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白色的身影“嗖”地一下一闪而过,略过左丘生身侧飘到了桌前。右手轻轻一伸,那九连环便稳稳落在了他的掌上。
左丘生见状,抽着鼻子双手胡乱擦去脸上的了泪,先看了一眼骆安华手中的九连环,确认它完好之后又瞪大眼睛看向了他的脸。
骆安华将右手伸向他,举着那九连环要他来拿。
似是虚惊一场般欣喜了一瞬,左丘生笑起来,急忙跑过去将那心头物接了下来。然而抬头看向骆安华的脸时,看到他略略不耐的表情后,满腹的委屈与不安又升腾起来,左丘生低下头,又忍不住流下泪来,可又不想被他看见,便急忙胡乱地用袖子去擦。
骆安华不喜欢人哭,更不喜欢他哭。泪水是软弱的表现,只有弱者才会用眼泪来展示自己悲惨的处境,而软弱则代表着可以被人任意欺凌。左丘生身处魔界,那里本就比人界更加险恶,他必须成为强者生存下去,而不是像个女人一样只能用眼泪来作为自保的武器。
本应当借此机会好好教教他这个道理,可鉴于有外人在场,骆安华张了好几次嘴却还是没有开口。毕竟,他再不成器,也是自己家孩子,不能在外人面前折了他的面子。
但转头看到他现在这幅萎靡不振的委屈样子,骆安华良心上又微微不安起来。自己结结实实欺负了他这一顿,把原本高高兴兴的他弄成这样,心里确实也有点儿不是滋味。想说点什么哄哄他吧,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再说了,自己本来不是要趁机教教他道理的吗,怎么成了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骆安华的火气又噌噌噌地冒了起来,心想,都怪这个臭东西来的不是时候!
将目光转向门口处谄媚笑着走进来的瘦小男子,骆安华坐定身子冷冷开了口:“有什么要紧事情,抓紧说!”
那男子被他恶狠狠的语气吓了一跳,偷偷瞄了瞄他的脸色,谄媚的笑脸瞬间变成了一副死相。
完了,真他娘的倒霉啊,怎么就偏偏赶在这大爷发脾气的时候来了呢!若是他一个不痛快拿自己撒气,自己就是死了怕也没个全尸啊!不过就是想再多捞点钱给一家老小好好过个年而已,自己可不想把命搭上啊!
腿弯处打着颤微微向后挪了一小步,男子硬着头皮小心的开了口,道:“小的吧,这不是听您吩咐一直盯着呢吗。今儿正午不到的时候吧,小的看到将军府里的那位小姐啊,被吴二爷带着出了府了。”
偷偷瞥见眼前大爷缓和了几分的脸色,男子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消息是有用处的,立马又换上了谄媚的笑脸,抬起头说道:“小的见他们骑着马,像是要去远处的样子。心想必有蹊跷,所以特来向您禀报。”
“出去了?”
男子立即点头,道:“对对对!”
骆安华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狐疑地盯着那男子,道:“骑着马,像是要去远处的样子?”
男子头点的更使力了,道:“是呢,小的看见那小姐和吴二爷都穿得相当厚实,那小姐手里还捧着一个暖炉,一看就是出躺远门的架势,绝对错不了!”
骆安华在桌边缓缓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饮了一口哼道,“好,就算是出趟远门吧,怎么就蹊跷了呢?”
那男子一愣,脸色难看起来。
这蹊跷不蹊跷的,不过是自己随口扯的,只是为了能让这消息多值点儿银子罢了。可要是真正儿八经地论起来,自己还真说不出门道。这大爷,莫不是存心想难为自己,好不给钱吧!
骆安华确实是在存心为难他,但倒不是为了不给钱,只是为了朝他撒撒火而已。谁让他这么寸,非得这个时候来,既打断了鬼王的正事,又破坏了鬼王的心情。
使劲咽下一口口水,那男子思忖着开了口:“这……这不是就要过年了吗,这家家户户都忙着团圆在家呢,怎会在这几日出什么远门啊!”
见骆安华并未发火,他便又接着说道,“再说了,若是非要这几日出门走亲戚,那小姐也该和父母一道去才合礼数,怎么就和她小叔一起呢,而且还什么礼都没带,这在咱们沙屋可是说不通的。”
骆安华冷冷一笑,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男子一看这是行了,又接着道,“而且最紧要的是,他们从后门悄悄出来的,生怕被别人知道一样。小姐也没乘软轿,没带仆从,可不就是蹊跷吗!”
听完这话,骆安华没开口,只是双眼含笑地继续盯着那男子。那目光看着像是暖的,却生生把男子瞅出了一身寒意来。
干笑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男子不着痕迹地挺了挺颤抖的双腿。
“那,他们是去了哪儿呢?”
那男子一听这话,精神又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吞吞吐吐答道,“这……这个……这个小的不知,因为……因为他们是骑马的,刚开始小的还跟了一段距离,可后来那马突然跑了起来,小的…小的就跟不上了。”
骆安华终于找到了满意的由头,笑着饮了口茶,却又突然转脸怒道,“最重要的东西不知道,还敢过来骗赏钱,这些日子,你怕是逍遥过头了!”
说罢,他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杯盏一把狠狠拍在了桌上,整个桌子闷闷地一晃,木料和桌上的物件瞬时间爆裂般四散飞去,一只桌腿从那男子的脸边飞过,直直插到了他身后的门上。
那男子被吓得一个哆嗦,双腿一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喊道,“大爷,大爷您可明鉴啊!小的只求混口饭吃,怎么敢蒙骗您呢!小的实在是觉得……觉得这事儿有用才特地跑来告诉您的呀,您可千万别冤枉小的的一片忠心啊,大爷……”他边说边嚎,声音刺耳难听却又响亮非常。
连立在那里一直静静听着的左丘生都受不了了,有些烦闷地看了他一眼,伸出两只手堵住了耳朵。
骆安华被这声音吵得耳朵生疼,心里却稍稍痛快了几分。本就不喜这男子谄媚又刁滑的样子,这次拿他撒气也算是没冤枉了好人。越想越心安理得,他得意地扬起了脸来,眼角余光里瞥见左丘生终于恢复了生气的一张脸,心中越发舒畅起来。
“行了行了,”骆安华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了那男子面前,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滚吧,别在这里哭丧!”
男子一下止了声音,迅速抓起那锭银子爬了起来,却又似乎不太相信那大爷这么快就转了性子,便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道:“那小的……小的就……”
不愿再看他,骆安华眼中又透出冰凉的光,冷笑道,“怎么,还想留下陪本座过年吗?”
男子一惊,立即向后退着去摸屋门,道,“这就走,小的马上就走,绝不打扰您清净!”门一开,他转身就跑了出去,一口气从二楼跑到了客栈外。
冲到街上后再去看二楼的那间房,男子恶狠狠地冲地下吐了口吐沫,骂道,“他奶奶的,要不是为了钱,爷我才不受你这孙子的气呢!”说罢看一眼手中的沉甸甸的银子,得意洋洋地揣进怀里便往家里走去。
有了这钱,今晚夜市上,自己也能给婆娘和孩子好好买点稀罕物了。
等到那男子终于走了出去,左丘生才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嫌弃般地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刚想问一下鬼王风吟小姐的事该怎么办,却见他望着自己手中的九连环,轻轻皱着眉。
左丘生隐隐觉得他大概是不喜欢这个的,不想再因此惹他不高兴,便小心地将那九连环藏在了身后。
骆安华抬头看向他的脸,深深叹了口气。
他这样,却比发脾气更叫左丘生难受。
左丘生瘪了嘴,深吸了几口气向前走了一步,低下头道:“我……我今日惹你生气了吧,我知道的,不如……你想骂便骂吧,别憋在心里。”
骆安华实在是被他这好脾性弄地没了脾气,无奈地笑了起来,道:“是错了,但,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左丘生默默了半晌,回道:“我天生愚笨,什么事都做不好,大概,做错的事情,数也数不过来了吧。”说着他将那九连环拿到了身前,小心抚着,细细看着,又道:“而且,我出身不好,眼光也不好,大概我有的,我喜欢的,你都看不上吧。大概,我不配陪在你身边,只配待在药谷里吧。”
骆安华以前倒不知他这份心思,听他如此贬低自己,突然想到自己以前有意无意的一些举动,心里一时间颇有些不是滋味。
默默了半晌,他伸出手,拿过了左丘生的那只九连环。修长的食指轻轻拨动玉环发出一阵阵“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道,“若你真如此不堪,我怎么会把你带回魔界。”
左丘生身子一颤,立即看向了他,有些无措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骆安华不再拨弄那玉环,抬头看向了左丘生的脸,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和慈爱,道,“你是我挑选的,而我的眼光,从来都是最好的。”
左丘生红了眼,被这突如其来的认可端端砸中,胸腔的颤动中抖出了丝丝满足的甘甜,紧紧萦绕在心间。
骆安华朝他招了招手,道:“过来。”
左丘生低下头掩住鼻酸,顺从地走了过去。
骆安华伸手抚上他的头顶,低低道:“记住,不论在哪里,你都是最好的那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