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裹着棉被从张先家蹒跚而出直奔三爷府邸的时候,心里是七上八下不知道如何和嗜梦紫冉交代。该如何告诉他们这个看似恬静无奇的小村子住的都是失忆的大神?
走到三爷门前,一打眼就能看见多出的小屋,尤其是那支出的小旗子上还画着一只狐狸,笑忘咧嘴一笑。
看来嗜梦还是留下了。
好,这比什么都强啊。
笑忘实在低估了两个女人的适应能力,也实在低估了她们的情报渠道,这边他脚刚一迈进来,就看见嗜梦正弓着腰,一手扶着向日葵,哗啦啦喷水,正在冲洗那沾满灰尘的床垫子,而紫冉则是用箭当针织着草席。
晚上睡觉,总要有身子下铺的和身上盖的,女人们考虑的都是很实际的问题。
笑忘身上的被子灰溜溜的滑到地上,嘴角抽了抽,“这这这…就是我们的家?”
两个女人都是默契十足的忽视了他的存在,织席子的照旧织席子,洗垫子还是在洗垫子,笑忘吞了口口水,走到那喷水的向日葵旁边,充满敬畏的抚摸了它的根茎,“神奇啊——”
被笑忘这么一抚摸一夸赞,那向日葵竟然突然合拢了花瓣,自己反弹了上去,背对着太阳的方向微微躬身——活像个羞涩的姑娘。
喷了嗜梦一脸的水。
嗜梦冷眼看着笑忘,“沾花惹草。”
这四个字用的再贴切不过,让笑忘哑口无言。一旁的紫冉偷乐着,时不时瞟几眼笑忘,笑忘憨厚的笑了笑,嗜梦低下头抖了抖垫子,说了句,“这是神隐村,想必你也知道了。”
笑忘尴尬一笑,接下来那一句却让他笑容僵在嘴边。
“只有一张床,今晚怎么睡?要么你们俩谁在里面,要么你们俩睡在外面——”
紫冉先叉着腰蹦了起来,“我才不要和他一起呢!”
嗜梦回了句让紫冉和笑忘都无语的话,“那好,笑忘,你和我睡。”
……
笑忘鼻子一耸,鼻血仰天而出,在嗜梦面前直愣愣的向后仰去,头砸在地面上,有些恍惚,天真蓝,云真白。
嗜梦的一张小脸遮挡住他的视线,随手拽过来一只葵花,水珠倾洒而下,打在笑忘脸上,在微寒的冬日让笑忘一个激灵。
“清醒了没?”
葵花被嗜梦一放,疏的反弹回去,紫冉瞟了他们一眼,脚底一踢,一颗石子正打在那反弹中的葵花颈上,那葵花冷不防的又砸了回来,嗜梦正在嘲笑狐狸,全无防备。也不知道那笑忘是如何先知先觉的,就在葵花砸到嗜梦背上的前一秒,突然伸腿绊了她一下,嗜梦轻飘飘轻飘飘的跌落下来,那葵花在她后脑勺绕了一圈而去,细密的水珠晶莹剔透沾湿了嗜梦飞扬的长发——
笑忘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此刻向他而来的嗜梦,那飞扬的衣裙和长发是如此飘然,在一片水珠光晕的印染下,扼住了他的呼吸。
嗜梦就那么直直的跌在笑忘身上,额头正触到他的嘴唇,发髻上的水珠落在他鼻下,痒痒麻麻。
笑忘用力的呼吸,全是露水的清香,还有她的味道。嘴唇动了动,在她光滑的额头上蔓延,那不小心弹出来的舌尖,触碰在她皮肤上的一瞬,嗜梦是本能全身的一颤,笑忘两只手抓在地上,手指在柔软的地上划着圈圈。
村长进院的时候,就是看到这么一副景象。
天气正好,向日葵金黄灿烂,笑忘和嗜梦在地上猥琐,紫冉旁若无人的哼着小调织着草席,手中针就是那紫藤弓的箭。
村长全然忘记了那抠鼻子吐口水的常规动作,整一双眼睛就在笑忘和嗜梦这重叠的身影上瞟来瞟去,半响说了句。
“不愧是城里人,开放。”
于是这是个诡异的场面,紫冉坐炕东头,嗜梦做炕西头,笑忘坐在正中,捧着个还在滴水的向日葵花盘。
村长站在不大的屋子里,跟他们大眼瞪小眼。
“咳咳,你们这算啥关系?”
该来的依旧是来了,紫冉一副“别问我,不管我的事”的嘴脸,嗜梦一直在面壁,唯有笑忘硬着头皮笑着说,“呃,这完全取决于我们分到几间房。”
“地皮很紧张啊,三爷也是没办法。”
村长咳了两声,“要不这样好了,我给你们分别安排到有空屋的人家去住,你们乱搞不要紧,我这里还在抓村风建设呢。”
一番话说的嗜梦脸一阵红一阵白,突地站了起来斩钉截铁的说,“哪家?”
笑忘抱着葵花站起来,“还是鄙人出去吧——”
“都不必抢了,笑忘,你不妨就住到张先家里去吧——”村长挠挠头发,“你们已经见过了吧。”
笑忘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颤抖的跟小葵花的花盘一般,眼泪和水滴齐飞,“这,这不太合适吧,这——”
“那我去好了。”嗜梦冷冷的一声,笑忘脱口而出,“那就更不合适了——”
此话一出,才深觉后悔,这是多好的一个爬墙的机会啊,就让自己这么一嘴给断送了。
“好了好了,入乡随俗,你们都听我的吧,紫冉姑娘留在此处,笑忘去张先那边,至于嗜梦姑娘你,我给你安排了个人家,是个小寡妇。性子有点怪,和你正搭配。”
和我正搭配?
嗜梦默默没有回话,笑忘圆了个场,“那个,这个小寡妇,可是哪路大神?”
“她不记得,你们也别多嘴。”村长神神秘秘的说,“…她男人是让她活活用纱布缠死的,要不是我们把她带回来,早就秋后问斩了。”
……
笑忘怀中的葵花耷拉下来脑袋,担忧的看看嗜梦,嗜梦没有回应什么,只是走向了大门,立定,说了句。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一句话如同当心一箭,笑忘心里一抽,“那个,明天,我去看你。”
“又不是就这么分开了,看什么,”嗜梦没有转过身,“好好治病。”
小狐狸哀怨的揪着花瓣。
好好治病,好好治病,可是你可否知道,你就是我的□□,你就是我的病。
嗜梦在前面走着,村长在后面跟着,到了村子正中,嗜梦停了下来,暮色已至,那人影颇有些苍茫,村长看看这美丽女子的侧脸,耸了耸鼻子。
“你想不想知道,刚才那笑忘想的是什么?”
“什么?”
“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听到他脑子里的话,说的是,‘这是多好的一个爬墙的机会啊,就这么一嘴给断送了——’,就在他阻止你住到张先那里去的时候。”
嗜梦一个皱眉。
“张先,和我有点渊源。”
“如若本就有渊源,何来的爬墙啊?”村长试探的一问,嗜梦竟然也回答不出。
是啊,她和南柯公子本就是一对,两人在一起是天经地义,何来的爬墙?
不知不觉,笑忘已经成为她生长的土地了么,成了圈住她全部世界的墙了么,成为她脚下的梯子了么?
“我听到你脑子里有声音,”村长哈哈一笑,“这还是头一次。你乱了。”
嗜梦却早已不在乎村长说些什么了,满脑子只是笑忘那话。
原来,你一心还是想让我和南柯公子相守是么,原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要在我身后把我推向那个我一直期许的却又不确定的地方——
明明知道我已经乱了,明明也知道你也乱了,却还是要固执的按照原来的轨迹?我们可否背叛我们的记忆,当做南柯和紫冉都不曾存在?
嗜梦重重一声叹息,开口说,“请村长带路吧。”
村长看了她几眼,摇了摇头,哼着小曲,走在嗜梦前面带着路。
天色正晚,天边一排大雁有些戚戚然,那村长口中不成文的小调,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村夫哼的那般纯朴无华,满嘴都是郎呀妹呀的胡言乱语,嗜梦听上去却有些揪心,只是不再说些什么,默默跟着,人跟着混混沌沌迈过了一道门槛都浑然不知,那村长的小调停住了她才如梦方醒——
“到地方了,见见小——呃——小妇人…桑阡。”
嗜梦本以为会看见一个颇为彪悍的婆娘一边扯着二尺白纱一边恶狠狠的瞪着自己,那村长身子一闪,入眼一个披着蓝底斗篷温文尔雅的女子。
虽不似大家闺秀那般高贵,却有些小家碧玉的恬静,任是怎么也想不到这般女子会杀害了自己的夫君——
而且凶器竟然会是白纱。
唤名桑阡的女子慢慢走过来,那并不是一张极美的脸,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倒是很和嗜梦的气场。
“村长说你和我很合,果真如此。”嗜梦淡淡一笑,桑阡没有笑,却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嗜梦的衣服。
“等我给你做身新衣裳。”
嗜梦还没回过神,那边桑阡已经走向院子里的横杆,那上面垂着几尺白纱,旁边还有个大染缸,里面染料的颜色竟然会自己慢慢的变幻——
当颜色变为一种极为柔和的橘色,桑阡起手扯下白纱向缸中一投,纱还没完全展开又是一抖,如此三次,手法之娴熟,让人叹为观止。
桑阡最后那一抖,将纱挑了出来,扭头几分打量了一下嗜梦,将纱扑在旁边的石桌上,抄起剪刀捻起棉线,双手并用,就连嘴唇都叼着线头,那动作虽然飞快,每一步却都是细致而轻柔的,线不曾崩断一次,纱不曾弄揉一寸。
末了,飞纱而起,那一件她许诺的衣裳,就这般出现在嗜梦面前。
“你面冷心善,当穿些暖色的衣衫。”桑阡这才终于微笑。“也好配配你心爱的男人。”
“这你如何得知?”
“每个女人的眸子里,都会留下一个男人的影子。”桑阡将衣衫递给嗜梦。
——我在你眼里,看到一件大红的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