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初第一次见到季夫人时,才刚刚来到季家不久,还不是一个小结巴。
那时季夫人也还不是季夫人,她是夏家小姐,名叫夏挽之,是季家匆匆忙忙为季凉焰定下的未婚妻。
当天是一场慈善晚宴,夏小姐作为季凉焰的未婚妻,盛装出席是理所应当。
时初见到她时,她正穿着一身全身镶满碎钻的白色晚礼服坐在季家的贵重沙发上,头发规规矩矩的挽起。
“凉焰,这是哪家的小丫头,长的还算水灵。”
时初刚被季凉焰名人打扮了一番,见到生人,小手指攥紧了季凉焰的大拇指,人躲在季凉焰身后不敢出来。
倒是季凉焰回头,漫不经心的玩着她低垂到肩膀之上的羊角辫,将她推向夏挽之,“时初,这是夏姐姐。”
哪怕多少年之后的今天,时初也弄不明白,为何夏挽之在听到她姓氏的那瞬,露出震惊、厌恶和许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夏挽之假模假样去跟时初打招呼,实则早就盯上时初脑后那两个被季凉焰格外喜欢的小辫子,当场便伸手去揪,想要扯散她的头发。
“早就听说过凉焰带回来一个被资助的小女孩,原来就是你啊。”
时初的反应还算快,在第一根头发被她揪痛时下意识的后退,捏着桌角边削铅笔的小刀片划了上去……
“啊!”
惊叫声响彻整个房间。
夏挽之面色大变,捂着流血的手指,不敢置信的盯着时初,“你,你居然敢划我?”
说罢,似是找到了机会,捂着受伤的手指,委屈的靠向季凉焰。
“凉焰,我只是想要跟这孩子打个招呼,谁知道这孩子戾气这么重,竟然用刀片划我,反社会人格这么重,他日养大,是要出事的。”
季凉焰站在一边,淡淡的扫过夏挽之受伤的手指,随即叫佣人送来急救箱,给夏挽之包扎好伤口后,又转去看时初。
时初被扯过一边的头发有几根零散的披在肩膀上,微微凌乱,她慌里慌张的扔掉手中的小刀片,低下头不知所措。
季凉焰勾了勾唇,“真是个小脾气的小玩意儿。”
说着又招呼时初,“你过来。”
时初听话的走到季凉焰的身边,心想一顿教训怕是少不了,幸而她还算抗打,没有来到季家之前,什么苦没吃过,还不是熬过来了。
真与他相隔一拳之距时,时初才发现季凉焰并非想苛责她。
他单手按住她的肩头,取下她小辫上亮黄色的头绳,又拢了拢她的碎发,重新给她扎了扎。
季凉焰靠的太近,温热的气息抚蹭在她的小耳垂上,时初的双手搅在一起,动都不敢动。
整个过程不足一分钟。
夏挽之不敢置信的站在季凉焰的身边,瞪大了眼睛,面色再也挂不住,沉了几分,“凉焰,这丫头划伤了我,你这是要包庇她?”
季凉焰端看时初两边的小辫子,见与原样差不离,满意了,将人推到一边去,兀自从沙发上起身往门外走。
夏挽之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凉焰,你就这样走了么?”
季凉焰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时,睨了眼夏挽之,瞳眸墨黑幽深,细细看来,尽是寒气。
夏挽之顿时噤声,不敢多话。
很快,季凉焰淡声开口,“放心。”
他说着,视线从夏挽之的身上又转移到时初身上,“这小东西撼动不了你未来季家主母的位置,该吃到的教训,她也不会少。”
话虽是这么说,夏挽之心中总是堵着些气,连带去往慈善晚宴会场的路上脸色都没有放晴。
她提前到场,等了约莫半个小时,有侍者靠近她,告诉她,一个自称季二少资助人的女孩在正等在会场门口,没有邀请函,问她如何处理。
夏挽之思忖片刻,“这场宴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放进来的,既然没有邀请函,就慢点打发了吧。”
侍者领命而去。
一场轰动全城的慈善晚宴,迎来送往,皆是贵客。
时初被保镖拦在门口进不去,“对不起,没有邀请函的人,我们不能轻易放进去。”
她那时大抵是真的年龄小,一心只想讲道理,“叔叔,今天是季先生让我过来的,麻烦您进去问问。”
保镖再没有耐心搭理她,兀自赶人,“这里不是你玩闹的地方,赶紧滚!”
说罢,冲着身边几个保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走到时初面前,腰一弯,便将时初连人带裙子凌空架起——
时初瞳眸骤缩,原本红润的嘴唇也褪了色泽,像是被人掐住了声带,“你,你们放我下来!”
保镖得了夏挽之的命令,不管不顾的扯着时初往门外走,要将她带出宴会举办的庄园。
时初不断挣扎,尖叫,用腿勾住外门栏杆,都被保镖用力扯下来,情急之下,她狠狠的抓住保镖的一根手指,牙齿碰血肉,狠狠的咬上去。
抓着她的保镖一时吃痛,一松手,时初就这样从黑衣保镖的钳制中挣脱出来,碾着绿色的草坪滚了几圈,腰眼抵上某样硬物。
是一双皮鞋。
皮鞋黑的发亮,款式是目前市面上见不到的,却让时初有几分熟悉。
她的视线顺着修长的裤腿看上去,恰好对上一双幽深又清冷好看的眸子。
季凉焰的眼睛。
他睨了眼倒在他鞋面上的人,没有去扶,淡声质询,“怎么回事?”
时初小小的手紧了紧,低耸着眼皮,晃晃悠悠的在季凉焰的面前起身。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藏在了季凉焰的身后,“他说,我没有邀请函,要把我赶出去。”
说起话来,含含糊糊,像是口中含了一口水。
季凉焰轻一抿唇,转过身去,用手捏住了时初的下颌,命令道,“张嘴。”
时初先是摇头,见季凉焰眸色冰冷,只好乖乖听话张嘴。
有一口红色的浑浊液体顺着她的唇角淌下来,带着些血腥气,仔细看去,时初旁边的侧牙缺了一颗,说起话来,还有些漏风。
季凉焰的神情阴沉骇人,眸光深深的盯着她缺了牙的位置,指腹摩挲她的嘴唇,扳开,“第几颗了?”
时初说的含糊不清。
她从约莫7岁左右开始换牙,掉了又长,如果她记得的没有错,这该是除了后槽牙以外的最后一颗。
保镖几乎看的呆愣,“季先生,您认识她?”
季凉焰的目光顺着门口蔓延到时初脚下,在炎炎夏日中眯了眼,话说的云淡风轻。
“找。”
“今天找不出来,就用你家小姐一颗牙来换。”
几个保镖脸色瞬变,不光他们,连时初都怔住。
慈善晚宴圈的场地是几百平的大型中央别墅区,屋外有上千平的花园亭台,他们就这么几个保镖,顶着大太阳,在几千平中找一颗乳牙,找上一天一夜,也未必能够找出来。
其中一名保镖甚至还想说话圆场,“季先生……”
却被季凉焰身边的几个保镖拦下来。
季凉焰连理会都不曾,兀自踩着红色的景观地毯往前走。
时初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身后,抬头去看,整个视线中仅剩下季凉焰一个人的背影,高大又宽阔,仿若可以永远坚挺不会倒下。
这个背影,时初一记就是将近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