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叔赞许地点点头,出乎意料,他竟比划起来,看向云初的目光也满是钦佩。
“哑叔说,四奶奶您一介女子能知这些,他非常钦佩……”秀儿翻译道,“这株植物除了名字外,你说的几乎都对。”
名字不同很可能是古今叫法不同,其实这乌头除了祛风除湿外,还有温经、散寒止痛等作用,云初故意少说了几样功用,就是怕古代医术落后,有些效用或许还不为人所知,说多了反被质疑。见哑叔认可她的说法,云初心头一松,点头说道:
“这同一植物,不同地方叫法不同也是有的,不知哑叔怎么个叫法?”
其实云初不知,这乌头原产于黎国,叫奚毒草,被视为一种毒物,最常见的用途便是喂在箭头上,射杀敌人,当时人还不知他可入药……好在云初只说了一两种用途,又把他的花、根和习性说的一丝不差,最后又说此物有毒,哑叔也便认可了。
更主要的,哑叔不想让人知道这是毒药,自然就含糊其辞了。
哑叔生性热爱草药,可说是到了如痴如狂的程度,独自在此侍弄草药多年,早已寂寞异常,在医道被视为下九流的栾国,能遇到一个对草药这般了解,又这么有兴趣的人,他即钦佩又兴奋,自然生出探讨之心,对云初已由开始的无视、鄙弃,变的热情起来。见云初问,就又比划起来,秀儿却摇摇头道:
“哑叔说的名字,奴婢也猜不出……”
有些失望,哑叔遗憾地看了云初一眼。
云初微微一笑,走向前面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哑叔竟也一直跟着她们,和她一路探讨各种植物的特性、产地、用途等,有秀儿连猜带蒙地翻译,竟也说的相当投缘。
身在异世他乡,骤然遇到个对药材如此熟悉的人,云初也非常激动,和哑叔谈的津津有味,芙蓉也听得热火朝天,两人竟都没发现,越谈到后面,秀儿的脸色变得越发的苍白。
可这却没逃过哑叔的眼睛,他的话越来越少,已不再有问必答,开始有意无意地侍弄起花草,好似已意兴阑珊,大有逐客之意。
“这园里的花草,奴婢几乎都不认识……”
扶着一株低矮的灌木,芙蓉感慨万千。
云初无言地笑笑,这满园的草药,能认出十分之一,也算是行家了。
放眼望去,离她们六七十米外的一片植物引起了云初注意,按说,这么远的距离,又有灌木遮挡,常人跟本无法看清灌木后面的植物,更别说辨别了,但云初六识异于常人,却可以瞧得清清楚楚。
恍然竟是一片黑泽草,四周有二米宽的青石路与别处隔开,隐在一簇灌木之后,不注意的话,很难被人发现。
这黑泽草可是剧毒物,误时后会头晕、浑身发痒、手脚溃烂最后全身麻痹而死,要命的是他不仅剧毒,而且侵蚀其他植物,这种草的周围一般没有别的植物能生存,单看哑叔特意将他用青石隔离,就知哑叔深知它的习性。
据记载,此草原产于西方,属外来物种,不知栾国和她前世的哪个朝代相对应,这时候竟已经传入中国,或许这里的植被分布本也不同于她前世那个时空吧,云初天南海北地想着……
“四奶奶快看,这株长得真怪,像什么来着……”歪着头,秀儿冥思苦想“像山羊角,不知叫什么名子,干什么用?”
也许是太兴奋了,她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哑叔手一颤,不提防拇指被灌木刺伤,瞬间冒出一滴鲜红的血……哑叔一抖袖子,那滴殷红便隐没在袖间,转头看向云初,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羊角藤!
属于攀援性灌木,形似羚羊角,故名羊角藤,一般生长在路边或灌木中,误食此物,会出现头痛头晕,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继而四肢冷而有汗,痉挛昏迷,最后心跳停止。
又是一种剧毒草!
绕是云初镇静,此时也不由心跳异常,如果说发现一种毒草,还属偶然,接二连三地发现,就不正常了。
难怪这儿被列为禁地,不许外人进来。
只是,董国公和董爱种这个干什么?难道董爱生前是个用毒高手?
一念至此,云初猛然想起灵堂上那张靑黑狰狞的脸来,身子一震,董爱是死于毒物吗,可既然他也懂毒,为何还会中毒?
难道是误食了什么解不了的毒,才种了这些草药来试解?
这念头只在脑中一闪,就被她否定了,怎么会?果真董爱误食毒物,即便他解不了,董国公也会寻遍天下的名医来解,怎会让他就这么轻易离去!
再说,她就从没听说府里传过董爱中毒的事儿。
如果不是误食毒物,堂堂镇国公的世子,哑叔又如此懂药,怎会轻易被害?看着秀儿手底的羊角藤,云初胸中千头万绪,总觉得她遗漏了什么,才没办法将这一颗颗散乱的珠子窜成线。
揉揉太阳穴,也许董爱就是病死的,是她太多心,有哑叔在,她何苦瞎猜,浪费心神!
想到这儿,云初正要开口,六识敏感的她突然感觉从哑叔身边泛起一股冷意,空气仿佛骤然间降了几度,恍然间都能听到他变沉了的呼吸声。
危险将致的直觉让云初心跳如雷,硬生生咽下嘴边的话,云初上前一步,佯作辨认了半天,直身笑道:
“哑叔这里的奇花异草真多,这株我竟也没见过,还真不知道叫什么?”
“您也不认识”秀儿一阵失望,转向哑叔:“这个……也能治病吗?”
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哑叔又低头侍弄花草,对她们的话全无兴趣。
感觉冷意尽消,云初暗出一口气,放眼四处,仔细看了一番,发现这里确无别的出口,又看看日头,道:
“不早了,我们出去吧,免得让喜菊久等。”
“四奶奶……”
痴痴地看着那株羊角藤,秀儿眼里竟有一舜的恍惚,还要说什么,哑叔已放下手边的活,帅先向外走去。见他逐客之意明显,秀儿也闭了嘴,心事重重地跟在后面。
来到门口,云初又寒暄了几句,冲芙蓉使了个眼色。
芙蓉很不情愿地取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眼见哑叔面无表情地接过银子,随手扔在脚下的框里,连声谢谢都没有,芙蓉小嘴不由厥的老高。
云初却暗暗后悔打赏的唐突,这哑叔绝不是银子能收买的,更何况区区一两散银,可也无奈,她也是穷人一个。
收起脸上的尴尬,云初正要告辞,却见哑叔又比划起来。
“哑叔说,四奶奶出去千万别说这里种着草药,只说是花园就好,这也是四爷生前的吩咐。”
听了秀儿的解释,云初猛出了一身冷汗,忽然想起,她要是换了秀儿,以后谁给她翻译哑叔的手语?
“这个哑叔放心……”又迟疑道,“哑叔……会写字吗?”
还用问,一个低贱的花奴,怎会写字?
没提防云初会问这个,芙蓉和秀儿红了脸,替哑叔尴尬。
怔了片刻,哑叔竟咧嘴笑了,冲她点点头,显然是心情大好,恍然间眼中透着一股慈祥。
会写字就好,即便撵了秀儿,以后的沟通也没有障碍。
云初嘴角绽放一朵春花般的灿烂,这满园的药材,早晚是她的囊中物。
……
喜菊喜兰坐在石凳上猜草叶,脚下已散落了一小堆三瓣叶,听到脚步声,一抬头,云初已到了跟前,忙扔掉叶子,起身迎上来,伸手扶住云初,喜菊笑道:
“里面都种了些什么花?四奶奶竟游了这么久,让奴婢好等。”
芙蓉和秀儿一阵心虚,园里不过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实在说不上好看,可哑叔有话,她们自然不敢乱说,但露院里,喜菊便是云初之下第一人,也不敢真骗了她去,目光游移不定地看向云初。
“每日闭门不出,还以为树木刚发芽呢……”一边走,云初不着痕迹地说道,“不想花草竟有半尺高了。”
“不像北方,南方气候温暖,草木都发的早”喜菊扑哧一笑,“奴婢听说,北方这时候地还冻着呢……”
说说笑笑已出了竹林,无意中一抬眼,云初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角门,就指着问:
“咦……这个门通哪里?出来时怎么没瞧见?”
喜兰笑道:“……通向落雁湖,这是西面,我们是从东面过来的。”
落雁湖!
就是旷世才女“殉情”的那个湖?
“……不在府外吗?”云初有些困惑“怎么直通内宅?”
“四奶奶想差了,落雁湖也是内府的一部分……”歪头想了想,喜兰又纠正道:“其实,也不算内府……”
芙蓉争辩道:“不是内府,怎么和我们院相连!”
喜兰脸色一红,就要争辩,拉了她一把,喜菊笑道:
“……你才来进府,可能不清楚,落雁湖对面就是星宿院,的确不算内宅,这门也是四爷生前图方便,强开的,太太前些日子还再三嘱咐要给堵死呢。”
“星宿院是哪儿?”
“是幕僚居住的地方……”见云初额头有汗珠渗出,芙蓉就掏帕子给她擦,“传说贤良之士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为招揽贤士,老爷特意用“星宿”命名,喻为聚贤之意。”
“噢……”
云初点点头,传说中的确如此,比如这文曲星,便是传说中主管文运的星宿,传说那些文章写得好而身居高位的人都是文曲星下凡,如商相伊尹、财神比干、宋相范仲淹、包拯等皆被说成文曲星转世……
微微含笑地看着那个角门,云初眼里闪出星辰般的光芒。
如果能在这落雁湖认识几个幕僚,她出府的计划岂不又多了一成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