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陆斯普王国首都,欧罗城。
由圆顶高塔建筑群构成的皇城内,明明寒冬未过,花园中却已是百花争艳,大如石磨的千层香,如同五彩蜜蜂、在微风下发出悦耳轻吟的唱诗草,以及枝干嶙峋、盘曲错折的瞭望乔,以及其他无数千奇百怪西大陆特产的植物,将整座园林点缀出浓浓的异域色彩。
此等艳景,即便是在西大陆其他地方都不多见,很少有人能够凑齐如此繁多的珍惜草木,因为其中绝大部分植株都娇贵无比,对环境要求极为苛刻,无论是气温还是湿度、土壤,除了欧罗这处被众神祝福过的土地,其他地方,即便想要移栽,也很难成活。
如此良辰美景,却只有少数位高权重的臣子,以及得宠的贵妃皇子才能有幸看到。
若非国王陛下召见,任何人胆敢进入园中,无论事出何因,都将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
这里是斯普皇室的自留地——更确切来说,是那位勤政却又性格暴戾的陛下的后花园。
然而此刻,园林景色最盛的湖心亭中,却有一伙不速之客悄然出现。
玉桌旁坐着一个身着纯白锦袍的男人,剑星眉目,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双目微阖,却难掩俊朗英武的气质。
仅从外表上看,似乎很难判断男人的年龄,干净到没有一丝皱纹的眼角,与二十几岁正值轻壮的青年无异,可那身上散发出的不怒自威,却明显是历经世故、位居高位多年才会形成的气质。
男人仅仅坐在那里,除了轻轻敲打在桌上的指尖,仿佛连呼吸都不存在,所有第一眼看到的人,都会下意识涌现出一个想法——
一把剑。
这个男人就像是一把剑。
这种感觉其实有些可笑,男人身材虽不算薄弱,但与那些常年跟剑打交道的剑士相差甚远,除了无形散发的气势外,男人倒更像一位风度翩翩、学富五车的英俊权贵。
除了男人之外,凉亭内还有另外一人,却并非坐在桌前,而是静静站在男人身后三米处,身上穿着西大陆常见的侍者束衣,长相也是随处可见的大众脸,即便看上许多眼,转头便会忘记。
如果非要说这名侍者有什么独特之处,便是他胸前牢牢抱着的那把长剑。
与其说是巨剑,不如用“加长加大版的锉刀”来形容。
剑身上缠着层层墨青色粗布,厚度却极为夸张,竟然足有宽度的一半,让人根本想象不出那粗布之下的剑刃该有多厚。
难道是跟狼牙棒一样,凭借最原始的力量砸人?
收到嬷嬷提醒而退到亭外的侍女们,偷偷看向那把怪异的长剑时,总会生出这种微妙的想法,却很快又因为那名长相太过普通的侍者而很快忘记,然后微红着脸,偷偷留意那位散发着成熟魅力的神秘贵人。
大约五分钟前,这两个人仿佛凭空出现,就这么站在亭中,而周围的护卫与结界,却没有发出丝毫警告。
直到一位准备进入亭中打扫的侍女抬头,才发现突然出现的两人,结果还未等尖叫,就被那位早就退养很久未曾出现的老嬷嬷捂住嘴,然后示意所有人退了出来。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整个皇城也没有出现任何入侵者的警示,一切都像是两人未出现时那样平静。
最近几年才入宫的新人们,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亭中那位的身份,很有可能比他们想象更尊贵。
而那些入宫多年的“老人”,远远看到男人轮廓的刹那,便迅速垂下头,一面自己无意间的视线引起对方不悦,同时也借此掩盖住脸上浮现的震惊。
又过了一分钟。
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刮过园林上空,三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凉亭廊道的入口处。
两位魔法师迅速后退,位于中间的黄袍中年男人,抬起雕龙绘凤的袖口,轻轻擦去额上的汗珠,调整好呼吸,快速而又不显紊乱的疾步走进去。
整个皇城,除非遇到紧急情况,否则不允许任何人浮空,这是对皇室的尊敬。
现在明显不符合遇袭的情况,而能够无视规则强行渡空而来的的男人,其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实在是抱歉,下面的人办事太不利索,传讯耽搁了一会儿……让您久等了。”
一进亭中,斯普国王格格雷恩便苦笑着拱手示好,刚刚拭去的额角,再次浸出几滴汗水。
白袍男人指尖一停,缓缓睁开眼睛,脸上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起身还礼道:“陛下言重了,不过是等了六分钟而已。”
此言一出,格格雷恩半曲的手臂猛地抖了一下,左胸口开始咚咚直跳。
然而还未等这种恐惧进一步蔓延,白袍男人便挥了挥手,回到桌旁示意他坐下。
“陛下不必如此拘谨,今天来并非是有什么急事,而且我也算是不请自来,更没有让陛下道歉的道理。”
格格雷恩诚惶诚恐的坐下,心情稍稍安定,却不敢再让对面的男人亲自给自己斟茶,赶紧起身拦住,改为对方添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知莫雷先生突然莅临,是有什么吩咐?”
“既然陛下问了,我也开门见山。”
莫雷举起茶杯,轻抿一口,“陛下也知道,前阵子犬子犬女去了一趟巴布大陆,带回了一些有趣的消息。”
格格雷恩跟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在飞速思索,一时间有些担惊受怕,是不是那几位小祖宗遇到什么事了?
可想来想去,那三位小祖宗前所未有的首次集体行动,放眼整个世界,恐怕都没有能够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存在。
为了谨慎起见,格格雷恩决定保持沉默,维持着恭谨的笑容,静静等对方说下去。
这种谦卑的态度,似乎根本不该出现在一位国君脸上,可格格雷恩不但没有丝毫厌恶,反而认为是理所应当。
因为眼前的男人,是当代辰家家主。
虽然贵为西大陆皇族,斯普王国当代君主,但格格雷恩却十分清楚,自己今天看似滔天的权力和地位,斯普王国广袤无垠的领土,实际上都不过是对方一句话的事。
斯普王国的前身,那个昙花一现般的国家和皇室,就是因为权力与野心的膨胀,而对辰家生出了违逆之心,结果还未等露出獠牙,在施行计划之前,仅仅一天时间,整个皇室便被屠灭殆尽,所有参与的大臣也悉数被捕。
这才有了他们盖利茨家族一步登天的机会。
身为第二代国君,格格雷恩能力绝不算强,甚至可以用平庸来形容,唯一的优点便是识大体,知进退。
也就是俗话说的“心里有点数”。
西大陆古往今来,不知有过多少朝代更迭,有的盘踞大陆数百年,有的如烟火般转瞬即逝,唯独辰家族始终屹立不倒。
所以国王的后花园,对方可以来去自如,甚至身为国王的自己,要在第一时间赶来见面,无论当时是不是在朝会,是不是在出恭,甚至是不是在都城内。
格格雷恩不清楚来晚的后果是什么,也不清楚这位家主等待的底线是多久,他只知道一件事,当那位家主敲点在桌上如时钟般精准的手指,在自己到来前停下,自己的下场将会极为凄惨。
好在这位家主不会无缘无故过来游玩,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会不会耽搁见面的时间。
自登上皇位以来,格格雷恩之前只在这座花园中见过对方一面,眼下仅仅只是第二次。
但每一次与这位家主见面,对方那锋芒不显却不怒自威的气势,总能让格格雷恩感受到一种窒息般的压力,恨不得解开领子大口喘息。
上次见面,莫雷提了提与精灵族边界的划分,格格雷恩便痛快割让了一大块领土。
这次,对方却提到了那三位,格格雷恩不由更加忐忑,担心要付出更多利益。
只要对方一开口,他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好在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不是那三位公子小姐出了事,莫雷却给出了另一个更为震惊的答案。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格格雷恩怔了两秒,完美控制的神情终于露出了一丝愕然,几乎是下意识问道:“您……您要去哪?”
话音刚落,格格雷恩脸色大变,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惶恐,
辰家家主的动向,也是随便能够打听的?
慌乱之下,格格雷恩正要开口道歉,想办法收回前话,莫雷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忿之色,只是缓缓摆了摆手。
仅仅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却像是有着奇特魔力,瞬间让格格雷恩安下心来。
“巴布大陆那边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我那三个心气高到天上去的孩子,稍微吃了一点亏,当然这也是件好事,不过作为父亲的,总归是要去讨个说法。”
莫雷语速平缓,音调也极为平淡,可在格格雷恩听来,却无异于一道炸雷在耳边响起。
辰家三剑士吃亏了?
谁能让他们吃亏?
格格雷恩脸色变幻了一阵,终于想到另一个超级家族。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有人能让那三位铩羽而归,恐怕也只有波鲁什家那位号称“第一剑圣”的纳乌拉了!
仿佛找到了答案,格格雷恩却马上有了更多疑惑。
不是说纳乌拉已经跟随讨伐队前往大陆了吗?
难道已经回来了?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开始着手征召各地公会力量,同时派使者去那几个大部落,无论用什么方法,尽可能拉到更多援助。”
格格雷恩表情一滞,愣了几秒,才理解话中的含义,心脏再次猛跳了几下,满脸错愕道:“您、您不会是想……”
格格雷恩已经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这位辰家家主不会是疯了吧?竟然在这种时候想要染指巴布大陆?
难道西大陆的统治,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了吗?
格格雷恩手心满是汗水,虽然现在巴布大陆大量战力前往渊域,前不久更是遭受了神使和异人的袭击,绝对是防备力量最为孱弱的时期,这时候大举进攻,的确是最佳时机。
可问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巴布大陆再如何虚弱,底蕴在那里,依旧是个庞然大物,想要一口气吞并某个大国,无异于痴人说梦。
格格雷恩更深一层的担忧,则是源于异人的威胁。
要知道西大陆也有渊域口,虽然并不活跃,就像一座死火山般沉寂不知多少年了,但终归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数月前,便有一位神使悄然进入西大陆,幸好被辰家提前察觉,这才没有引发更大的危机。
一旦巴布大陆重燃战火,西大陆这边投入大量战力,双方最终两败俱伤,无论谁赢,都会让那些神使获利。
想到这里,格格雷恩眼中的隐忧更甚,嘴唇下意识抿紧,不知该不该在这位面前,勇敢提出异议。
莫雷淡淡瞥了一眼,将格格雷恩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脸上现出几分不屑,却也多了几分欣赏。
“我没有进攻巴布大陆的意思,不要想太多,之所以让你准备,是因为……我有预感,接下来这场风波,西大陆也无法幸免。”
莫雷拍了拍这位风评中庸的陛下肩膀,擦肩而过时,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的去向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格格雷恩蓦然被拍了一下,立马有种荣幸感,可随之而来的警告,又让他立刻清醒过来,下意识做出应答。
没人注意到亭中何时少了两个人,当宫女们回过神来,国王陛下已经面色威严的从亭中走出,似乎要去处理什么事宜。
皇城外。
装饰朴素的地龙车,在一座规格普通的庭院外停下。
院门打开,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脸。
“父亲,哑叔。”
斯坦拉奇笑着将两人迎进来。
莫妮卡与博赛拉也来到门前,纷纷行礼。
“这边都已经布置妥当,可以出发了。”莫雷挥挥手,就要进屋。
斯坦拉奇跟在旁边,犹豫道:“父亲,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万一这是陷阱呢?”
莫雷蓦然转身,瞪了这个大儿子一眼,斯坦拉奇赶紧低头。
“既然那个胖子敢邀请,我自然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