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风老太爷和三位风夫人都已经在桌边就坐,独缺风御轩和华思染夫妻二人。风老太爷正打算遣仆人去瞧瞧怎么回事,就见儿媳和儿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爹,二娘,四娘,五娘。”华思染一一向长辈们问安。让长辈久等,是她这个做媳妇的失了礼节。
这时,风御轩也走进大厅。
“表哥。”丈夫刚踏进门,坐在二夫人一侧的年轻女子立刻站起,身姿袅袅婷婷,缓缓地福身行礼,嗓音轻柔婉转。
华思染见状,轻轻扬了扬蛾眉。呵,还真把她这个表嫂当透明人呐。
“表妹。”风御轩点头,又换上了人前淡漠冷峻的表情。“我同思染来晚了,请爹和姨娘们多包涵。”他转头,又对风老太爷和风夫人们说道。
听见风御轩公事公办的寒暄,年轻女子雀跃的神情瞬间黯然,尴尬地坐了下来。
啧,都三十好几的老头子了,就算整天绷着张脸依然有招蜂引蝶的本钱。华思染斜睨着丈夫,嘴角不着痕迹地翘起调侃的弧度。
风御轩感觉到妻子戏谑的目光,俊脸冷然依旧,但心里却暗自叫糟。这下可好,方才的旧仇加上现在的新恨,他可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安抚妻子升腾的火气了。
华思染在气头上,想要绕开丈夫独自落座,却被丈夫一把握住手,硬由他牵着在饭桌边坐下。
“表哥和表嫂感情真好呢。”刚坐下,就听闻年轻女子对身旁的二娘感叹,嗓音柔柔的,口气却有些酸溜溜。
华思染反应倒也快,立即做出娇羞的模样,笑得羞赧。夫妻争执,怎么也不能让外人得了便宜。
钱柔佳,二娘的侄女,父母病故,一年前来到风府投靠姑母。原本风府多了一个人也不算什么,只是如果这个女人觊觎着你的丈夫,那就不怎么令人愉快了。况且,二娘一直在她耳边旁敲侧击,大有亲上加亲的意思,就更让人高兴不起来了。二娘是长辈,碍着面子,她不能做得太绝,能搪塞她也就搪塞过去。可是,这似乎一点也阻止不了她们激流勇上的决心。
她知道丈夫刚才是故意在人前对她表现得如此亲昵,不过……
华思染瞥了丈夫一眼,负气地别过头去。少来,本夫人没这么容易消气。
“御轩,双儿呢?”一连两天没见着孙女,风老太爷感到奇怪。
“双儿闯了祸,儿子让她在房中自省。”风御轩答道,俨然一派严父的语气。
“哦——”风老太爷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孙女爬树的事他也听说了,这丫头聪明伶俐,却调皮地活似小猴精投胎,可惜不是个男孩呀……
“双儿的性子要是个男孩该有多好。”坐在风老太爷右侧的二夫人似是有感而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二夫人的话说出了风老太爷的心声,却踩到了华思染的痛处,华思染脸色一怔,显得苍白无力,桌下的手不觉握成拳,指甲掐进了掌心。
风家需要继承人,这继承人必须是个男孩,而她至今生不出儿子……
“亏得她只是个女孩。”风御轩冷哼了一声,“若是个男孩,还不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永远不得安生?”听口气好似庆幸老天只让双儿投胎成姑娘家。“我和思染还年轻,双儿想要一个弟弟的话,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这话,他是对风老太爷说的。
风老太爷见二夫人碰了个软钉子,随意应了一句,转移话题,招呼着大家开饭。
用完早膳,华思染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送丈夫出门。一来,早上的争执还让她余怒未消,再来,厅堂上二娘的话困地她心乱。
倘若双儿是个男孩……尽管丈夫从未说过什么,但没能为风家生下男孩,她是内疚的。丈夫待她越好,这种愧疚感就越发在心中挥之不去。公公曾私下找丈夫谈过,示意他纳妾生子,好让风家后继有人。她明白的,丈夫为了遵守对她许下的誓言,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
有时,她不禁扪心自问: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少奶奶。”管家唤她。“五夫人的生辰宴是否就这么办了?”
“嗯。”华思染应声。“宴席的规格就同上次四夫人过寿时一样。”她的这些婆婆们,什么事都要暗地里较劲,若是她稍有些偏差,她的耳根子就别想清静了。“五夫人喜欢福满楼的点心,记得与福满楼的掌柜商量,在生辰那天把做点心厨子借风家一天。”她又嘱咐管家。
“是,小的记下了。”
与管家商议了一上午五娘过寿的事宜,又处理了府里的一些琐事,不知不觉中已经快到了午时。在风家,除非有重要的大事或是有贵客来访,一般而言,午膳都是各自在房内享用的。
用过了午膳,华思染决定待在房里习字。或许是因为还在意早上饭桌上发生的事,她的心情有些烦躁,希望能借习字压制住那股烦人的躁意。
挽翠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塌上陪着她,挺着浑圆的肚子,拿着针线细细地缝着手里婴儿过冬的棉衣。“小姐。”挽翠放下棉衣,突然开口叫她。
挽翠嫁给莫靖,脱离了丫鬟的身份,成了总管夫人,时常会过来陪她说话闲聊,对她的称呼却还是小姐小姐的改不了口。她原本担心挽翠单纯如斯,嫁给莫靖后,治不住心思活络的莫大总管。不过现在看来,有时她看到挽翠懵懂迟钝的模样,她反而颇为同情莫靖了。
瞧,夫妻俩婚后感情如胶似漆,如今挽翠肚子里怀的已经是第三胎了。
华思染没有吱声,落在宣纸上的笔墨也没有停下,等着挽翠的下文。
“小姐啊,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您就不要同姑爷斗气了。”
挽翠说得循循善诱,华思染听得措手不及,一个分心,“静”字最后的提笔一勾歪了出去写成了一撇。
敢情她和丈夫负气的事全风府都知道了?看着桌上那个可笑的“静”字,华思染有了发笑的冲动。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这句话从挽翠的嘴里蹦出来,她怎么着都觉得有点怪怪的。特别是挽翠用那种语重心长的口气说出来,活像个上了年纪的沧桑老妇,怎么听都让她想笑。
“看来,成亲这么些年来,莫总管教了你不少东西呀。”华思染轻笑。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莫靖在夫妻吵架时是这么哄妻子的么?这个莫靖……
挽翠不顾华思染的调笑,继续再接再厉,铁了心要劝说小姐和姑爷和好。“小姐,别人都说夫妻哪有隔夜仇……”
够了!谁来救救她?她快忍不住了。华思染这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噗”地笑出声来。
“娘?”一个小脑袋探进屋内,瞧见的正是华思染撑着桌子抖着肩膀乱笑的情景。“翠姨。”小女孩走进屋,看见挽翠后,乖巧地叫人。
“双儿?”华思染收住笑声,乍见女儿出现在房里不禁感到诧异。“你自己偷着跑出来了?”丈夫要是知道了,恐怕会气得一辈子不让女儿出房门。
“当然不是啦。”风语双爬上华思染的膝头,腻在母亲怀里撒娇。“爹爹出门前来房里看我,他说只要我保证不再作乱,过了晌午就可以出去了。”
作乱?华思染又险些失笑,丈夫的用辞还真是别出心裁。
好吧,那就不要出去作乱,陪陪她这个做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