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自言自语道:“昨儿晚那个大娘怎么说来着?晚膳过后没多久,听得有声响,便瞧上一瞧,好像有人影,因为行动太迅速,她以为是鬼魅,想要烧香拜佛去去惊,不料,却闻到烧焦味,再看着,已经是浓烟一片了。”
“……妳想说什么?”他疑惑问。
“我想说啊,如果隔壁那个大娘看到的,的确是个人,那就表示裁缝铺子是被人纵火的呀!”她指指身旁的柜台被烧毁的物品,“这些东西原本都不是在这里的啊;还有,你扶起来的那几个柜子,又不是遇上地震,怎会倒成那样?布匹本来也好好地放着的,没有理由会全部都跑到地上的啊。”好歹她是个捕快,这些事情,还看得出来的。
司徒青衣一想,她说的对,只是自己的心情太乱,没注意到而已。
“是被放火吗……”那又是为什么呢?
“会翻箱倒柜之后再烧房子的,大概都是想掩饰偷窃的行为,因为烧得乱七八糟的,就比较没人看得出来啦。”不过,骗得了寻常百姓,骗不了在衙门看惯的人。纪渊又认真地摸摸下巴:“但是也有仇恨人家就砸东西或烧人家房子的啦。你这里又偷不了多少银子,所以,我问你是不是和人结仇啊?”
“呃……我?”他为难自问。
她立刻领悟,拍着额头:“对喔,好奇怪喔,青衣你的生活很单纯啊,朋友又没有很多,为啥会这样?”仇家找错人?他最近真的有些倒霉耶……“像我这样每天跑来跑去,又老是抓贼拿盗的人,不知道得罪多少家伙,都没事啊……没……没事啊……我──啊?!”她大叫一声,抖抖的手指着自己鼻子。
“怎么了?”为何表情突然这般惭愧?他茫然地望着她。
“青衣……我……我在想……”她吞吞吐吐,冷汗涔涔,才硬着头皮道:“也许,是我带来的仇人……而不是你惹到的……的啦。”以她跟青衣如此亲近的往来,对方如果弄错人,或者想报复,找上他,都很合理。
还合理到让她好内疚……这阵子,最可能的就是她那个笨蛋弟弟的余孽……
“青衣,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她相当沮丧,冲动地就要跑出去。
司徒青衣一愣,连忙抓住她的膀臂制止。
“等等。”他喊道。
“青衣,真对不住,我知道你很珍惜司徒老爷爷留给你的东西,我会负起责任的。”垂首像头牛似的又要冲。好在他没松手,忙唤:“纪渊、纪渊。”或许,他要开始学习眼捷手快了。
“青衣,对不住啦……”她相当地懊恼。
她晓得,青衣只有司徒老爷爷一个亲人而已,单独辛苦地抚养他长大,所以有关老爷爷的事情或遗物,他都极为看重。青衣是个很孝顺老爷爷的孙子啊。
“纪渊,不一定是妳想的那样啊。”他微微一笑,用着很令人可以安心的语气。“或许,真的只是意外而已。”
但这一点都没办法安慰她。她眉毛倒成八字。
“那如果不是意外怎么办?”她要谢罪了,要谢罪。
“这……”他淡淡的笑意未变,只是温文道:“那就像妳讲的,铺子修一修,又可以变回原本的模样。我不必担心,妳不需自责,更不用给我交代。”
“可是……”
“纪渊,我的确很爱护这间铺子,但是,我还没有窝囊到会一蹶不振。在我之前,裁缝铺也是从无到有啊。”
他讲话向来与性格相似,时常犹豫迟疑,便错过最佳时机。但现下,他难得用着坚定的口吻,教纪渊登时愣住。
“那……”她有些迷糊了。
“纪渊,妳回家,好好沐浴休息,吃饱了,再来。我等妳一起把招牌挂回去,好吗?”
他唤她名字的好看双唇,流泻出款款低语。她心脏猛然一跳!虽然他的神情和平常并无二异,但是,隐隐约约,她就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是不是自己在妄想啊?她悄悄退开半步。
“那、那你呢?”房子都烧成这样了,要睡哪儿?
“我回客栈就行了。”之前的包袱里还有衣物和银两,暂时不会愁。
“那么麻烦啊?你可以去我家里住啊。”不要见外嘛。
不明所以的,他双颊有一些些的泛红起来。幸好沾染灰污才看不出来。
“妳别管我了。要天黑了,回家去,明儿个再来。”他轻轻地推着她,在门口边,柔声道:“我等妳,我们一起整理。”
我们?我们!
“喔……好。”她呆傻地答应。
哇,这种感觉好……好好喔!她一愣,随即摇手,想要挥去什么。“妳怎么了?”有虫?还是飞灰?他瞅着旁边。
“啊,没事、没事。那我明儿个再来喔。”纪渊干干一笑,不再多加停留,顶着张黑脸踏步离开了。
才走出巷口,她垂眼,小声地自语:“会害我有所期待的……”
笨蛋。她,和青衣都是。
没有青色的线了。
连续两天,他和纪渊努力整理着裁缝铺,总算稍微还原面貌,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相信以后会慢慢地回复。
事情很多,有不少东西需要重新添购,他却只要青色的线。
手里拿着替纪渊做的黄色披风,司徒青衣抚着其上的绣纹,差那么一些些就可以完成了啊。
他……真的想要尽快将这件衣裳做好,诚心地送给她。他要补救,不想一直遗憾下去。
要染青色的线,需要植物原料……他没有迟疑地背起竹篓子,要出门前,还遇上隔壁帮忙救火的大婶,再次诚恳地向她道谢。慢慢地往城外山丘走去,随着前进的脚步,他和纪渊童年的笑声似乎萦绕在耳际,触动他的心境,形成一圈圈涟漪。
打小,无论做些什么,总是她跑在前面;而他,没有想不想或奇+shu$网收集整理愿不愿意,只能被她拉着,在后头辛苦地追。直到有一日,他渐渐跑不动了,她还是相当活泼地奔到他身旁,放慢速度陪着他。
她七岁和自己结拜到如今她二十一岁的年纪里,每一张脸孔都不停地浮出脑海,开始让他怀念和留恋起来。
在他至今的生命当中,所有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几乎都让她一人给占去了。蓦然回首,这漫长路上,如果没有纪渊,他就只能站在原地。
对于情爱,他太陌生,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逐渐地,他想和她继续一起走下去。
这样,是不是和她对他的感情同样意义?
错过一次,没有能够领悟过来。这次换他……他会把自己的心意,好好地告诉给纪渊知晓。
已经是入冬的第一个月了,晨光薄浅,细阳淡照。
司徒青衣往溪流中游处直走,河道愈高愈宽,水流也愈来愈急,他寻找自己需要的花草。忽有踩草声窸窣响起,他下意识地回首一望,遂露出微笑,向对方道:“啊,是你啊,兄台。”
“你怎么在这里?”
纪渊正要出门,却望见那失踪快一个月的弟弟突然又出现在家里,瞠目讶异地瞪着他。
纪五弟眼眶红红的,肿得像糖渍李子,不晓得是没睡好还怎地。
他咬着唇,说:“这儿是我家,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口气稍冲,心情也许不太愉快。
“哎呀──”纪渊一拐肘,将他勾近自己,两手死命拉开他的面颊。“我是问你,你惹了麻烦给咱们,现在是收拾好了才回来是吧?”很好很好,四肢完好无缺,没有损伤。
纪五弟要逃逃不掉,只能扭曲着脸部流出口水,痛苦道:“什么麻烦?早就没了,统统、统统都没了啦!”语音模糊,很辛苦才得以说清晰。
“没了?”她挑眉。
“他们要找的那人早就离开了,我已经把人给送出城外了,谁也找不着他。他们抓我去,我也这么讲,结果他们全乱了!”活该!
“咦?”
她一愣,他趁机辛苦弄开她的摧残,摀着脸赶紧往后跳两步。
“等等,你给我说清楚,既然没咱们的事,为啥家里外头老是有人在偷看啊?”
“那是他们在看我有没有扯谎啊。就因为到处找不到人,所以终于信了我,才把我放回来的啊。”说着说着,两眼竟不小心泛出泪光。“那些人真可恶,害得我和我的结拜手足就这样各分东西,可恶、可恶!”骂得太激动,鼻水险些喷出。
她吃惊地望住他。“你还跟人家结拜了啊?”
“不行吗?”他抬高下巴。
纪渊张口结舌着。爹娘老说她和五弟是七个手足里最相像的两个,不论长相或性格,没有八分也有六分似同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在中秋夜你小子闹事的朋友?”她仔细地回想。
“什么闹事?咱们是被栽赃啦!我是正义的大侠,才不会去做那种事呢!”纪五弟瞪目摆臂,使劲澄清。
纪渊看向他还相当稚气的脸蛋,只觉得真的好像以前的自己,而且像到一种好令人害怕的程度啊……微微地抖了抖,她认真地对他说道:“你最好弄清楚,那个和你结拜的……兄弟,要好好地确定人家是男是女喔。”
“他……”他忍泣的鼻头本来有些红,闻言以后,那红更是慢慢地蔓延到脸颊、耳朵,和脖子。“他是男的啦!”他恼羞成怒般地大叫道。
她不觉后退,诡异地瞅他。
“做啥这么大嗓门啊?”想吓死人?
“我、我不跟妳说了!”双手一挥,气嘟嘟地跑走。
纪渊看着他健步如飞的模样,背影虽然看来沮丧,但确定是没受什么伤害,她这才完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