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扣上门转身,阎往敲打着八仙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嘴边一丝鬼魅的笑意,说,“我早说过,你在人世间,一切都会变得更有意思。”
“操控我很有意思是吧。”笑忘哼了一声,虽然阎往那身鬼气让他很不自在,但一想到自己他妈的只是一段记忆,笑忘再也没有先前那样怕了。
笑忘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怎么样,你还没有改变主意么。”阎往眯着眼睛,“你要想清楚,我要给你的是一个空白的崭新的躯。”
当日阎往救他回来,以躯相诱,没有想到,笑忘那时眼神闪过一丝光亮,开口说的却是:
我拒绝。
“我拒绝。”笑忘一字一顿将此话又重复说了一边,那琥珀色眸子迎着阎往的紫瞳,看着它们在诡异的收缩,突然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笑忘心里某个混沌的地方有些疼痛,似乎眼前的男人,这个亦正亦邪的鬼差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个鬼差——
他是嗜梦的记忆,那么,难道说阎往在九世之前就已经认识嗜梦和他了么?
那被轮回之祖一直强行压下的九世前的过往,阎往或许知道?
笑忘开口想问,却又摇头,那般记忆,如若是轮回之祖想要刻意隐瞒的,他最好是不知。
听了这么一句,阎往突然说了一句,“你还是这么倔强。”
那慢慢勾起的眼角似乎在诉说什么故事,下面一句,却又残忍的打断,“我花了一千两黄金,就买了你这三个字,真是不划算。”
笑忘多想从他口中抠出那些往事,可是他知道,跟阎往打交道,想要从他那里索取点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些什么。
那些代价,可能是他付不起的。
“嗜梦虽然重生,但是她身上的木极之灵已经毁灭了,我也不想让她在卷入这些是非中去——而且,我不想成为你阴谋的一部分。”笑忘琥珀眸子一闪一闪,自己都不知道是何处来的勇气。“幻界也好,鬼界也好,都一直在利用我和嗜梦,我原来一直不懂为何是我们两人,现在才明白,那是因为嗜梦是木极之灵,现在她不是了,请你们放我们自由。”
阎往一直没有打断笑忘的话,只是越听那嘴角越上扬,等听到“自由”二字的时候,那笑声终于破口而出,甚是嚣张——
“自由?笑忘,这世上最不配谈这两字的人就是你——”阎往难得动气,这一次那深紫色的眸子却有些晃动,两指对准笑忘,点了又点,“而且,那都是你自找的。”
那等控诉,不似个人积怨,笑忘对着那深紫色的瞳,竟觉得无力反驳。
转念笑忘突然一笑,桃花扇出袖展开,遮面轻声侃侃而谈,仿若这一切谈话都不曾存在,“恩客,我不能对不起您的银子,要不然我给您画一把桃花扇吧——”
阎往鼻子嗅了嗅,“可以,不过拿人血来画,可能更美。”
笑忘一愣,正是这个时侯,听到门外高声一呼,“来人啊——杀人啦——”
冲到门口拉开房门,看见成群的人朝一个方向涌动而去,那是嗜梦的房间,笑忘猛的转身,阎往一边微笑一边摇手,又是那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好生欠扁。
“刚才来的时候,和几个小鬼打了照面,今晚有血案,怕你扰了这出好戏,才重金买下了你——”阎往眯着眼睛笑着说,“千两黄金看一场好戏,也不算冤枉,我领鬼孩子们回去了,你好好玩吧,这点人间事,应该难不倒你吧——只是——”
阎往那身影慢慢消失在一阵紫雾之中,留下一声杀人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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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忘冲向顶楼嗜梦房间的时候,门口已经被里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笑忘踮着脚尖也看不到内屋,此时身边揉搓过来一袭红衣,那肉的触感很舒服,笑忘扭身一瞧,正是同样被□□着的红罗,只听她尖锐的一声:
都给老娘滚开——
众人终于让开一条小道,红罗扭着腰身挤了进去,笑忘紧随其后,拨开人群终于看到那熟悉的白衣,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抱住那轻的根本没有触感的躯体,嗜梦一个颤抖,慢慢转过身,脸色素白,唯有唇上一点胭脂红的耀眼,就和她额心的朱砂一般。
“你抱的好紧。”
笑忘手一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看着嗜梦有些默然的表情,心里一阵抽痛。
毕竟,她还是不记得了。
“你没事吧。”
“有事的是她——”顺着嗜梦手指一点,笑忘才看见榻上躺着的一名少女,本是绿色的衣裳,现在一片迷离的血色,显得很有些艳俗。
笑忘喉咙里面开始往上反,被张先逼吐的感觉再次袭来——
只因榻上女子,全身没有一处伤口,而全部皮肤都被剥离,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具全尸——
“阿牛,去报官。”红罗见到此状,却是冷静的很,埋在众人之中的男子耸一耸肩,挤了出去。
“嗜梦,这是怎么一回事。”红罗语气中未曾质疑,反而像是安抚,笑忘眸子缩了一缩,替嗜梦回答,“她绝对和此事无关。”
“和我也有点关系,毕竟人是死在我屋子里的。只是她这副模样,我也分辨不出这是谁——”
嗜梦这话说得在场听众一阵寒,哪有往自己身上拦事儿的?
“这是玲珑。”红罗只需要看一眼那绿色的衣裳就能分辨得出,更何况方才嗜梦笑忘登台的时候,众多姑娘里,只不见了玲珑的身影。
这玲珑就是当年的牡丹,百花之首,轻歌坊的当家花魁。不要说死的是她,就算死的是根野草,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横尸,也足以让老鸨发狂。
可是此时红罗居然能如不似凡人的嗜梦一般冷静自若,实在蹊跷,笑忘仔细打量红罗,琥珀眸子深深一点。
看来,红罗早已心中有数,那作恶的人怕就是这轻歌坊的人。
只是,剥下全身皮肤却没留下一处伤口,这等精准的手法和变态的做法,这凶手,是否真的是一个“人”?
亦或是…
笑忘不敢再想,只是头脑中炸雷一般响起来阎往那句鬼魅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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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还远远没有结束。
轻歌坊当夜的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夜过三更,官府才终于来人,二话不说先将嗜梦押入大牢,笑忘却因为当时有恩客在身,没有一并被捉去——
又是这样被分开,阎往这善恶难分的鬼差,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送嗜梦一路送到衙门口,笑忘一个人回轻歌坊的时候,惊魂的恩客们都散去了,姑娘们也都结束了窃窃私语和煽风点火,大堂顿时显得冷清。
红罗此时一人坐在高台之上饮酒,那白色底衫红色羽衣,缠一红腰带在身,显得有些鬼魅而凄冷,尤其是那一杯接一杯往喉咙里灌酒的架势,笑忘做神刀族掌门的时候都未曾见过那些粗犷的男人们这样饮酒。
一路翩然而至,红罗举杯的动作略有迟疑,但是仍旧是一口酒吞下肚子,慵懒微醉的眼扫了一下笑忘,举起酒杯,做出邀酒的姿态。笑忘撩起袖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红罗大笑直言,“好。”
笑忘摔开酒杯,听那清脆一声响,对着酒气深重的红罗轻轻吐息,“红罗姐姐,你是否该对我说些什么?”
红罗醉了一般嗤笑一声,小手拍打在笑忘脸颊,行为有种刻意的轻佻。“你那千两黄金,我们五五分账。”
笑忘一把捉住那微颤的手,笑着回应了一句,“红罗,你手在发抖。”
红罗还想装傻,笑忘却不容她在龟缩到她的壳里去,狠狠拽住她的手不肯放,“你知道凶手是谁对吧——”
“你不知道么?”红罗收敛起醉意,一句反问,让笑忘一愣,“怎么,我该知道么?”
“你和嗜梦难道不是为她而来?”
“他是谁?”
笑忘没有丝毫伪装,红罗细细一打量,斟酌再三,“你和嗜梦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好端端要在百花仙定居,又为何要招惹我轻歌坊?”
“我早说过了,红罗,我在积攒桃花,你就是一朵。”
笑忘扇面一展,那满扇桃夭格外刺眼,红罗将目光从扇面收回到笑忘的眼中,看不出他丝毫的戏谑。
“你果真不是为她而来的。”红罗轻叹一口气,“这才是最大的麻烦,那么现在,究竟是谁要找她?”
“你口中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红罗微微一笑,那眼神突然疏远起来,身子拉远,“我为何要告诉你呢?”
“你以为我很想蹚浑水么,只是,这事已经牵扯到了嗜梦,也就不再是你一人的事了。”笑忘分寸不让,轻歌坊冷清的大堂,一片萧瑟,两簇鲜红,针锋相对,敌友难分。
角落里走出一个男人,照例是令人厌烦的摇着扇子,声音有些软绵绵的,但是那话语,却是让人心里一寒。
“红罗,那三年前失踪的食人妖女果然就藏在你这轻歌坊。”
笑忘和红罗一并望向这一直藏匿起来的恩客,怜郎斋的小爹爹,那整晚最不消停的主儿。
食人妖女?
笑忘望向红罗,看着红罗摇着下唇没有反驳,当下心里有了盘算。
“影儿不是妖女。”
红罗半响只能说这么一句,怜郎斋的小爹爹一阵轻笑,虽然同样是扇子掩面,那动作却是多少风骚,令笑忘恨不能把自己的桃花扇藏起来,好不跟这恶俗之人的风。
“红罗妈妈,我早说过,生意不是这样做的,你不能为了包庇一个食人妖女,就盘下整个轻歌坊——看看,出事了吧。”
“不劳您费心。”
“当然不用我费心,明天公堂之上,我自然会和官爷禀报,这向来太平的百花仙,怎容得你藏一个妖人——”
红罗眼睛一眯,“这都是你盘算好的吧,想开什么价钱,直说。”
怜郎斋的小爹爹一阵奸笑,“人都有好生之德,我也不忍坏了妈妈你的好事,若是将轻歌坊并所有的姑娘赠给我,妈妈,这事自然就过去了——”
笑忘深呼吸一口气,如若可以,他想直接把此人扔进鬼界的血池泡到腐烂。
机关算尽,为了吞并轻歌坊,竟能私下探听出红罗的软肋,□□,栽赃嫁祸,趁火打劫?这等极品,人世间难能一见。
见红罗没有马上否认,笑忘直接跨上一步拦在红罗身前,颇有些大丈夫气概的说:“绝对没门。”
“你算什么,有你说话的份儿么?”小爹爹横着眉毛。
笑忘一笑,笑的销魂,“你们怎么瓜分轻歌坊不关我的事,但是倘若红罗同意,你是否就打算让我们家嗜梦背黑锅了?不要告诉我,你肯大义灭亲供出那剥人皮的凶手——”
笑忘洞察一切的说,“再说,你算什么,在那人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小爹爹嘴角一抖,红罗的声音自笑忘背后而起。
“轻歌坊我不会给你,影儿和此事无关,嗜梦也和此事无关,既然是你买凶,我反而要举报你去见官。”
“哼,你以为凭你们两人,官爷会信?”
小爹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笑忘哼哼两声冷笑。“怎么,你里面有人?不巧,我上面也有点熟悉的人——”
小爹爹看笑忘这不怀好意的笑,也不知他是虚张声势,还是来路不小,一时间也不敢妄言,只是哼唧了几声,扇着扇子去了。
人一走,红罗整个人都瘫下来,笑忘扶住她,轻声说,“红罗,到了这般田地,你该明白我和嗜梦是来帮你的——”
“扶我回房。”
这一句若弱柳扶风,让人心尖一痒,笑忘本能的觉得,这句话颇有歧义。
不会是想诬陷他图谋不轨,把他和嗜梦一并扔进大牢去吧?
这样一来这边的暗箱交易就没人多嘴了。
笑忘头脑里天人交战了几轮,最终想起了嗜梦的一句话。
通梦,首先要全心相信宿主。
笑忘抽了抽鼻子,硬着头皮,狐狸笑脸一舒展,“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