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了小宇,他细心地留一盏小灯给怕黑的“艾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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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爹地,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和妈咪来台北?巴比呢?”宫震亹拧皱眉头,迭声问出满腔怒火。
小宇一口嚼着香浓的巧克力,一面啜饮果汁。“巴比好坏,我不想拉小提琴,他就打我小屁股……”哇塞!爹地的巧克力真好吃。
“所以,妈咪为了维护你,就带你离家出走?”宫震亹私下臆断,这倒真是迷糊艾眉会做的事情。
不回答爹地的猜测,可没代表他说的话是对的,小宇自顾自悠哉地吃着巧克力。
这个时候不多吃一点,那个臭巴比又要用“吃糖会蛀牙”这种歪理,不准他吃甜食。
“明天爹地带你和妈咪回家,我倒要看看邵乔要怎么向我解释!”区区一件小事就能闹到妻子、儿子相携离家出走,他这巴比做得还真轻松。
“爹地,我不想回家,我要住在这里!”听到爹地要送他回去,他忙放下手中的果汁、零食,赖到他身上嚷嚷。
在吵嚷的同时,电话铃响。
“一定是巴比,我们都不要接。”他抱住爹地的脖子,不让他接。
“好,不接,我们让巴比紧张一下。”宫震亹抱起儿子,戏谑地盯着话筒。
电话铃响停止,自动切换成电话答录。
“震亹,小宇有没有到你那里去,如果有……”艾眉的声音自话筒里传来。
怎么会?她不是正躺在卧室里面睡觉?尽管浇上一头雾水,他还是手脚俐落地放下小宇,伸过长手捞起话筒。“我是宫震亹,你是艾眉吗?”他再次确定。
“我是!震亹,小宇告诉邻居,说他要去你那里,我们打了一下午的电话都……”她焦虑的声音自话筒中传出,引得小宇一阵惭愧。
“小宇人在我这里。”眼睛盯着儿子,宫震亹脸上有着责备。
“太好了!明天我们就去接他……”电话那端,艾眉明显地松了口气。
“不用了,让他留在台北玩几天,等他玩够了,我会亲自送他回去。”
“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很多困扰?”
带来困扰?不是的,他带来的不是困扰而是惊讶!里面那个酷似艾眉的女孩……他竟迫不及待想要摇醒她、和她面对面……
收了线,他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小宇,久久不发一言,宠溺的表情让严肃取代。“说话,里面那个女人是谁?”他问着小宇。
“她是欢欢阿姨,我没跟你介绍吗?”说话其间,小宇又塞进一颗巧克力。他从来没怕过爹地,虽然很多人都说他很凶,可是,爹地绝不会对他生气或修理他。
“你刚刚为什么骗我说她是妈咪?”他拿走巧克力,正色地蹲在他面前。
“有吗?我没有告诉过你她是妈咪呀!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猜的,自己认错人还要怪我,大人真不讲道理。”他嘟起嘴,一脸委屈。
宫震亹认真回想刚刚他们的每句对话──是啊!他从没说过一句她是妈咪,顶多是用“委屈”、“哀怨”的表情来诱导他的认知罢了。这个小狐狸,以他这种奸诈的性格,二十年后,商场上还有谁可以与他争锋。“她是谁?你从哪里找来的?”他沉着声问。
“爹地,你是不是觉得她长得很像妈咪?我刚刚看到她时,也是这样觉得呢!欢欢阿姨是很好心的阿姨哦!她借我电话卡打电话给你,你没开机,她又好心送我回来,然后看到你不在家,她不但没有把我丢给警卫伯伯,还带我去动物园玩一整天,到最后又陪我回来,陪我等你……”他滔滔不绝地推销着欢欢阿姨的好,她要是能当上他的新妈咪就更好了。比起夏倩那个不及格的“吓”死人阿姨,这个欢欢阿姨至少可以拿到九十九分。
“你是说你在街上碰到她,然后就和人家混了一整天才回来?”
“你又不在家……”他瘪瘪嘴,这表情昭告天下,错全在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爹地身上。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有不良企图,想绑架你怎么办?”
“不会啦!她长得和妈咪一模一样,心地也一定和妈咪一样善良。”
“坏人不会在胸前别名牌,告诉人家──我就是坏人。”
“不是啦!欢欢阿姨要是想拐走我,就不会送我回家,也不会留下来陪我等你,等到这么晚、这么累,她已经两天没睡觉了……”
“你连人家几天没睡觉都弄得那么清楚?不管!你现在去摇醒她,我要和她谈一谈。”
“你要叫她离开吗?她陪我逛动物园时一直打呵欠,我问她是不是很累,她还说不会,她真的很好心,爹地,你不要叫她走,好不好?”除了极力促销她的好心肠外,目前他实在想不出来能用什么办法,让爹地留下他的欢欢阿姨……啊!有了!
“爹地,你说要留我在台北玩几天,你要上班,带着我铁定很不方便,你可不可以让欢欢阿姨来陪我?”
“这种事不用你来担心,我先去洗澡,出来前,我要你把她弄醒。”抛下一个无可商量的眼光,父子两人一起回到主卧室。
小宇带着不忍的眼光爬上爹地那张软软的大床,宫震亹则抽了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入浴室里──预想起等会儿的面对面,他竟有了一丝期待。
半小时后,他穿着休闲服走出浴室,不但没看到清场过的卧房,反而在床上看见一对相拥而眠的男女。不用猜疑,睡死的女人是不会自动飘出门外,而新加入的男人自然是那个满怀不忍的小鬼头。这世界上唯一敢漠视宫震亹命令的人,就是邵宇了。
走近床的一侧,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女孩的脸,弯弯的眉、浓浓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和滟红的唇瓣──怎会有两个人长得那么相像?像到连他这个和艾眉共同生活了五年的丈夫都会错认。
也许,明天等她清醒,他该好好问问。
看着她在梦中仍然微微皱起的眉峰,他不禁思忖,是什么梦,让她这般不开心?下意识地,他怜惜起她的不开心,伸出手轻轻、轻轻抚去她眉角的皱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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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好软,棉被好柔,贴着丝绒般的缎被,席欢这一觉睡得好舒坦。闭着眼睛不愿醒,怕一醒来,她又是在那间窄得压迫人呼吸的二坪房间里,成堆的稿件、成堆的进度催促着她不停工作……一缕淡淡的男人体味刺激了她的嗅觉神经。有男人?她一惊,倏地坐起,环顾四周,她看到躺在自己身侧的小宇。是他……席欢失笑起来,潜意识里接受了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的男人香。
眼光扫过房里的高级装潢和摆设,这里是小宇的家吗?看来她让人收留了一个晚上却不自知。
悄悄起身,小心地不吵醒身边的小人儿,她到浴室里漱口洗脸后,轻轻走出房门。
经过一个古色古香的起居室,她走下楼梯。那是一个占地约五十坪的书房,其中有两面墙钉了造型优雅的木质落地书柜,书柜里摆满了各式各类的书籍。邻窗处有一个褐色、中古世纪风的书桌,桌面上除了桌案组外,还有一部电脑。另一面墙则是一组牛皮沙发、音响和小小的吧台。按捺下想冲到书柜前翻书的欲动,她快速走下楼梯。
刚走下楼梯,席欢就从落地窗看到门外的花园,餐厅方向传来的流水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转头望去,看到餐厅外的飞瀑小泉造景,绿意盎然的植物欣欣向荣地往上生长,一棵不知名的乔木正开着粉红色花朵。好美的餐厅、好美的房子,这种昂贵的高级屋子,对她来说是人间仙境──现在她能想像刘姥姥逛进大观园的心情。席欢低眉一笑,对自己摇摇头,这是有钱人的世界,不是她这种人该多作想像的。
走过餐厅,她想打开门,准备离开这场意外的“春梦”,却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止住脚步。
“你准备走了吗?”
宫震亹自席欢一下楼时就开始观察她,她矜淡的气质、从容的姿态,她自嘲的微笑,她跟全世界都有仇般的愤世嫉俗……他知道,她不是艾眉!
转过身,席欢这才注意到,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他高大的身形优雅地靠在椅背上,一张寻不出缺点的完美脸孔似笑非笑地对着席欢,他的注视让她屏息,心跳不受控地加速跳跃。她肯定见过他,只不过忘记了是在哪里?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一步,好多年没有和男人打交道,面对这样一个魅力四射的男人,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直觉告诉她,她应该转身就跑,从此和这个人再无交集,可是不明所以地,一丝教她舍不得离去的牵绊,留住了她的脚步。
看着席欢的脸,宫震亹有些闪神,她长得好像好像……想起艾眉,那个爱哭爱笑,没有行动能力的女孩子,在那个没有人支持他的苦难里,是她一路陪他走过来,她依赖着他的照顾存活,而他依赖着她的“依赖”生存。一直以为他们会这样相互依赖到终老,谁知……上天总是有祂的不同安排。
两个人沉默相对,各有各的心思,宁静的空间形成了尴尬。
宫震亹率先甩脱他的恍惚,再问声:“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席欢,邵先生,我想我应该回去了。昨天,谢谢你……”小宇姓邵,那么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小宇口中的爹地了。她远远地站在门边,和他保持好大一段的“安全距离”。
“你张冠李戴了,我姓宫不姓邵。”看着她小心地刻意维持两人间的距离,他觉得十分有趣。女人看到他向来只有想尽办法往他身上贴,没有人会把距离拉的这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