九死一生的铁证。
但皇女却不是说这个,反而指了指那片华美的青色龙鳞,淡淡道:“这个。我本来还奇怪,怎么这半年明亲王深居简出,连脾气都好了不少,原来是病得不行了。他那个身体状况,还敢硬撑着拔了护心鳞给你——啧,要不是你刚才那番话,我都没相信这真的是明亲王。”
这个时候,容幽的脑海中已经嗡然一片。
护心鳞……是谛明的吗?
他竟然亲手拔了一片龙鳞给容幽。
自古神龙酷刑之最,就莫过于拔鳞之痛。神龙有两类鳞片,背上龙鳞是贝壳状,拔取时已经是钻心之痛了;腹部龙鳞则更类蛇,形状更长一些,要拔心口那片龙鳞,痛楚已经超乎了容幽所能想象的极限。
光是想到那个场景,容幽就忽然觉得心口剧痛、宛如刀绞,一时间连呼吸都停住了。如有实质的痛苦迫使他微微弯下腰,伸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刚才谛明说:“你若是不想要,找个湖沉了就是。”
他开口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不会痛吗?
明明是很痛的啊……
正在这时,皇女又道:“看来你不知道这件事,这倒是很像明亲王的作风。嗯,这件事就有点意思了。你叫容幽,又说自己是平民,我怎么一点都不信呢?我看你这么面善,怎么说也该是我们宗族中人……”
容幽尚回不过神来,道:“抱歉,我是个孤儿。殿下,我自己也在找我的父母究竟是谁。”
皇女道:“找父母?这有什么好找的,是想报复么?……也好,后天我有个茶话会,多是族人相聚。我给你一张名帖,若是想来,你就来吧。记得将自己身上的迷竹味道去了,你若是这样去我的茶话会,恐怕是要大出风头的——能拿到明亲王的香薰,她们怕是要把你往先帝的私生子身上猜咯。”
容幽勉强笑了笑,接过名帖,说:“多谢殿下。”
“看来你现在无心和我聊天。”皇女看着他的模样,又说,“真是奇了,看你这个样子,我竟也有点难受。算了,你去吧,后天记得要来。”
“是。”容幽说。
容幽下了皇长女的马车,将那片青色的龙鳞贴身放在怀中,茫然沿着长街走了很久。
他明明早已决定过,再也不会为任何人的事而牵动心神。但是为什么,只不过是区区见了谛明一面……就会再一次心乱如麻呢?
也许是因为欠了很多吧。
“我要把龙鳞还给他才行,他身体那么差……”容幽迷茫地想。
到了晚上时,容幽已经定下神来,回到旅店当中。
这个时候,霜楼和傅定都已经在等着他了,而且面有难色。
“那名给许院长也就是傅宇动刀的整形医生找到了,但是有人先我一步,将他杀死在卧室里。”霜楼开门见山地说,“而且他将东西全都翻过了,把医生的记录也给带走了,看得出来还想放一把火,被我刚好撞破。现场很干净,没什么能用的东西。我急着去追人,但是他有人接应,还是跑了。”
竟然有人会抢先一步杀死医生……这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如果不是时机刚刚巧撞上,那一定是他们被监视了。
有人急于阻止他们查到真相,但却又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存在。
容幽问:“有留下什么线索吗?”
“有。”这回轮到傅定说话了,“霜楼带回来一块布料,我十六哥刚好管这个事,我就托人去查了。这块布料是宫中订制,外人是不能用的。你不在的时候,我进内部系统去查,这种布料和花纹是专门给宫廷侍卫用的。”
宫廷侍卫,又是侍卫。
当年的傅宇也是宫廷侍卫。这个职位连一般的富二代都不可能拿到,必须是极有背景的人才行。对方还有人接应,看来不像是自发行事,应该是有来自上头的命令。而能指使的动这种人,而且还是做这种暗杀之事的,必定也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
龙卫三上,现在只有两名这么大的人物——
一个是皇长女,另一个就是明亲王。
容幽将布料收入掌中,沉思了很久,终于说:“我去见谛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