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的烛火晃晃悠悠,衬得女子的脸上忽明忽暗,灯影迭迭。
周煜霖侧脸去看,心神微荡,他有种冲动,想把她搂在怀里。
然而,他未动,只笑道:“我是二哥的人,吴华的这个把柄,该有谁出面送比较合适呢?”
慕晚珂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亭林忘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贤王这个时候,巴不得两人决裂,何不适时让他伸上一脚。”
“漂亮!”
周煜霖心神一动,顺势捏过了她的手,用力的握了两下,瞬间又放开,“晚晚,事不迟疑,我这就去。”
慕晚珂只觉得手上一暖,又一冷,并未在意,羽睫轻动,微微颔首。
“小心些伤口。”
周煜霖一听这话,目光幽幽的看着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慕晚珂被他看毛了,没好气道:“还有事吗?”
“有!”周煜霖甚是诚实的回答,“你用什么办法让吴华开口说真话?”
慕晚珂脸色一红,佯装淡定道:“男人要说真话,无非两个条件,一是痛不欲生之时,另一个便是欢愉到极致时。”
周煜霖半晌才道:“你用的是后一招?”
“嗯。”
顺便让人喂了他一些迷幻药。只是这话,慕晚珂不想说出口。
“你又如何知道,男人欢娱到极致,便会说真话。”
慕晚珂面色暗红,磨了磨后糟牙,咬着唇瓣道:“医书上说的。”
“哪本医书,可否借来一阅?”
“你……”慕晚珂抬眼,眼前的男子肤色古铜,长眉入鬓,眼波流转,顾盼间多了一份说不清的意味。
她的脸色又红了几分,哭笑不得道:“丢了。”
周煜霖凑近了,声若游丝的在她耳边道:“等这事儿忙完了,晚晚好好与我说道说道,这个补偿我很喜欢,太喜欢了!”
慕晚珂对着他的背影,轻轻的瞪了一眼,然而嘴角却小小的掀了一下,笑意淡淡流出。
他护她平安,她便还他惊喜。
做人,须恩怨分明!
周煜霖自慕府出来,迎风而立,站了许久,一脸的肃杀,浑不似往日的模样。
阿尹踌躇上前,“爷,是不是往那边去?”
“不必。”
且让他安心的念几日佛经吧,到时候他要给个天大的喜讯给他。
“再有一个月……”周煜霖的声音极低,仿佛从喉咙时发出。
阿尹却听得分明,“爷,什么事情还有一个月?”
周煜霖回首,深看他一眼后,答非所问:“往万花楼去,你亲自去贤王府一趟,就说我请他喝花酒。”
“这个时候?”阿尹微惊。
“正是这个时候。”
“爷的伤口……”
“无事!”
周煜霖再不发一言,跃上马车,凛凛杀气尽去,只余下远山般的沉静悠然。
许久不曾见过爷这般模样了,看来刚刚与六小姐所谈之事,极为重要。
“阿尹?”
“爷,阿尹在。”
“你觉得爷聪明不聪明?”
“爷聪明绝顶,阿尹再没见过比爷更聪明的人。”
“可是,为什么爷觉得,自个在晚晚跟儿前,像个白痴?”
“这……”阿尹怔愣,挠了挠后脑勺,一脸为难。
周煜霖幽幽叹了口气,“阿尹啊,帮爷查查顾家的人,现在身在何处?”
“顾家,哪个顾家?”阿尹只觉莫名其妙。
“华陵顾家。”
阿尹心神一紧,忙道:“是,爷!”
马车横越沉沉夜幕,径直向万花楼走去。
慕晚珂回到自己院里,刚入厅堂,便愣住了,福伯,师爷,李平,杜嬷嬷一个都不少,目光或怨憎,或恼怒的看着她。
看来昨夜自己涉险一事,已被他们知道了。
慕晚珂瞪了李平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不能怪我,小姐身上的衣服沾了血迹,哪里瞒得住。”
话音刚落,福伯与杜嬷嬷走到她面前,扑通跪倒在地。
“小姐不为自己,就算为我们两个老奴,也该万事小心。万一小姐有个什么,我们俩也只有死路一条。”
慕晚珂头痛的看着他俩,朝简威递了个神色,不料这厮抚着须道:“大事未成,小姐以后再不可涉险。”
心里说不出口的暖意,夹着混淆难辨的情绪,慕晚珂苦笑道:“我错了,以后再不敢如此,都起来吧。”
杜嬷嬷尤不甘心,恨声道:“小姐可得记着这话,若再有下次,嬷嬷定不依,先一头撞死了,也好过这样担惊受怕。”
慕晚珂亲自扶起她,点头如捣蒜,道:“好了,好了,我都听你的。都早点回去歇着吧,我实在是累的很。”
福伯拉起她的手,把了把脉,道:“嬷嬷,让厨房多做些清火滋补的汤,放些参须,早晚侍候小姐喝,这几日夜间点了安神香。”
“放心!”
众人离去,嬷嬷侍候小姐洗漱过后,一边散开她的发,一边心疼道:“小姐这几天脸色难看的紧,眼下的青色越发看得清,日后早些安睡。”
慕晚珂听话的点点头,一脸疲倦道:“亭林他们应该比我还累。”
杜嬷嬷扶她进了被窝,倒了杯温水,仔细送到她唇边,给她润了润唇。
“煜王是男子,将来是要登顶的,他不累谁累。小姐是个女子,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累着了奴婢心疼。”
慕晚珂缓缓闭上眼,喃喃道:“嬷嬷,累就对了,舒服是留给死人的。你上来陪我睡吧,这天儿,越发的冷了。”
“明儿个咱们就烧地龙。”杜嬷嬷把慕晚珂搂在怀里,如同小时候一样,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迷迷蒙蒙间,慕晚珂似又回到了江南慕府那间破了风的小屋。
那个时候,她的身边还只有杜嬷嬷和福伯两个人。
“嬷嬷,再帮我说说姨母生前的事儿?”
杜嬷嬷长长叹了一口气,未曾开口眼睛便已湿润,哽咽着开了口。
慕晚珂张了张嘴,却又止住。
算了,杜嬷嬷若是知晓了姨母惨死的真相,只怕受不住。
这事儿并非光彩,瞒着吧,也省得嬷嬷夜不能寐,恨之入骨。
许久唇边慢慢浮上一抹淡嘲,慕晚珂暗道:慕善修,这笔帐我会慢慢和你算的!
深夜的慕府,死气沉沉。
闫氏床前,周氏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盏,奉送到面前,“夫人,该喝药了。”
闫氏面色苍白,慢慢睁开眼睛,见是周氏,轻轻叹出一口气。
周氏心底暗暗吃惊,短短几日闫氏像是老了十多岁,脸上爬满皱纹。
双手抚上自己的脸,悲从心来,周氏忍不住背过身抹泪。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闫氏恨声道。
周氏被骂,忍不住瑟瑟发抖,一口气堵在心口出不来,索性哽咽道:“夫人,这日子可么过啊?”
怎过么?
闫氏双目含泪,当场变了脸色。
一夜之间,山绷地裂,能倚靠的男人和儿子都入了大狱,她头顶的天,塌了。
只是入狱,倒也罢了,只要留着命在,总有复起的一天。
谁又知,屋漏偏逢连阴雨,连刑部大狱都出了事,也不知他们在里头,是生是死?
慕府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闫氏只觉得心里火急火燎的烧起来,烧得五脏六腑生疼。
“府里,还有多少人?”
周氏抖着一张唇,勉强道:“除了赎身出府的,余下的就几房家生子,七零八落的没几个。”
闫氏道:“索性一并放了去,也省得留着是个祸害。”
周氏哀哀点头。
哪里是祸害,早已经用不起了,月银一发,中公的银子所剩无几。
“各房院里,留一两个忠心的,余下的都放出去。”
“是。”
“公中还剩下多少银子?”
周氏眼皮一跳,摇头道:“夫人,还有几千两银子。”
“什么?”闫氏眼光直射,惊的变了脸色。
“夫人,光今日打点出去的银子,就如流水一般,偏还没个准信。能剩下几千两,已是儿媳妇私扣的。”
周氏又是抹泪。
竟已至此,慕府竟已至此!
闫氏伤心欲绝。
她嫁进慕家几十年,也经历过几次血雨腥风,都有惊无险的过来了,独独这次……连老爷都进去了,这慕家还有什么指望。
闫氏挣扎着从床上直起身,指尖深隐入掌,咬牙切齿。
“可恨那贱妇,至今不曾出现,我慕家也不曾愧对她分毫,她……她……竟然狠心至此。”
一句话把周氏心底的恨意勾了出来,她厉声道:“夫人,这个女人心狠手辣,府里的事,说不定就她弄出来的。”
“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闫氏仰天一喝,跌倒在锦垫上。
郡王府内宅。
平阳郡主愁眉苦脸歪在榻上,四更的更鼓敲响,丝毫没有困意。
这样睁着眼睛到天明的日子,已然有数日了。
帘子一掀,曹嬷嬷进来。
“郡主,都打听清楚了,慕府三位爷只是受了点皮外伤,那府里急得不行,到处花银子在打点呢。”
平阳郡主垂着眼眸,道:“好好的,怎么又出事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郡主,老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慕府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