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侯府,一日晨,大院飞出一鼓,剩下三主角,围观若干。
鼓飞了,人还在。
笑忘一抖桃花扇,掩面狐狸笑。
“嗜梦,你把我的画布踢飞了。”
笑忘一句玩笑过后,这安乐侯苏叶却是无比正经的一句,“楼主,这个女人,我要了。”
……
嗜梦直愣愣的看着他,却不是花痴的眼神,而是恐惧。
笑忘最是知道她不过,虽然是转生九世,嗜梦只和他这只狐狸一人同一屋檐三米之内相安无事。她在梦里和别人的交流兴许比在现实生活中还多些。
更何况,现在开口要她的,是她的南柯公子。
笑忘却是一句风凉话亦或是正经话都说不出来,满心都是苏叶那一句,“这个女人,我要了。”
我靠,你说要就要啊。
我靠,你以为你安乐侯了不起啊。
我靠,你以为你改朝换代你牛*啊。
我靠,我靠。
笑忘最后只是一收扇子,笑意盎然的说,“不行。”
全场是死一般的寂静,这一分钟发生了什么事,众人看得都清楚,却都想不明白。
这事的正常顺序应该是,鼓砸了下来,安乐侯救美,笑忘借机把这婢女送给安乐侯当生日礼物,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现实却是,鼓砸了下来,安乐侯还没来得及起脚,鼓就被嗜梦踹飞了,堂堂安乐侯居然低三下四向笑忘要个婢女,却被笑忘一口回绝。
于是,这事接下来该怎么发展下去,三个人都没有底儿。事态发展不受控制。正是这时,嗜梦袖口里咕噜咕噜滚下来那盒胭脂,撒了一地的红,仿佛嫌这场景还不够热闹,偏要来添一份姿色。
笑忘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嗜梦的对镜梳妆,想起她一脸幸福的说,我找到南柯公子了。
想起红烧肉,想起桃树诗,想起这九世零零星星的种种。
沉默半响,开口道,“不过王爷您若不嫌弃,我可以借嗜梦给您一用——您看她这身手,而立大典上做个侍卫应该不错吧——”
苏叶怎么会不懂这是笑忘缓和气氛的说辞,很是自然的接了过来,“自然,本王前不久祭母归来路上,碰上匪贼,心中不安,有嗜梦姑娘贴身左右,再好不过,谢过楼主。”
那贴身左右四个字,听的笑忘神经错乱。
这两个男人你来我往之中,嗜梦只是一言不发。
苏叶当她矜持,笑忘却知道,这是火山爆发的前夕。
果不其然,这边笑忘随嗜梦回她居住的别院取行囊的路上,那面无表情的冰山女终于还是突地转面,两眼发出矍铄的利光,如冰棱般刺人寒冷。
“你当我什么,糖葫芦?你舔一口借他咬一下?”
“岂敢,我这小楼,怎么圈得住您这只红杏?”笑忘也是老大不乐意。一向让着嗜梦几分的他,却是难得一次阴了脸,“你爬不上去,我借你个梯子,也有错么?”
“你!”
“我。”
嗜梦咬着嘴唇不再说一句话,两人一并走向嗜梦住着的客房,嗜梦一脚踏进去,却是狠狠一摔门,笑忘也在走神,一个不备,一头撞上去,好大的一声响。
屋里的嗜梦屏住呼吸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好久没声响犹豫片刻刚要拉开门,却听到那狐狸隔了好久开始□□,便是放下心来,冷冷一句:
“就你这三寸土墙,需要我爬么?一踩就塌了。”
不欢而散。
紫冉好端端的在屋里躺着,看着这嗜梦和笑忘玩过家家的幼稚把戏,一翻身面墙而睡,却是被一只冷冷的手一贴脸。
“醒醒。”
紫冉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这半仙好讨厌,勾搭小黑占着小白,好男人都被她一个人吞了,她以为她貔貅啊!
“干毛!”
“教我爬墙!”
紫冉一翻身腾地坐起来,“你说什么?”
“不瞒你说,我要爬墙。”嗜梦还有些矜持,说到这里看了看紫冉的脸色,试探着说,“不算不守妇德吧——”
我靠,墙都爬了,你还守个门子妇德啊。
紫冉心里好笑,嘴上却是说,“爬墙是硬道理,有姐在,你踩着我的肩头上去!”
“方才笑忘——就是小白——还说要借我梯子…”
“你就为这事生气了?”
“我没生气。”
“我发现你界定生气的标准似乎不太对,不不,是界定情感的尺度有问题——嗜梦,你知道什么叫爬墙么?你爬了谁的墙?”
“……”
紫冉见嗜梦陷入沉思,得意的笑笑,却不料她只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紫冉敛住笑容,差点忘了,这是人身仙骨九世轮回的嗜梦。她可以不知道何为爬墙,但是她关键时候绝对一击即中。
紫冉不再嬉皮笑脸,而是正经的说,“其实我观察你们很久了——”
嗜梦等着下文,下文是:
我爱上笑忘了。
听过了紫冉的真情告白嗜梦只是一声不响的站起来收拾东西,时而撞一下柱子,时而把东西放进包裹拿出来又放进去,紫冉装睡,却是心里笑开了花。如若能经常看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嗜梦仙吃醋,她倒是不介意勾搭狐狸来爬墙。
这一对别扭的娃各爬各的,偶尔相互唏嘘,又继续别扭的爬着,围观者可有的乐了。
看着那嗜梦终于跌跌撞撞如游魂野鬼般飘了出去,紫冉兴致盎然的坐了起来,托着下巴,呵呵一乐,“玩去。”
嗜梦被笑忘借给苏叶当侍卫,按规矩就要住进主院。她心不在焉的往主院走着,心里不知道为何很堵,一迎面却是碰上对她笑的苏叶,瞬间开始头晕。
这还是这男人第一次对她笑,笑的很耐看。不像笑忘,一笑就让她想抽他。
这苏叶的微笑,含而不露,嘴角有三分,眼角有五分,剩一分在呼吸,留一分在眼神。
“来了?”
嗜梦点点头。
“知道你的身份么?”
“侍卫。”
“错。”苏叶直接拿过她手中的包裹,懵懂如嗜梦也知道这于理不合,却是被他下面的一句彻底搞傻,“你是我的贴身侍卫。”
贴身。
嗜梦不可抑止脸一红,苏叶终于笑出声来,“放心,体谅姑娘,让你值日班。”
“王爷不必多礼。”
嗜梦冷冷一回,心里也是矛盾,笑忘说的不错,她就算是一心想爬墙,怕是也要有梯子。抬头看了一眼这五官分明的脸,嗜梦不知为何会突然伸手摸了上去——
一如她很多次摸上那被梦魇缠身的人的额头。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通梦,苏叶就真真切切的站在她面前,黝黑挺拔,像棵橡木。嗜梦的手那天然的冰冷触感,和那不染一丝尘埃的眸子,让苏叶竟是一句也说不出。
手中包裹突地掉在地上。
这嗜梦才后知后觉抽回了手,那苏叶摸摸自己的脸颊,说了句,“这样最好,即使夜里值班,你也能靠摸着我的脸认出我。”
嗜梦不知这该是如何回答,只是说,“可以点蜡烛。”
苏叶又是一笑,“你是这一年来唯一让我一日三笑的女人。”
躲在暗处的笑忘扇着扇子,那扇子第一次发挥了它的自身价值,祛热。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笑忘正在这怨念,突地感觉脊背一凉,慢慢转过身,正是紫冉笑的邪恶,笑忘一撇嘴,“你又想怎样?!”
“春暖花开,杏儿出墙。你空空一人留守,多无趣。”
“那你帮我找点有意思的?”
笑忘一个媚笑,紫冉得不得再次觉得,这根红杏比较牛,拐得她一跟斗栽进墙里面了。
“嘘——”
“我呼吸不过来了——”
“再说,再说我用很特别的方式把你的嘴堵上——”
“你那麽大力干什么!”
“这可是你逼我的!”
阴暗角落,两不明生物发出这样的声响。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无一不以为这是在乱搞。趋之前看,便可看到一紫衣妙龄少女被一妙龄狐狸男按在墙上,嘴里正在吃灰。
“笑忘!我好歹是个仙!你这个凡胎,不想活了是吧!”
“手执功德扇,生来采桃花。轮回之祖说了,谁敢耽误我找桃花积功德,直接上手,不用废话。”
紫冉脑中闪过那彪悍的轮回之祖的侧影,只得乖乖认命,说,“你功德簿上不是记载了这一世都会遇上什么人,既然都是注定好的,何苦这么拼命。”
笑忘终于放开紫冉,她一转身,笑忘便一根手指竖在她唇上,有一种淡淡桃花的味道。
“功德簿的确有载,但是无奈世事变化太快,功德簿只看见最后结果,却没有提这来龙去脉中间曲折。就好比这安乐侯苏叶,功德簿上也只是简单一笔,写着改朝换代而已。”笑忘难得严肃一回,“可他究竟是要怎么改朝换代,谁也不知道。”
紫冉没有搭话,也异常严肃起来,笑忘一个警惕,却是没有问出口。她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笑忘上下打量了一下紫冉,尚且分辨不出,她究竟是敌是友。
二人藏身的角落,恰是对着一个隐蔽的小屋,看上去像是个烧香的地方。笑忘心中盘算着,这有可能是安乐侯母亲健在的时候偶尔过来小住,临时修建的。老人家毕竟都习惯来点信仰,走到哪里都要拜拜。看来这老太太驾鹤西归后,这小屋也就荒置下来。
可这都是表面现象,笑忘那琥珀色眸子一扫,便知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紫冉看着这狐狸又开始不怀好意的笑,推了推他,“怎么,你有透视眼不成,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宝贝?”
“不,鄙人只有一颗玲珑心。”
笑忘一本正经,紫冉倒地不起。
好久等着那管家从小屋子里退出来,笑忘预备着溜过去,却是被紫冉一把拉住,“等等,里面还有人。”
笑忘还是人身,听觉自然不比这仙身的紫冉,于是难得驯服的蹲下来。果然,那管家四向打量了半天,径直走了,那门慢慢推开几分,却是一个婢女,端着尿盆,鬼鬼祟祟的溜了出来。
紫冉捏住鼻子,笑忘得意极了,“小人比不得仙子,怎么,这尿闻得如何?”
紫冉没好气的说,“一间旧屋子,一个尿盆子,值得你守在这里快一个时辰?”
“你难道不知,狐狸偷鸡,都是这样漫长的等待么?”笑忘扇开桃花扇,颇为得意的说,“更何况,里面说不定是只什么鸟儿。”
话说到此,紫冉脸色骤变,那笑忘故意没有理会她这不自在,而是话锋一转,“先前你调戏那群大汉的地方——”
紫冉脸色一沉,“是被调戏——”
笑忘嘿嘿一笑,“先前大汉被你调戏的地方,乃是狐狸我的结界,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捕梦网。我这桃花扇置于其中,以灵力来感应,便能寻得到被梦魇缠身的人。”
“臭屁什么。”紫冉没好气的回应着,笑忘却不屈不挠的继续说道,“这捕梦网好生厉害,我人在笑忘楼设下捕梦网,能感应好远之外。可也有失误的时候,譬如说这一次,花了足足三个月,才终于找到这安乐侯府。”
笑忘别有深意的看着紫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让仙子你用隐身术的原因,怕你干扰我的结界——”
干扰二字,别有重音。
紫冉装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是你太逊了。”
“不,是对手太强了。”笑忘停住手中的扇子,一把捉住紫冉的手腕,紫冉一个心慌,笑忘却是说,“劳您陪我在这里蹲坑,来,我们一起去看看这捣乱的究竟是谁——”
紫冉长长舒了一口气。
有些破旧的小屋,门上的锁却是光亮的,笑忘心里暗笑,这装的实在太没有技术含量。紫冉正要强行掰断,笑忘却拦住了她,摇摇头,眸如水泻琥珀色晕染得紫冉晕头转向,看着他优雅的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一针般大小的物件,看着他翩翩的那么一捅一撬,看着他不慌不忙用她的衣袖擦了擦针放回了荷包——
这男人,撬锁都撬的这么艺术。
紫冉愣神的功夫,人已经被笑忘拉扯着进了小屋,脚踩着草垫,一切都干净素雅的很,却是没有光线,甚是适合睡觉不过。
“他藏得是谁?”紫冉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他藏得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指点他的那个是谁——”笑忘一边走一边拿起这个看看那个,“被梦魇缠身的人,会夜夜噩梦,想起前世。这样的怪事市井街头多少都会有人嘴舌,更何况是这封闭的安乐侯府,八卦本应该更加猖獗。可是我观察了好几个时辰,却是没什么闲言闲语。这才蹊跷。”
紫冉跟着笑忘走,看着他桃花扇这里敲敲,那里凿凿,这平淡无奇的一间小屋,怎么会好端端出来一个婢女和一个尿盆?一定是暗藏机关。
“不如我用仙术——”
“不可,我结界就下在安乐侯府,离这里太近,你的仙术会干扰我的结界,万一扑错了地方,断了线索,我不是白白来了。”
紫冉听了最后一句,哼了一声,“没错,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不会是为了支开王爷,才把嗜梦带进来的吧。我说,你和嗜梦到底什么关系啊——”
笑忘没有直接回答,又只是一句不冷不热的,“她要爬墙,我扶着梯子。”
过了好久,才加了一句。
不过是,各取所需。
刚巧笑忘走到门边,那一条窄窄的光扑在他身上,一只眼睛光亮,一只眼睛迷离,紫冉看着那唇抖了几下没有再解释什么,看见那喉结微微颤抖,看着他,紫冉无奈笑了。
为何她生为仙人,视觉也要胜于凡人,一切都看的这么清楚不能装傻。
先前看好戏的心情,围观的心情,玩乐的心情,一扫而光。紫冉也认真起来,跟着笑忘一起找着。
“笑忘,我看着屋子不像是有人的迹象。”
“果真扑了个空。看来这苏叶背后的高人很不简单啊,能逃过我捕梦网的感应,可是为何那婢女会端着一个尿盆——”
“……”紫冉没有回应,笑忘看了看她,“你确定那是尿?”
犹豫好久,紫冉才终于说,“其实我没有闻到,我的五感失了两感,闻不到也尝不出。”
笑忘没有最多追问,仙家和凡人一样,也有那伤心过往和不愿提起的故事。
“那便对了,那不是尿,这里供的也不是佛祖,是见不得人的秘密。”
仿佛是在配合笑忘的话,紫冉好似无意的打了个哈欠,一靠身后的桌子,那佛像轰的倒了下来。空心佛像里,是一把银梳。
笑忘嘴角上扬,走近,拿起梳子,“百密一疏,秘密总会大白——”他修长的二指抽出那银梳上纠缠的一根几乎分别不出的银色发丝。“这就是捕梦网指引我来此的原因。”
“一根头发,你又能怎样?”
“记得上午你看到我那桃花扇司南不停地在这个屋子和主院的方向摇摆么——”
“那不是你心有杂念?”
“我再说一遍,我是来公差,她是来爬墙,各取所需。”笑忘这么说着,紫冉耸耸肩,不可置否。
笑忘,我闻不到什么,却闻出你的酸气,尝不出什么,却尝出你的苦味。
更何况,本仙还有三感。只要看你这一下午绷紧的脸,只要听见你这难得不调侃的声音,只要感觉你那忽冷忽热的手,我便知道,你在撒谎。我便知道,你知道我也在撒谎。
紫冉和笑忘对视三秒各自一笑。
“你还是喜欢嗜梦的吧。”
“你就是苏叶背后的高人吧。”
两人同时问了出来,然后异口同声,“你说呢?”
有些问题的答案,与五感与人仙无关。心里默契,便有了答案。
“可否卖我个面子,告诉我苏叶倒地有什么秘密?”
“抱歉,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安乐侯有什么灾?要动用你这个仙子?”
“自然是和梦魇有关。”紫冉说的脸不红不白,“怪只怪你和嗜梦来的迟了,他等不及你们先找了我。”
“你难道不知道这坏了规矩么?”
“耽误了你积功德?”紫冉蔑视的一瞟笑忘的桃花扇,“不好意思,小女子私跑出来不比你家底殷实,总要混口饭吃。”
“我不跟你算这笔帐,”笑忘一闪,桃花扇收入袖中,“这银梳是做什么用的?”
“人血炮制,供于佛心,加上我的仙术,便能安梦。梳一个时辰可抵七日梦魇。”紫冉一耸肩,“另一样是迷迭香,专门用来干扰你的捕梦网,我真没想到,你会一路找到这里来,还把捕梦网布在府中。”
“你这迷迭香,想必是专门为了和我抢生意准备的吧。”笑忘一歪头,又恢复那狐狸样,“只要我把这银发和迷迭香放在捕梦网中,就能找到宿主。怎样,你带功赎罪吧。”
紫冉耐着性子听完狐狸的话唠,也妖孽的一笑。
“这可麻烦了。迷迭香在正院的大鼓里,刚巧,被你的小红杏一脚踢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