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她父兄的款待太热情,还是五弟……
她一会儿就不想了,只道:“过一晚,看看情况,咱们也可以回家啦。”啊,只有这么一天,真不过瘾。“那妳弟弟呢?”下落不明了?
“我家弟弟?喔,没事的啦,绝对不会有事,因为他姓纪啊!”她一捶自己胸膛,相当肯定的。若是摆不平的话,他一定会想法子回来找兄长讨饶,所以表示他现在还逍遥地不知在哪儿混呢。
“……妳也是老说自己没事,结果,还不是受伤了。”他不赞同道。
她张口正要咬包子,闻言又是呆住,移动黑色的眼珠看着他。
“怎么?”他不懂她的停顿。“……青衣啊,那是什么?”她干脆指着旁边放的黄色东西转走注意。
“啊!”他出乎预料地无措,彷佛是一处隐密赤裸裸地被看见了,“这是……之前说要做给妳的衣裳。”好热,是他的头还是脸,房内,一瞬间烧滚了。
“咦?是吗?”纪渊两三下吃完包子,很是好奇,愉快地道:“让我瞧瞧啊。”站起身,横过桌面就要拿取。
“不行!”看她指尖才触碰到,他突然一阵紧张,手也伸去压住。
“哇!”她要抽却抽不起来,一个没防备,半个身体趴在桌上,胸腹处刚好是包子,全给压得扁扁的。“喔……青衣啊,你怎么了……”她呻吟侧首,不解询问,语尾却吓得消失。
他的表情有些气恼,薄薄的脸皮烧得红透,活似要滴出血,一双眼儿不晓得为何水亮水亮的,还带点朦胧淡雾……
呃啊……青衣一定不晓得自己的模样看来好……好煽情啊!纪渊两手一撑,忙直起身体,摀住曾经肇事的嘴巴,闪远了点。“青衣,你没有骗人?那东西,真的是要做给我的衣裳?而不是你、你害羞的里衣里裤?”她也很害羞地问。不然干啥这等反应?
他自己都错愕的行止失常了,又怎么回答她?闭了闭眼,确定自己思绪平稳,他拿起那件披风,缓缓走到她旁边。
“啥啦?”她背脊贴住墙,义勇地撇开脸,绝不再给自己“不小心”去轻薄到他的机会。因为……已经不可以了,结束了。
不晓得她心里的挣扎,司徒青衣轻声道:“转过去,好吗?”
她飞快瞧他一下,不明白他怎么变来变去的。迅速收回视线,还是战兢听话。
司徒青衣拉开披风,由后披在她背肩,指间处,察觉她轻轻颤了颤。
“妳冷吗?”他问。
“因为窗还开着嘛。”刚好有借口,她顺手就掩住。
“……纪渊,冬天到了,我做一件披风给妳,让妳挡风防冷。”流泻而下的黄浪,刚刚好到踝边,伴随着细致的青色波纹晃荡,简单纯朴,落落大方,不会强夺目光,只教人温暖舒服。
“喔,谢谢。”她看着美美的新衣,手掌要摸,想到些什么,拉起另边衣袖把自己掌心擦干净了,才爱惜地抚两下。“咦?看起来比较硬,但是好软喔。”好顺好柔呢!
睇着她新奇的神情,他微微一笑。
“纪渊,妳晓得为何我不参与王爷的“霓裳羽衣”吗?”
她好像有些讶异他的问话,但却是蹙眉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放弃,道:“我不晓得,可是,衣服是拿来穿的,我也不懂城里人好像提到这事儿就变得杀气腾腾,又不太光明的样子。”
她的形容很直接,他笑出声,让她不觉侧目。
“妳说的是,衣裳是穿在人身上的,而做衣裳的人,做的也是心意。客人如果想要美观,那裁缝师傅就将自己能够给与客人美观的心意加在里面;如果想要能保暖,那么裁缝师傅在缝线时,便有着希望对方不会寒冷的心意。但是,“霓裳羽衣”我做不出来,因为那是仙女之衣,而我是凡人,并无神来之手,勉强去做也没有用,而且……”
“而且你对那个……王爷没有心意?”还是郡主啊?
他的笑意不觉更深了,柔声道:“是啊,那位王爷,有权有势,绝不会受冷,也绝不缺尊贵美丽的衣裳,他要的,不过只是一个排解无聊的游戏。但我,只会做有心意的衣服,而不会做游戏里的角色。”
“我知道我知道,又是司徒老爷爷教你的嘛,你们家裁缝三代,都是这样的。”她跟着点头。跟其它人比起来,他的手艺普通,真的并无特别之处;但是,他的心意却是真实的。或许忽略的总比被领受的多,但他做得自己开心,那就行了。
这样的事……好像也只有她会听他说了。司徒青衣眉目温雅。
“青衣,那这件披风里,你放了什么心意?”她翻过身面对他,玩笑地问。“哎哟,其实,我猜也猜得到啦,大抵就是纪渊不要太吵,纪渊不要太烦,或者,纪渊不要老是缠着我……”她扳起手指,一个又一个地数着。
司徒青衣却是凝视着她。
刚刚在缝衣的时候,他是何心思……是何呀?
是给单纯义结手足的?还是给名为纪渊的清朗姑娘?
呼吸莫名加速,他大大地惊讶。
他明白自己性格迟缓,有很多事情,与其说没有感觉,倒不如说需要慢慢体会,而现在,这种依恋不舍的心动……又是什么?
一阵急促的锣鼓敲打忽地哄破宁静,震撼街巷!
只听有人在外头大喊:“着火啦!着火啦!”
“咦?”纪渊闻声,探头张望,果见不远处火光闪冒。她张口结舌好半晌,才拉拉还在发楞的司徒青衣的衣角,指着那个方向,说:“青衣啊,那里是不是你的裁缝铺?”
第八章
滴答、滴答、滴滴、答答……
“好惨……”纪渊望着宛如涂满黑炭的铺子,皱眉喃喃。
虽然房子还在,但是里头的东西几乎都完了。晚上暗一点瞧还好,天亮了看起来真糟糕啊……
身边有人越过,她定睛,见是忙了整晚救火的司徒青衣。
他鬓发微乱,衣服已经湿了大半,也不知是水是汗,迥异平常整齐干净的仪容,模样看来稍嫌狼狈。他一语不发,也没太多表情,只是弯身开始整理满室的狼藉杂乱。纪渊没有迟疑,一脚跨进积水的店铺,动手帮忙。
裁缝铺传承三代,虽也曾遇过天灾,但却始终安然屹立,而今,在他手上,却遭逢如此大火,许是祖先庇佑,未及全毁,但怎不教他自责?
这是他从小成长的地方啊!
未曾歇息,司徒青衣汗如雨下,只是将一件件能用或不能用的东西分开来,等他发现本来到腿边的污水几乎只剩一半,始才抬眸。
“一千一百一十二、一千一百一十三……”纪渊蹲在门边,手里拿着瓢子,边数念着,边动作将水舀泼出去。
她的衣裙几乎因为蹲姿而泡水脏秽,但她没有在意,只是重复着舀水。
他见状,不禁出声唤道:“纪渊。”
“嗯?”她回过首,脸容因燃灰乌漆抹黑的,连头发都乱糟糟。“你累啦?还是饿了?想休息?我还有几个……呃,被压扁又冷掉的包子。”
“……我以为妳回去了。”他望着天色,又夕阳了。
“啊?为什么?我一直在这里陪你的啊。”她这么没有存在感啊?真伤心。“哎呀!对了对了,青衣,有东西给你。”她突然叫道,从旁边拿起一块颇有重量的木牌,已经被擦拭干净。木牌原有的粗绳不见了,但上头清晰可见“司徒裁缝铺”五字。
“是司徒老爷爷留给你的招牌啊。”她双手呈举给他,两片袖子黑得不成样,还有些磨损破裂。
他移目望着她黑面露出的纯真大眼,没有说话。
她略是奇怪,又补了一句:“我已经把它擦洗干净啦。”
“……我知道。”他都看到了。
“青衣,你别难过,布烧掉了可以再买,铺子还在啊,只要稍微修一修,还是会变回司徒老爷爷留给你的那副模样。你不用担心,我会陪你,也会帮你的啦。”握拳保证着。
“……无论发生什么事,妳都会这样在我身边吗?”他忽轻声问。
她彷佛有些诧异,但却仍是义无反顾地回答:“那是当然啊,我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的嘛!”她豪气笑笑,却又怕他觉得自己厚脸皮,“喔,好啦,如果你想要安静的话,那我就不会来了。”很快澄清。
司徒青衣凝睇着她,良久良久,道:“纪渊,以前,我好像没有注意,但是最近,我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遗憾的事。”他的嗓音,莫名有些哑。
“咦?那……”她抹去眼睫上沾的水,额眉处出现一道痕迹。她尽力地帮他想法子,豁达说:“那就赶快补救啊,这样,就算遗憾,也会稍微不遗憾了一点。”自己好像常做这种事呢,看看她,都很努力在弥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论是被发现秘密之前……还是之后。
他着实一怔,旋即露出笑。“……是呀。”是非常简单的道理呢。
不晓得为什么,他的笑容比平常更迷人。心跳好大声,纪渊呆了呆才听到是自己的,赶紧把招牌给抱在怀里,就怕被发现什么。“我、我帮你挂回去!”弯腰找着可以用的粗绳,她记得青衣这个木柜里有放呀……不过,怎么有点怪怪的……她蹙起眉峰,仔细打量着周遭。
“纪渊?”怎么发起楞了?
她没有立刻答应,只是开始环顾着铺子里头的摆设,才道:“……青衣,你是不是和什么人结仇了?”
结仇?
司徒青衣看着她开始在黑漆漆的地板踱步,绕着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