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剧本还被译成日文,由日本京艺剧团于一九五三年在京都、北海道等地公演,受到了日本观众的普遍欢迎。日本评论家岛田政雄等在日本报刊发表文章,称赞《龙须沟》是“新中国成功的代表作”(注:《〈龙须沟〉在日本演出》,1953年10月5日《文汇报》。)。
最使人难忘的是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对这个戏的支持和关怀。周总理在百忙之中,几次到剧场看《龙须沟》的演出,并且安排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到中南海怀仁堂为毛主席和其它中央负责同志演戏。胡洁青在《周总理对老舍的关怀和教诲》一文中回忆了这次演出的情况。她说:“那是一九五一年春天的一个晚上,《龙须沟》在中南海怀仁堂演出,我们一家都被邀请去看这场戏。为了让毛主席看好戏,在演出的前一天,总理亲自到剧团又从头到尾把戏审查了一遍。那天晚上,周总理和邓颖超同志很早就来到怀仁堂。毛主席入场后,总理拉着老舍到毛主席面前,向毛主席介绍,主席很高兴地和他握了手。”(注:见《人民戏剧》1978年第2期。)因为《龙须沟》的成功,北京市人民政府授予老舍“人民艺术家”的荣誉奖状。
这一切都说明,党和人民对于老舍在创作上所取得的成绩是极为关怀和重视的,同时也显示出,《龙须沟》的成就和影响是巨大的。它的创作和演出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社会主义戏剧事业成长发展的里程碑,是新中国话剧创作所取得的第一个巨大的成功。《龙须沟》不论在老舍自己的创作历程中,还是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均应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
第二十章 话剧艺术的高峰——《茶馆》
葬送三个旧时代
《茶馆》以北京一个大茶馆为背景,描写了清末、民初、抗战胜利以后三个不同时代的社会生活。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近代中国,这三个时代都是历史发展的转折关头,大清王朝、军阀统治、国民党政府,都处在它们行将崩溃的前夕,社会的混乱、动荡、黑暗,都达到了无以复加的严重地步。《茶馆》三幕戏,每一幕写一个时代,作家在他所规定的有限场景以内,以高度的艺术概括力,真实而又生动地勾划了三个旧时代的复杂的社会面貌,表现了旧中国必然灭亡的历史趋势。
第一幕写清朝末年的社会生活,时间在一八九八年的秋天,正是著名的戊戌政变失败之后,维新人物谭嗣同被问斩不久。裕泰茶馆高朋满座,生意兴隆,正处在它的黄金时代。然而大清王朝,却已到了它的末日。农民康六,一家大小一天连一顿粥也吃不上,为了应付东家的逼债,他只好进城将十五岁的女儿康顺子卖掉。康六最后对女儿说:“爸爸不是人,是畜生!可你叫我怎办呢?你不找个吃饭的地方,你饿死!我不弄到手几两银子,就得叫东家活活地打死!”十五岁的姑娘才卖了十两银子,不光康六为此揪心,连读者和观众简直也要愤愤呼叫了!而且,人贩子刘麻子还有一段话呢:“找遍了你们全村儿,找得出十两银子找不出?在乡下,五斤白面就换个孩子,你不是不知道!”康六没有反驳刘麻子,可见刘麻子说的是真实情况。发生在茶馆里的这个生活片断说明,农民的生活境况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了。把康顺子买走作妻的是谁呢?竟是宫里的太监庞总管。“连家里打醋的瓶子都是玛瑙作的“庞太监,生活上肯定已经尽善尽美,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老婆。他买康顺子看来荒唐,却反映出他是有钱有势的人物,他要以此显示自己的威风。因为庞太监是太后和皇上身边的人物,他的这些作为,自然就带有宫廷荒淫无耻生活的烙印。所以从这件事情上,我们可以看出,清廷的政治已经腐败到何等程度。
我们还看到,“吃着官饷”的打手二德子可以在茶馆里随意打人、摔东西;有势力的人家,为了一只鸽子,可以把官方善扑营的当差与库兵都约来打群架;正直、爱国的常四爷因为说了一句 “大清国要完”,就被抓进监狱。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使表面繁荣、热闹的茶馆,笼罩着一层阴森、冷酷的气氛。透过它,我们看到了清末社会疮痍满目的现实。作家还写到,马五爷因为信洋教,有洋人撑腰,便可以威风凛凛地行事,“连官面上都不敢惹他”。这又使我们感受到,帝国主义的渗透和侵略,正在加剧中国社会的殖民地化。作家还写了玩鸟的松二爷以及一大批无名无姓的茶客,他们大都属于靠吃钱粮过活的旗人或有钱人家的子弟,正是他们维持着这家大茶馆的生意。这也是清末社会相的一面,由此亦可见清王朝的腐朽。
帝国主义的入侵与渗透,宫廷生活的腐败与荒淫,农民的破产,市民阶级的混乱,流氓地痞的横行,有闲阶级的无聊,正直的爱国者的惨遭镇压等等,这就是《茶馆》第一幕为我们描述的清末社会,它的可怕的血淋淋的面目,令人憎恶,令人愤激。同时也使人感到,它的黑暗已经到了顶点,它的末日已经来临了。因而,第一幕的最后一句台词“将!你完了!”就愈发显得寓意深刻,痛快淋漓。
第二幕写的是袁世凯死后,帝国主义支持军阀混战的时代。作家在这一幕戏开始,不仅为我们描绘了裕泰茶馆趋于衰落的景象,而且通过难民进城讨饭、巡警催派大饼、大兵敲诈王利发、报童呼叫“长辛店大战的新闻”等细节,鲜明而准确地写出了军阀混战时期的社会环境。清朝灭亡了,但是中国依旧在黑暗中。老舍的深刻不在于写出了社会黑暗的继续,而在于通过真实的艺术描写,揭示了社会重又坠入黑暗的原因。当王淑芬向跑堂的李三夸奖王利发注重改良时,李三说:“哼!皇上没啦,总算大改良吧?可是改来改去,袁世凯还是要作皇上。袁世凯死后,天下大乱,今儿个打炮,明儿个关城,改良?哼,我还留着我的小辫儿,万一把皇上改回来呢!”这就说明,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劳动群众,已经通过自己的切身经验,直感到中国上层统治形式的更替,并未使社会发生任何本质的变化,并不曾埋没社会固有的任何不合理的现象。鲁迅曾经深刻地指出,辛亥革命不过使人们“枉然失去了一条辫子”,李三连辫子也不剪,他担心皇上还被“改回来”,他的担心并不是没有根据的。你看,清朝的老式特务宋恩子、吴祥子不是依然稳操旧业,他们的“灰大褂反倒成了铁杆庄稼”吗?当常四爷在茶馆里重又见到当年把他抓进监牢的宋恩子、吴祥子时,他们之间的对话,是很耐人寻味的。宋恩子随口问常四爷:“混的还好吧?”常四爷叙述完自己的一段经历之后,问:“您二位怎么样?”吴祥子说:“瞎混呗!有皇上的时候,我们给皇上效力,有袁大总统的时候,我们给袁大总统效力;现而今,宋恩子,该怎么说啦?”宋思子答道:“谁给饭吃,咱们给谁效力!”常四爷不改当年的倔强脾气,进一步追逼:“要是洋人给饭吃呢?”吴祥子神气十足地回答:“告诉你,常四爷,要我们效力的都仗着洋人撑腰!没有洋枪洋炮,怎能够打起仗来呢?”这些对话,容量很大,简直可以使我们认识一个时代。宋恩子、吴祥子当初不过是清朝统治者的小走狗,自然算不上辛亥革命的主要打击对象。然而革命风云的变幻,不仅没有触动他们的一根毫毛,他们的政治地位竟然还会依然如故地牢靠,那原因就在于他们有“专办革命党”的本领。革命成功了,以前“专办革命党”的人物,现今依然“专办革命党”,这似乎是一种畸形的社会现象,然而却是不容置疑的历史真实,它反映了辛亥革命后中国政治形势的特点。借用鲁迅的话说,就是“狐狸方去穴,桃偶已登场”(注:鲁迅:《哀范君三章》,《集外集》。),变来变去,中国仍旧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压迫之下。中国的社会性质不改变,宋恩子、吴祥子的政治地位也就不会改变,不论哪个统治者上台,都需要他们效力。因为辛亥革命只推翻了一个清朝政府,而没有推翻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压迫。《茶馆》第二幕的艺术描写,同样可以使我们得出这个结论,所以说,这一幕戏既是对军阀混战时期黑暗现实的揭露,也是对辛亥革命不彻底性的一个尖锐而有力的批判。
第三幕写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国民党统治时期的生活面貌。到这时,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病态的中国社会,已经临近它的灭亡了,漫漫长夜,处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阶段。我们看到,人民的痛苦更加深重了:王利发“钱也光,人也老,身上剩了一件破棉袄”,全北京硕果仅存的裕泰茶馆已经破烂不堪,难以维持生意了;能够办一、二百桌满汉全席的名厨师,落得在监狱里蒸窝窝头,因为“现而今就是狱里人多呀”;曲艺名手一场演出,只上五个座儿,民间艺人只好慨叹“这年头就是邪年头,正经东西全得连根儿烂”,作家不只写了人民的痛苦和社会的黑暗,而且写了造成这种现象的社会根源。我们看到,当年清廷的要人庞太监的四侄媳妇庞四奶奶,如今竟自称“娘娘”,神威逼人,因为她的儿子有三重身份:三皇道大坛主、国民党大党员、宪兵司令部沈处长的把兄弟。沈处长则以董事长的身份,支使小刘麻子开办以拐卖妇女为业的所谓“拖拉斯”,为的是“首先满足美国兵的需要”,可见沈处长的背后是美国人。帝国主义、封建势力和国民党官僚的相互勾结,加速了中国社会殖民地化的进程,加深了中国社会的黑暗与腐朽,也加剧了人民的痛苦与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