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事”,吴继风睁开眼盯着房梁,无力道,“既然眼前事还未完结,那今后事便拖到明日再说吧。”说完又闭上双眼,长舒出一口气瘫软在了椅子上。
无言大师也不再说什么,轻轻抿了一口茶,露出一抹洞察世事的狡黠笑意。
别人或许会只顾今朝,可在你,这绝不可能。看你这放松自在的样子,只能是心中早已有了定夺。罢了,罢了,既然如今还风平浪静,那老衲就也随你一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晃了晃脑袋,抖了抖两条胳膊,无言大师舒展了有些乏累的身体,也照着吴继风的样子身体往后一仰,躺在了椅子上。
之后一室空静,两人不言,只余一盆炭火暖热了整屋茶香。
客栈二楼的天字号房内,白衣鬼王骆安华侧卧在窗前新买的美人榻上,右手托脸,懒懒地看着坐在桌前的左丘生一脸雀跃地玩着那个从路边小摊贩那里淘来的九连环,翻起了白眼。
左丘生玩得越欢快,骆安华的白眼就翻得越难看。心中还忍不住地腹诽起来,自己好不容易发回善心带他出去逛逛街,带他看衣服配饰他不挑,买吃的喝的他不要,就连那春风搂的各色姑娘他都没拿正眼瞧上一瞧,却偏偏蹲在路边瞅着那堆哄小孩的机巧玩意走不动道了!
要是什么名贵物件也就算了,可看来看去,那一堆东西不是木头就是石头,竟然还有几个裂开了口子的破泥偶,最值钱的东西也不过是左丘生正拿在手里解着的那个杂玉九连环了。
骆安华平生从来没见过这么差的玉,不仅色泽暗沉无光,玉料里头还掺着一些杂七杂八像芝麻般大小的黑绿杂质,别提多难看了,真是要多差有多差!他当时就气得脑袋冒了青烟,这孩子好歹也是魔界里有头有脸的神医呀,怎么就能连一点点的眼光都没有呢!给他好好过个年的念头瞬间就被自己否决了。这孩子就是不能对他好,就算是对他好了,他也不知道领情!
骆安华当时一怒之下一脚踢歪了还在那里挑挑拣拣的小呆子,甩出一锭银子将所有破玩意都买了下来,之后也不等左丘生,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了。
也不再想着给那呆子挑什么,骆安华冲进各种铺子,斗气似地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穿的、玩的,全给了自己。买完了东西,气略微消了消,回客栈的路上顺带着还买了这张美人榻。
左丘生也没在意骆安华突然就冷了下来的脸,跟在他屁股后面拿这拎那,好不勤快。等到终于回到客栈,他也没管别的,一屁股坐下就拿出那只九连环解了起来,乐滋滋地一解就是一个下午。
骆安华本想晾着不理他,等他意识到自己错了时再给他好好讲讲为魔之道,正经教育教育他。可回来了大半日,他左丘生是不仅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把自己晾在了一边,彻底忘了自己的存在。
骆安华被晾地气又上了头,且越看他便越来气。除了生气再想不起别的,连买回来的那一大堆吃的都一口没动。
被左丘生忽视了,还是因为那么一个破玩意儿!
这怎么行,这可不行,绝对不行!必须得整治整治他!
想到这里骆安华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胳膊,故意咳了一声,忍着怒意开了口,道:“呆子,那袋糯米红豆糕,你给我拿过来。”
左丘生闻声从复杂的九连环中收回了目光,抬起头来看了看不远处的骆安华,眼神迷蒙地问道,“嗯?鬼王你说什么?”
脑袋里火苗一跳,骆安华一下坐直了身子,伸手朝着桌上的一个小白包的方向使劲戳了戳,喊道,“那个,你给我拿过来!”
左丘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自己面前的小白布包,“哦”一声点了点头,放下解到一半的九连环,拿起糕点就给骆安华送了过去。
到他身边后还贴心地将束口的麻绳解开,举着袋子等着骆安华伸手。
骆安华这只魔啊,脾气坏是出了名的。在他心气不顺时,旁人不论怎么做,他都能挑出刺来找找麻烦。所以他只看了一眼左丘生的样子,脑子里便“噌噌噌”冒出了不下十条发火的由头来。但是火气这个东西啊,是个易着急的,不会耐着性子理一理哪个由头最适合找茬,往往只在逮住第一个时便轰隆而出了。
骆安华现在就紧紧抓着那第一个冒出来的由头,任由火势飞涨。
真是一副绝世好脾气啊,伺候人的本事倒比医术强。做魔真是可惜了,做男儿更可惜了,怕是只有那闺房内娇滴滴的美人身子,才能不浪费了这样一副温婉性子。
刺凛凛的话刚要出口,一抬头便对上了他那双墨珠似的眸子。
骆安华一个不忍心便晃了神,恶狠狠的灼人气焰瞬时灭了一半。
意识到走神,骆安华赶紧别过眼不再看他,闭眼凝神聚了聚气,再睁眼想去骂时,却突然发现没了兴致,一时倒说不出什么了。果然,就不该晃那一下神来着。
骆安华真是满心的懊悔啊,这下倒把自己生生憋出了内伤!
幽怨至极地瞪了他一眼,骆安华伸手抓起一块糕点,狠狠地塞进了嘴里。
骆安华那块糕点都嚼完了,左丘生还是没走。像个丫鬟一样地站在他身边,双手依旧举着那个白布包。只不过偶尔会用眼角余光偷瞄一下身后,只怕是心里还惦记着快回去接着解那个九连环呢。
骆安华注意到他的动作,冷冷哼了一声。那没彻底熄灭的火气又有了抬头之势。
伸手轻轻擦了擦唇角,他一指对面不远处的桌子,又道,“这东西太干了,吃得我口渴,你去,给我把桌上的水拿过来。”
左丘生看看他,又回头看了看桌上的茶壶,乖巧地点了点头,回道,“好啊,你且等着。”
骆安华眼睛闭上又睁开,深深吐出一口气。
等到就着左丘生的手喝完了水,他还不满意,抬起头来又开始使唤“丫头”,脸一扬、下巴一挑,吩咐道,“那鸭丝想必味道好,你给我取过来。”
左丘生转身就去取,一刻也没耽误。
鸭丝吃完油果子,油果子没了要糖饼,糖饼之后还有熟牛肉……
真真假假吃了一圈,结结实实溜了左丘生无数次,骆安华的火终于灭了。
倒并不是因为美食能消灭愤怒,而是因为折腾了实在太久,骆安华累地没有了再气下去的力气。
他这个傻样子,自己再生气又有什么用呢,只会白白伤了身体。
气是消了,但骆安华决意趁机教育一下左丘生的心意却还没改。想着必须趁这个机会好好调一调他的脾性,教一教他为魔处世的道理。
等到他又取了腊肉回来时,骆安华轻轻出掌,掌风掀翻了桌上的布包,几块糕点滑了出来,直直地冲着边上的九连环就撞了过去。
“砰砰啌”几声闷响,那些糕点摔到了地上。左丘生闻声回头看时,那九连环已被撞得大半个身子滑出了桌边,摇摇坠着,眼看就要往地面栽去。
左丘生一个激灵,“啊”地惊叫一声,转身就要去接。可刚迈了一步,骆安华的声音就从身后冷冷地传了过来。
“站住,我让你去了吗!”
左丘生听到这话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骆安华,脸上的表情十分委屈,又十分着急,声音有些发着颤,道,“它……它,它要掉了!”
说罢看一眼桌子,又回头看一眼骆安华,脸色更加焦急起来,却也没动,只等着他的准许。
骆安华懒懒瞥一眼那就九连环,面上冷冷一笑,不紧不慢地坐直了身子。
宽大的白袖缓缓一甩,他目光似箭一般直直瞪向了瘪着嘴似要哭出来的左丘生,冷声道,“你就给我站着,一步也不许动!”
左丘生被他的眼神震慑住,心里“咯噔”一跳,身子一颤,缓缓地低下了头去。只是心里还是放不下那摇摇欲坠的九连环,不时微微偏过头,拿眼角余光小心地偷偷瞅它。
想到它随时都有可能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左丘生的心一阵阵剧烈地抽疼着,终是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骆安华。
骆安华不语,迎上他的目光,等着看他下一步的动作。
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得意的笑,骆安华腹诽道,我倒要看看,能不能逼出你一个“不”来。
左丘生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难过,轻轻低垂着。手指都快将手中的油纸袋捏破了,右脚才向后微微挪了一小步。
就在骆安华想要再次躺向美人榻时,左丘生却又怯怯地收回了脚步,随即彻底垂下了头。
骆安华瞪他一眼,气得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屋门处传来了木门开合的声音。骆安华一睁眼,就见那九连环随着那震动一晃,直直朝着地面坠了下去。
左丘生见它坠下,嘴巴一瘪,鼻子一抽,终是忍不住委屈地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