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话一出口,风吟就意识到了不对,骆安华说邀她来与夜隐见一面,可没说是夜隐邀的还是他自己邀的。
风吟当时没在意,下意识地就以为是夜隐邀的,但现在看夜隐的表情,风吟就知道自己错了,定是那骆安华自作主张把她诓来的。
又好像是做错了什么被抓住了似的,风吟满面难堪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夜隐的眼睛了。
谁知,夜隐却冷冷笑了,又从书案下将酒葫芦取了出来,饮了一口才道:“他说你便信,大半夜也敢跟他出府,跑到这么荒凉的地方,难不成是真觉得,我们魔界的都是好人吗?”
风吟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嘲弄的意味,心里有些堵,可又想到确实是自己没仔细想才被人轻易蒙了,所以也不好反驳什么,只得压下气,更深地低下来头。
半晌,她才缓过气来说了句话,“我以为……是你想见我。”
夜隐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转头看向了她,眸光中的冷淡了一分,“我若想见你,自会亲自过去,何必弄得这么麻烦。”说着他又饮了口酒,补了句,“何况,该说的,你昨日都说清楚了,我何必再不识趣地去扰你。”
风吟站着,越发觉得难堪起来,脸也红红地烧了一大片,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去,绞着自己的衣角小声地说道:“那……既然不是你要见我……那我……我就回去了。”
她刚转了个身子,夜隐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回去,怎么回去?你不会以为,骆安华还会在门外等着你吧?”
风吟闭上了眼,一瞬间只想找条地缝赶紧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心道,真不该一时心软,来这一趟啊!
转头看了看屋外漆黑一片的天色,风吟哀叹一声愁到了心坎里。看来,要想回去,只能依靠眼前这个从来对自己就没有过好脸色的魔君了。
可这,也太难了吧!
夜隐看着风吟呆立在原地的僵硬背影,又饮了口酒,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风吟听到那声冷哼,愣了一下。莫名觉得今夜的夜隐跟昨夜的夜隐不太像,倒是跟自己第一次在银杏树下见到的那个夜隐有些像,好像心情不好,怎么说呢……就像是生了闷气似的。
风吟不由地想,难不成是因为他生了气,所以才会这么阴阳怪气的没好脸色吗?如果是的话,他生的又是谁的气呢?风吟是猜不到的,想问一问吧,但一想到那夜银杏树下他发起脾气的模样,也便不敢轻易开口了。
可眼下风吟面前就只有这一个能带自己飞回府的人了,所以自己就算再不乐意,也必须得想法子请他帮自己一回。但怎么才能让他答应帮自己呢,首先第一步,大概就是得让他先消气了。不生气的他,应当是比较好说话的了。
既然直接问不行的话,那就只能采用迂回战术了。闻烁教过的,迂回战术乃兵家常用之术,讲究的是不与敌方正面交锋,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在推拉中仔细寻找敌方的问题,最终抓住要害,一举歼灭。
风吟前前后后理了理思绪,又想了想闻烁教过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转过了身来。
她又向着夜隐靠近了一步,朝着屋子左右打量了一圈,才看向他道:“这间屋子布置地如此雅致,必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想来,布置的也该是个慧心纨质的美人吧?”
闻烁教过,拍马屁是一门好功夫,关键的时候使上一使,有大功效。骆安华既然说这里是夜隐小时候住过的,那布置这里的,有大半的可能就是他娘了,但即使不是他娘,也多半是亲近的人,自己夸一夸,总是没有错的。
夜隐的年岁,比风吟多了几个百年都不止。他见过的人,见识过的心思,要多少有多少,要多复杂有多复杂,所以风吟的这一点儿毫无铺垫就直接出招的小伎俩,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哼一声,将酒葫芦随手扔在了书案上,冷声道:“骆安华竟然连我娘的事儿都敢告诉外人了,真不愧是鬼王啊!”
完了,被识破了!
风吟的心抖了抖,立即退了一步,摆着手颤颤巍巍地解释道:“没有……他没有提过你娘的事儿,他只说了,这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见夜隐的脸色没有再变坏,风吟才松下一口气,又道:“是我自己猜的,布置这里的,有可能是你娘。”
夜隐给了她个冷眼,转过脸没再看她。
“我说的也没错啊,这里布置地确实很好看啊!”
风吟小声嘟囔完那一句,接着便叹口气低下了头。心道,纸上谈兵果然不行,自己的迂回战术才刚开始便败了。
就在风吟为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而绞尽脑汁的时候,夜隐却又说话了,而且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朦朦胧胧的,就像是从久远的过去中穿行而来一般。
“是,这里布置地确实好看。我娘她,也的确是慧心纨质的美人。”他说着看向了风吟,又道,“我小时候,是很喜欢这里的。”
风吟满面惊讶之色,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也没想到他竟然也会露出如此……伤怀且脆弱的神色。
这种神色风吟见过的,在闻烁的脸上,在他忆起过世的爹与奶奶的时候。
他娘,应该也已经去了吧。
风吟看着他,心怀同情地微微叹了口气。
夜隐站起来,抬头看着这间屋子,又像是看着某个人,某段时光。
“她那么好,做什么都好,布置出这间屋子来又有什么难的。”
风吟看着他踉跄了一步,似是醉了,但自己却毫无察觉。
“若是她肯好好留在魔界,要什么没有,却偏偏野了心跑出来,求什么姻缘。”
风吟想,大概,这段姻缘并没有得到好的结果吧。
“扔了整个魔界,换来了这处院子,明明那么不值,她却一直说值得。”
风吟四处细细打量着这间屋子子,想象着那位女子当年的样子,万分钦佩起她决绝的勇气来。
这时,夜隐突然转了脸,将目光盯向了某处,脸色变地阴狠了起来,“她以为将同心结挂在银杏树上,她求来的姻缘就能像那棵银杏树一样长久了,可结果呢,她是得到了姻缘,却把自己也断在了那段姻缘里。”
“银杏树?”风吟一时惊地张大了嘴巴,“是镇外的那棵大银杏树?”
“那你母亲……她……她是雪女?”
夜隐仰起头,闭上眼睛笑了。
“她自己毁在了姻缘里,可你们却求着想像她一样得个好姻缘。”
风吟在一瞬间恍然大悟,在一瞬间明白了那夜他的愤怒,明白了此刻他的怨气,也明白了他对这沙屋镇无数向银杏树祈求姻缘的女子的怨气。
风吟看着这间耗费了女主人心思的屋子,又看了看面前的夜隐,觉得雪女至少是在这段姻缘里是得到过欢欣的,哪怕那段时间可能并不长久。但至于以后发生了什么,风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那样的结局,大概是一个女子一声最大的悲剧了吧。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夜隐,觉得此刻说出什么都是不好的,于是只是默默站着,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半晌后,夜隐似是自己缓过了情绪,他又踉跄着走回了书案前,默默坐了下来。
将那壶花雕捡起,他又饮了一口,道:“若是她没有来人界,没有碰到他,不知道在魔界过得会有多好。”
风吟觉得他这话不对,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十分小地说了句,“那样的话,不就没有你了吗。”
夜隐看向她,先是眼神懵懵地没有焦点,接着便自嘲般笑了起来,道:“那样岂不是更好,你小叔少了一个死敌,能省不少心思。”
风吟皱起眉,觉得他醉了,语气和神色明显都与清醒时不同了。
他此时的神色没有先前凶恶了,风吟放下了悬着的心,道:“我想,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也还是会如此选择的。”
别人都觉得这个话题是禁忌,所以从来没有人敢在夜隐面前谈论。所以夜隐也从来没有听过别人的看法,所以此时风吟说出了这句话,夜隐便皱起了眉头,但他只是不明白,却不是想要发怒。
风吟看向夜隐,问道:“她曾说过她后悔了吗?”
夜隐在记忆力搜过了一轮,想到的全是她笑着说不后悔的模样。于是他眉头皱地更深,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风吟舒出了口气,缓缓说道,“她自己都不后悔,你又何必一直替她不甘呢?”
见夜隐不说话,风吟又道:“我想,她若是一直留在魔界不出来,虽说是能保住平安,但心里却是不快活的。依照她的个性,想必那种不快活比现在的状况更能让她难受,所以,即使再让她选一次,她也还是会选择来人界、选择遇到那个人。”
夜隐看着风吟,似是在想着什么,眼神中难得有些迷茫,又有些恍惚。
风吟看着他,又道:“至少,她有过选择的权利。她自己选了最想要的,也得到了最想要的,这便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
是吗?夜隐突然觉得自己怕是醉了,不然为什么会觉得这么说竟然也有道理呢。
风吟叹了口气,又道:“所以啊,后悔的、不甘的,其实就只有你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