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梦气恼而出,紫冉要靠了仙人的眼力和教程才追得上,即便是追上来,紫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来,她和嗜梦并不熟络,而且不知为何这嗜梦似乎和她有什么宿怨。二来,她自觉没有这个义务唯笑忘马首是瞻,毕竟她是个仙人,下凡来是帮忙是给他们面子,不是来受他们调遣的。
更不是来当炮灰的。
所以紫冉只是在嗜梦身后一米跟着,嗜梦快些她便也快些,嗜梦慢些她也就慢些,那嗜梦猛地停住,她也停住,看看嗜梦,不卑不亢。
“你就不恼么。”
“哦,原来你恼了。是为了郎中还是狐狸呢?”
“...我也不知。”嗜梦淡淡回了一句,“你却应该为笑忘而恼。”
“我恼他作何?我倒是乐意看见他被张先上下其手。”紫冉露出那暧昧的笑容,让嗜梦好不舒坦。
“可是笑忘他毕竟是你的——前世恋人。”
“可我不记得啊。”紫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管他是七年前还是七百年前,我不记得。”
“不记得就不作数了么?”
“当然。”紫冉耸耸肩,“我可不是那种可以和自己的记忆谈情说爱的人——”
听出这话暗有所指,嗜梦有些底气不足的应了一句,“说的是,傻的是我。”
可是我一直都是这么傻,傻了九世,如何叫我一夜清醒?情感这东西,早已被佛祖抛弃在“顿悟”的殿堂之外,留下些痴傻的俗人。
我不过是其中一个。
嗜梦久久未回答一句,紫冉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若心里难过,不如一走了之,何苦看见他们卿卿我我。”
“走不是我的风格。”嗜梦仰面,露出那让紫冉汗颜的坚定,“如果能够逃,我也不用煎熬九世。既然已经挨了九世,我断不会为了这点挫折就放手。”
“那你——”
“住下来。”嗜梦一边说一边继续开始走,“这个方向就是去三爷家的路吧,我们的房子该交工了。”
紫冉一愣,原来早在她夺门而出的那个气恼的当下,心里就早已做好留下来的准备了么?这个女人,韧性真是强的可以。
两人相伴到了三爷门口,都一眼就看到那南边本是没有屋舍的地方,多出个小院子,仍旧是院墙高高,门口支出的旗子上,画了一只狐狸、一个仙女和一把弓箭。
“笑纳。”三爷依旧虾米一般弓着身子,“地方不大,见谅。”
嗜梦和紫冉脑海中都不禁浮现出三爷府里的那副气壮山河的场面,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照旧是一人一边门推开——
却仍旧是全然的愣在那里。
和张先家一模一样的院子,只有一间草房,一眼望去好似久无人居住的空屋。
嗜梦吞了口口水,紫冉转身豪迈的捉起三爷的衣襟,紫藤弓往地上一戳,“怎的,瞧不起我们——”
三爷被紫冉揪到半空中仍旧只是谦恭的笑着,“息怒,全村的都是一样的屋舍,不曾偏袒。”
“瞎说,你那院子里不是好生缤纷——”紫冉不依不饶,三爷咳了几声,“...我本是土地神,能够创造幻界空间——但是现在法术已经被收回得差不多了,只剩这凭空造屋之术,姑娘你要是早来个千年就好了。”
虽然是笑着说的,语气却掩不住的悲凉,紫冉手一放,愣在那里,“土地..神?”
三爷把手指抵在唇边,“村长说这个可以跟你们通气——万不可告诉村子里的人,他们权当自己是人类中的异类。”
“异类?”
紫冉反问一声,想起那流口水的精通读心术的村长,想起那取向十分诡异的张先,想起这位凭空造出楼台水榭的三爷。
你们岂止是人类中的异类,你们就算在幻界也是奇葩了——
神。
幻界如今还有几个神?
紫冉脑子轰的一声,不会说,这个村所有村民都是神吧?只不过很多神错当自己是凡人?
嗜梦和紫冉想到一起去了,一针见血的问了一句,“这村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神隐村。
紫冉和嗜梦一个坐在炕东头,一个坐在炕西头,巴掌大的屋子,窗子都没糊纸,看得到院子里一片荒凉。
依稀记得三爷赔笑走人前说的那句,如若嫌院子有些荒,可以去西边找个人,此人是个花匠,全村的院子都是他修的。
此人名叫景澴。
两个女人默坐了一阵子,紫冉先按耐不住,“喂,你说这景澴,会不会是花神?”
“三爷不是说了,他们都是人类了。”嗜梦轻声回应,“我不懂你们为何对物种仍是如此偏执,当初鬼差唐心为了成神几乎癫狂,还不是回到鬼界受罚?那薇儿本是好好的,变回乐神采薇就全然不认人了,好似她比我们高出一等。还有笑忘,终日惦念着成仙——”
“你这话要是说在千年前,早被扔进血池了。”紫冉敛住笑意,“神就是神,仙就是仙,人就是人,鬼就是鬼,本就不该参合到一起,生出那么多事端——若不是望自化,所谓人类,根本就和野草蝼蚁一般,生就生了,死就死了,哪还有前世今生一说?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
“对,也不会有我这般麻烦。”嗜梦轻叹一口气,“可惜望自化千年,他的理念仍是不能为多数人所理解——而受他殷泽的苍生,却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那又是如何一种悲凉?”
“我是不知道那滋味,恐怕不比我们今晚多一分。”紫冉叹了口气,环顾一周。
一间大瓦房,只有一张床。
嗜梦挪了挪屁股。“先去找那花匠,种点花花草草的,晚上的事晚上愁。”
“花匠?难不成要种出草地晚上躺着能舒服些?”紫冉还在拌嘴,人却是已经站了起来,“只希望他不要只说个,如今我种草地要一年半载,你要是早来个千年就好了。”
草地当然不用等一年半载,可恐怕等那花匠张嘴说句话却要一年半载了。
半刻钟后,在一片花海之中,两个女人大眼瞪小眼,一个一直埋头拨弄着盆子里花籽的男人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来。
“恩。”
就这么一个字,不问她们从何而来,也不问她们受谁所托,连她们住在何处都没多问一句,只是手飞快的将一花盆的花籽挑出来分成三堆,仿佛沉浸在自我的小世界中不能自拔。
紫冉看看嗜梦,低声说了句,“没有灵气。”
呃,横看竖看也不像个神。
看他衣着邋遢,不修边幅,那头发乱糟糟一团,仿若新品种的野草,脸一直都深埋着,不肯见人,那沾满花籽泥土的双手很是粗糙,就连鞋子都是破了个洞的。
与其说是花匠,不如说是埋花籽的。看他这副尊荣,紫冉很是怀疑他种的花籽能不能成活。
嗜梦一直保持个分寸得当的距离,那冷冰冰的感觉让这埋头苦干的男人越发的不自在,连带着分花籽的速度也是直线上升,几乎是花籽在手指中一捻,然后直接扔向一堆。只有这样的高频率动作,才能让他保持镇定。
即便这样,那脖子上微微的汗,混着泥水,也在慢慢的淌。嗜梦一个皱眉,想起那狐狸曾经笑着说她能“秒杀人于千里之外”,不禁心里有些火气,突然出了一声,“我就这么吓人么。”
声音不大,语调不高,却吓得那花匠手里一抖,满盆子花籽泼了出来,和原先分好的三堆花籽混在了一起。
看到这场景,就如紫冉这般心大的女人,也都有些怜悯,蹲下来正想说些什么,那男人却是突然从小板凳上一个后仰跌坐在地上,那无意中仰起的脸倒是吓了紫冉一跳。
头发胡子掩盖了大半的脸,根本看不出面容,那眼睛透露着胆怯,也有着自卑,而那已然不是一双年轻人的眼。
这大叔,也该五十了吧,怎么被两个小姑娘吓成这样?
紫冉一动不敢动,嗜梦舔了舔嘴唇。
“恩。”花匠大叔又是轻轻一声,仿佛在回应她们,又好像在给自己壮胆,嘴唇抿了好几下,终于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你们想要种什么?
嗜梦看看这满院子的各式的花,几乎是什么品种都有,就连幻界的凤尾鸢和鬼界的萤火草都有,“看着温暖的就好,毕竟春天要到了。”
花匠大叔在地上蹲好,伸手到那已经混在一起的花籽里,以那连紫冉都看不清的速度,噼里啪啦挑了二十几粒种子出来。
“这是?”
“向日葵。”
“向日葵...不是葵花籽么?”紫冉看看那花匠大叔手里的花籽,一粒粒都是黑色的小球,“你以为我们没种过田就什么都不懂么?”
大叔缩了缩身子,摇了摇头,紫冉在那花籽里拨弄了一下,“这都是什么呀,都是向日葵?”
“向日葵,蝴蝶兰,琥珀菊。”
原来如此,怪不得分成三堆,嗜梦似乎有点明白了,正要阻止紫冉,可她早已不耐烦的揪过大叔的衣襟厉声说:“这不都长得一样么——你骗谁呢——”
“不...不...不一样...”大叔磕巴并非脖子被衣口勒紧,而是因为紫冉那气势实在咄咄逼人,“向日葵花籽长蝴蝶兰一厘,比之蝴蝶兰又长琥珀菊一厘——”
...一厘...
紫冉的紫檀弓又一次倒地,满地的花籽震得乱滚,花匠颤颤巍巍把手掌在她面前摊开,“...过目...”
紫冉看看那二十几颗排排列的小黑球,再看看地上参杂在一起的黑球们,抽了抽嘴角,“你若敢骗我们,我就卸了你。”
花匠大叔没有骗她们,一炷香过后,向日葵就在她们的新居迎风招展了,只不过那饱满的葵盘上的种子不是瓜子,而是水滴,轻轻一摇,花枝乱颤,水珠就掉落下来。
花匠大叔露出半个脑袋默默的说,“新居,还没打井,我想你们总是要喝水的。而且——”大叔脸可能是有些红,但是全全被满脸毛发挡住了。“洗澡...方便。”
两个女人对望,三人同床?露天洗澡?
大神的地盘,果然生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