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脆响爆出,夜隐手中的酒葫芦落了下去,砸在了地上,也砸在了他自己的心上。
“哈!”他笑了一声,似是难以置信般看向了风吟,接着伸手指向了她,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可好半晌,他却只是维持着那个并非真心的笑着的模样,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他仰头闭上了眼,又“哈哈哈”地笑了几声,只是那笑听起来又让人辛酸又让人心疼。
风吟觉得他此刻的样子比哭起来还要更让人心疼,心不由地微微颤了颤。叹了口气,她又上前了一小步,小声劝慰道:“这件事情里,你也只是受害者,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什么错。所以,就不要再拿它来折磨自己了吧。”
“没有过什么错?”夜隐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双眸中已染了猩红,“当年,若是我足够强,强到能打赢我外公,强到可以从魔界冲出来,那我就能再把她带回去,说不定,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风吟猜不透这件旧事的具体情节,可却听出了转折,也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悔恨。原来,他不光在怨别人,也一直在怨他自己。而且,很有可能,他最怨的那个,其实就是他自己。
“所以你才如此吗,怨你自己,折磨你自己,一直用这种方式来压制心中的痛与罪恶感吗?”
“有吗?”夜隐觉得自己都恍惚了,自己有这么做过吗?
风吟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溢着深深的同情,她叹了口气,道,“可即使你如此折磨自己,又能改变什么呢?”
夜隐哼笑一声,语气弱了下来,“可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什么?”
“好好活下去吧。”
夜隐看向她,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好好活下去吧。”风吟又说了一遍,说完接着又道,“虽然我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如此怨恨你自己,但我想,你应该并不是造成现在这种悲剧的罪魁祸首。你只是想要阻拦悲剧的上演,却没能成功。但就因为你没能成功,你就要把所有的错揽在自己身上吗,你又不是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为什么要替他承担所有罪责呢?”
夜隐想到了当年,想到了那些所谓的“罪魁祸首”,阴鸷与狠厉一瞬间便布满了整张脸。
风吟看着他这个表情却笑了,道:“你看,你是记得的。那才是你应该怨、应该恨的人,而不是你自己。”
风吟又转过头细细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笑容暖了起来,“你看这间屋子,花了这么多心思,我想,你娘当时必定是十分欢喜的吧。她求仁得仁,有了那段姻缘、有了这间屋子、还有了你,当时一定是天下间最幸福的人了吧。”
夜隐随着风吟的话陷入了记忆里,他的目光盯在虚空中,仿佛看见了娘亲那时单纯无忧的笑脸。
“所以啊,这里装的全是她的幸福。”风吟舒出一口气,又看向了夜隐,“最后,虽然她失了那段姻缘,但她至少还有你,还有这间屋子。我想,失去一样已经够她痛的了,她一定不想再失去这两样了。”
夜隐又看向她,眼中有冷有暖,有迷惑也有清醒,还有一丛隐隐的光在闪耀、在燃烧。
风吟没有躲开他的目光,接着又道:“那时的你,必定也是欢喜的。所以,为了让她能够安心,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像从前那样,欢喜地活下去。这样,她所有的付出才不至于毫无意义。”
好半晌,夜隐一直盯着风吟,像是在看她,却又像是在通过她看向别人。
时间在这样静谧的对视中过了好久,久到风吟都觉得被他看地有些不自在了的时候,夜隐终于动了动,接着,他笑了笑,虽然那笑极淡,也极短,但风吟却知道,他是出自真心地笑了。
这一瞬间,风吟倍感欣慰,心道,还好,这么多力气总算没有白费。
“这样才对,她必定也是如此期盼的。”
夜隐转头看向风吟,像是动了动唇,却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
风吟觉得自己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想着,就他这个脾气,说出来反而吓人,还是就这样不说好点儿,反正自己知道,心领了便是了。想到这里,风吟心中越发轻松起来,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甜甜笑了起来。
这时,夜隐站了起来,没说话,直接朝着风吟走了过来。
风吟直直地盯着他,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但看着他的脸色还好,心里便也没有害怕。
刚才还看着似是有些醉意的夜隐,此时走起路来却已十分稳了,他几步走到风吟面前,低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身看向了屋外,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啊?”风吟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怔住了。
夜隐倒是没有不耐烦的迹象,只看了她一眼,道:“不是你要回去的吗。”
“是来着……”风吟皱起眉咬住唇,点了点头。
夜隐在前面走着,风吟在他后面一步的距离跟着,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太对,他这脸变的,未免也太快了。
“啊!”风吟突然轻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她抬头看了看突然停了下来的夜隐,疑惑道:“怎么停下了,还有事吗?”
夜隐转过了身子,低下头看向了她,“你肯随骆安华来见我,可是还有什么想说的?”
风吟的眼睛眨了眨,咬住了唇,却没有开口。
夜隐也不恼,竟十分有耐心地又补了句,“这是你我之间最后一次相见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以后,就算是想说也没有机会了。”
他这话一出口,风吟突然觉得心头上竟然莫名其妙地涌出了一丝不舍,反应过来时,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赶紧将那不舍驱赶了个干净,说道:“也没什么,我只是……对你那日说的话不太明白。”她抬头看向他,满面的疑惑,“你说,要强大起来,不要只想着依靠我小叔,更不要依靠别人。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我强大起来,我又该如何强大起来呢?”
夜隐顿了顿,似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但最终说出的话还是无比直接:“作为九烈黎的女儿,你一直是风文月和吴继臣的累赘,也是整个将军府的累赘。”
风吟的身子颤了颤,低下了头,“我知道。”
夜隐叹了口气,又道:“也是吴继风的累赘。”
似乎这句话比上一句更能伤到风吟,她猛地抬头看向夜隐,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
夜隐脸色变了变,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却还是没有抬起来。
“你要知道,你身上流着妖族的血,大周朝廷是对你有忌惮的。所以,为了保住你,风文月、吴继臣和吴继风都是担着极大的风险的,若是你无事便罢,一旦掀起什么风浪,朝廷不止会除掉你,还会拿他们三个问罪。”
风吟从前从未了解过这些,一心只以为对自己忌惮的,只是近在眼前的父亲和母亲。所以她此时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夜隐没有给她消化的时间,接着说道:“他们三人中,吴继风对你的感情最为深厚,若是真走到朝廷要除掉你的地步,难保他不会为你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那到时,将军府可能就不单是治罪那么简单的了。”
风吟的唇颤了颤,道:“所以,你才说,不要只想着依靠我小叔,是觉得我会害了他吗?”
夜隐点了点头,“不仅会害了他,还会害了你自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吴继风陷在局里太久了,早就没有了平日的清醒。他为了你不断与你父亲母亲冲突,难保没有一天会彻底失了分寸。”
风吟的身子抖了抖,喃喃道:“不会的,小叔他……一直是很有分寸的。”
夜隐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风吟去看他,问:“所以,你才说要我强大起来吗?”
见她又重新站稳了,夜隐才收回了手,“只有你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不处处依靠别人。也许在重要的时候,还能保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风吟脸上的神色有些急切,她一把抓住了夜隐的胳膊,道:“可是,我该怎么强大起来呢?”
夜隐皱起眉看了看自己的胳膊,风吟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切了,怯怯地收回手,目光却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妖族是无比强大的部族,你身体里拥有强大的力量,只是需要慢慢恢复;而风氏一族拥有着盘古的精魄,在人界有着至高的地位,要不要利用只看你自己的心意。”
风吟似懂非懂,一时难以理清,“这些……”
“这些,也曾是我们想带你回魔界的理由。”
风吟现在无心计较那些,又追问道:“只有这些便够了吗?”
“不够,”夜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还需练就强大的心志,强大到什么都不怕,那份心志是支撑一切的绝对力量。”
风吟看向了他,“那我……”
夜隐叹了口气,“你没有。这份心志,并不是谁都能练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