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少次差点杀了她。
出身这般差,连选都不会选。
他可以让她脱籍,给她钱让她安生过日子。
罢了,不知死活的蝼蚁,不配让他再费心神。
她早就该消失。
“我们是不是到长安了!”穿破云间的声音异常耳熟,他瞬间就锁定了说话的人,而那个人正指着远处的白塔,“那座塔,我听人说过!”
可她是个女子。
她正站在一群花娘间,伴随着画舫缓缓驶向码头,貂领间的小脸,跟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可她是个女子。
她的声音实在太大,比他记忆中的要细,又带着蹩脚的乡音,吸引了其他船上无数人的目光。
可她不在乎,眼中只装的下那座听人说过的白塔了。
寒风中的裙摆扬起一角,绣在上面的花鸟好似活了一般。
可她是个女子。
可她表现得实在太好奇,太有趣,好似那边有神仙显灵,非看不可。
旁人又顺着她的手指看向远处司空见惯的白塔。
只有他一直在盯着她,诡谲,探究,讳莫如深。
直到她发觉到这双透着冷霜的俊眼,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本就白皙的脸又白了几分。
她有一瞬的发愣,立刻缩到几个花娘后面去了。
傅兰萧心中那股无名之火又重燃,他冲画舫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冷冷道:“把她给我带过来。”
作者有话说:
兰萧
“什么?他就是那个负心汉?”四娘及笄不过两年,脾气泼辣:“不是冤家不聚头,咱们也别接他的客,不伺候!”
四娘到底还是太天真,二娘安抚了几句,又道:“那人衣着不凡,定是非富即贵,咱们初来乍到就把人得罪了,以后在长安怎么生活?”
又跟黛争说道:“那人出落仙姿,仿若天人,瞧着面善,倘若那位郎君因你而来,说不定是心中有愧,不如就跟他坦白你的身份,要是有情,不准他会带你回去,之后做个侍妾也好,不用再受苦了。”
黛争心中冷笑,倒不是对二娘。
兰玖能亲手把黛策断手上的沾血镯子取下来,面无表情地戴到她手上。
从那夜起,他注定就和温良靠不着什么边了。
他出身高贵,定是后悔那日饶了她,现在就想着杀她灭口呢。
毕竟他这半年,跟一个奴婢住在一间屋子,受伤时又哪哪都需要她,恐怕巴不得要把这段难堪的历史消声灭迹。
二娘的一番话,又让她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她当时可真天真,居然想着她跟他袒露身份,他也会回应。
而且她根本没想过做什么侍妾,原来旁人看来,若是有情,最大的好处就是当个侍妾。
周府上的侍妾就很多,但要是惹了郎主和夫人不快,就会立刻被发卖出去,就连管事也会嚼几句舌根,侍妾就是发泄用的,是个玩物。
其实,哪来什么情爱,无非是利用与践踏。
但是拉别人下水,她可做不到。
“他……对我无情的。”她说出这句话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原来承认这几个字,过于简单又过分艰难。
黛争生怕自己哭出来,停顿都不敢,深吸一口气快速说完,“各位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自有想法,还是让我一个人去找他,他不知我身份,说不动可以蒙混过关。”
她借来他们的胭脂水粉,故意将口脂涂的又厚又浓,脸上的胭脂也有平常的几倍厚重,嘴唇旁还画了一个又黑又大的媒婆痣。
他们目前没必要相认。
“可好了?”戚无双手环胸,不耐地在门外询问。
“郎君,就来了。”黛争起身,打开门,浓郁的香粉味让戚无后退两步。
“你就算了,让其他人都过去。”
戚无瞥了黛争那猴屁股一样的脸,生怕污了傅兰萧的眼睛。
说来也奇怪,一向不近女色的殿下,怎么就看上了花娘,花娘不说,还是船娘。
如果再给他点时间,他去寻一些干净女子来,不然这事要是传到阮家,指定要跟殿下产生嫌隙。
那简直太好了,黛争二话不说就回去收拾行李。
通关文牒泡了些水但还能顶用,衣裳胡乱地打包一通,没错,当务之急就是要用最快速度找到工作开始备考!
可她前脚收拾好,后脚戚无就折返回来,脸色十分精彩,指着她说:“你过来,跟我走。”
黛争默默地看了一眼被赶回来的众人,给自己心中打气,难得第挺着胸膛,跟着戚无走了。
戚无没认出她来,可能兰玖也认不出来,不是吗?
或许一会也被赶回来了。
兰玖的船确实比她住的画舫好多了,要比之前汝城那艘还要好,琳琅满目,极尽奢华。
他就坐在船室中央,手指有节律地轻敲着矮几 ,与那日无异。
她看见他就打了个哆嗦,但看他面上平静无波,或许他确实没认出来。
船室间就他们两个人,十分安静,甚至船外喧闹的世界都与之隔绝了。
“黛争。”
他冷不丁道出这个名字,悦耳,又带着些诱哄。
黛争不免心惊,但此时她正跪在地上,面朝下,并没让他看见溢出的情绪。
她依旧低着头,尽量不露情绪,“大人,奴婢名叫赵五娘,您要见我,可有什么吩咐?”
她的话音刚落,胳膊倏地就被人抓住抬起,那人是使了力道将她拉起来的。
好似不知道怜香惜玉是怎么写的,像是出于野兽的本能,几乎半张小脸都被他扼住,他的手掌很大,如同蜘蛛在捕获落入网中的猎物。
这让她不得不仰望着他。
她这张花脸也完完全全倒映他的瞳中。
面前的男人忽而从喉间发出一阵低沉的笑。
傅兰萧叫了水进来,把她扯到水盆前,命令道,“去洗了。”
黛争眼睛半垂,又随口编出一个借口:“我不上妆不好看,会污了您的眼。”
“我给你洗或者你自己洗,选一个。”
他给出她选择,却没有让她选择,手已经探进水盆。
他的动作跟他的长相天差地别,带茧的指腹粗鲁地抹开她浓郁的妆容,他的力气又使她挣脱不开,他执意要这样作,她只得被迫承受。
胭脂在温水下化开,露出一张素白的脸,指尖落在口脂上,又慢了下来,轻轻地在她唇瓣上划过。
一下又一下。
黑石一般的双眸肆无忌惮地逡巡着她的脸,似乎是要灼掉她。
“不算太差。”
就是眼熟。
“是不想让我看见?”
黛争因为方才,脸颊生出无端的艳色。
她神情躲闪,只能用更多的借口去弥补谎言,“因为……因为我卖艺不卖身。”
她顿了一下,十分认真地补充道:“就算是天大的官,也一样。”
他扣住她的手掌紧了紧,他更加觉得可笑,自己竟然因为一个荒唐的理由耐心的跟一个妓子攀谈。
他俊眼一睨,带着戏谑,“省省吧,你算什么东西,谁求着你了。说吧,会什么?”
黛争咬了咬牙,又怕他发觉到她的不满,嘴巴张了张,“我会弹琴。”
他伸手在她手心点了点,一片冰凉,“这不是一双可以弹琴的手。”
黛争从小做农活,粗活做多了,手上磨了茧子,一时半会也消不下去。
她不得不再次撒谎,“也不太会,学艺不精。”
“学艺不精,如何当的船娘。”
“刚做没多久,客人都看不上,索性打杂混口饭吃。”
面前的男人冷哼,“尖牙利齿。”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把她头上的珠钗和步摇全部撤掉,长发倾泻,少女惊讶,迷茫,戒备,犹如林中野鹿。
他端详片刻,问:“家中可有兄弟?”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就是想着那日饶过了她,想把她抓到折磨她。
“孑然一身。不然我为何跑去做船娘?”谎话说的多了,黛争心里都生了底气,她也并不觉得跟他说谎话害臊,毕竟他才是那个大骗子。
“多了去了。”
“那是别人,我是我。大人既看不上我身,也瞧不上我艺,不如让我走了,谁也别耽误谁。”
黛争怕他,只想赶紧逃离他。她身子向后仰了仰,又被傅兰萧拉得更近了,顺手搂住了腰。
但是她觉得,她就像一只被抓住的猎物,心如擂鼓,下一秒就要被吃掉似的。
简直是羊入虎口。
“急什么?不是说没人看得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