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速战速决, 他们没把时间浪费在闲聊上,简单准备后就立即启了程。
临近中午,几人赶到上次来勘察过的小山丘。
几个月前泥石流造成的混乱早就被清理干净,腐烂在泥泞中的枯枝败叶也消失不见, 大片杂草蓬勃生长, 布满在倾斜的泥面上,远看着是一片绿, 走近了才发现, 仍然是松软的沙土居多。
已经很久没下雨了,空气里都是干燥的气息,却又生机勃勃, 和之前的萧瑟截然不同,但他们都无暇顾及。
“哎,这门口这么多人看着, 我们到时候怎么进去?”徐安成四处张望, 远远地注意到,培训中心门口来回走着巡逻的保安,门也是紧锁的,看起来戒备挺森严。
何一满本来计划自己一个人去, 但是他刚提出这个想法, 就被其他人一致反对, 于是最后只能妥协,让徐安成和他一起。
实际上,谈朔对此仍然有些不满意, 但不管怎么样, 进去的都不可能是他, 何一满对这件事的态度十分坚决, 几次争论下来,他还是只能作罢。
被驳回之后,谈朔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明白对方拒绝的原因,可心里却抑制不住地焦躁不安,来的一路上都格外沉默,除了偶尔会回答一两句问话,其余时间里几乎都是一言不发。
何一满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只以为他是紧张了,凑过去捏了捏他的手心,接着才看向徐安成。
“就按前几天说的那样,我看过了,前面还算是好的,后门看得更严,巡逻的一批接一批,肯定走不了。”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侧门有个进货口,我们可以从那儿进去。”
“行。”
见他看起来对这儿很了解,徐安成也就懒得多想,点头应下,心道到时候按照他说的去做就行。
半晌,准备好出发了,他从包里掏出瓶水喝,不经意扭了扭头,这才发现何一满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远了些,两人凑得很近,正悄悄说着话。
徐安成:?
他嘶了一声,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还是下意识地叫罗韵诗往那边看:“哎,韵诗,他俩这干嘛呢,怎么回事啊,看起来——”
犹豫半天,他冒出来这么一句:“还挺腻歪的。”
罗韵诗转头瞥了他一眼,不是很想搭理。
过了一阵,见徐安成还是时不时往那边瞅,她终于提醒一句:“别一直往那边看了,人家肯定还有事儿要说,你瞎琢磨什么。”
“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听的,直接说不就好了,怎么躲这么远。”
罗韵诗:……
见对方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像是缺了根弦,她缓缓舒了口气:“真的,你这脑子——要是实在看不明白就别想了,等着就行,一会儿就要进去了,记得小心点儿。”
难得被她关心两句,徐安成一乐,心里那点狐疑立即被抛之脑后,笑了两声:“好嘞。”
林中树木茂密,郁郁葱葱的绿,铺天盖地的枝叶搭起一张网,树影斑驳,不远处,两人的身形被错杂的树木遮挡大半,窥不见神色。
何一满本来没什么要交代的,但是看谈朔一路上都缄默不语,神色间也满是阴霾,焦躁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思索了片刻,悄悄把人拉到一边。
“你放心,有徐安成和我一起进去,不会出什么事的。”他低声安慰对方,语气轻松,似乎并不紧张。
何一满确实不太担心,不管怎么样,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就算等会儿他们偷偷闯进去被发现,别人也没法把他们怎么样,最多也只能教训一下。
那些被困在里面的人,都有监护人白纸黑字签的合同,深究起来也算是走了程序,何一满却他们没有,加上有人在外面接应着,这个培训中心再怎么钻空子,也不可能在明面上违法。
“你……”
谈朔紧抿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神色变了又变,却始终阴沉沉的,带着些难以排解的烦躁,一时没再出声。
一路上,他的心始终没有落到实处,轻飘飘地悬在半空,火烧一般,心绪难言,又让人有些恍惚,连自己在想些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既害怕对方的消失,又忍不住心存侥幸:会不会是他想多了,也许只用等上一小会儿,何一满就会一如往常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便野草似的密密麻麻在心里扎根,在谈朔心中盘旋不去,希望事实真的是这样,可无论如何,最深处仍然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就是今天。
这是最合适的契机了。
他盯着何一满看了好一阵,似乎是在打量,又像是在一点点描摹对方的面容,将其牢牢印在心中,眼中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周身的虫鸣吵得人心烦,气氛中更增添了几分沉闷嘈杂,疏朗的阳光被铺天盖地的绿荫所阻挡,阴影投射下来,沉闷而厚重,将两人紧紧包裹住。
即使两人什么话也没说,何一满也感觉出来,他很不安,甚至有些超出这件事的范围了。
他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没事。”
……
沉默半晌,谈朔终于低声开口,却只是一句简单的叮嘱。
“注意安全,觉得不对劲就赶紧离开,不要久留。”
他拧着眉,显得眉尾锋利,平添了几分戾气,隐藏其中的沉郁让人不易察觉,却细细密密笼罩着他,窥不见一点亮色。
而那些他不能宣之于口的挣扎和忧虑,何一满无从知晓,也并没有察觉。
“放心,我明白。”听到对方的话,何一满点点头,心中的疑虑也消散几分,暗道自己肯定是想多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哪儿来这么多复杂情绪。
迟疑几秒,他又想起什么:“对了。”
他强调:“一定要在这里等我们,两个小时之内就出来,千万、千万不要靠近那里。”
“好。”
谈朔敛了神色,闻言眼神暗了暗,没再多说什么。
“那我——”
该说的都说完了,眼看着时间不早,何一满正想说那我就出发了,刚说出几个字,剩下的话便突然停住。
只见谈朔抬起手,捏了捏他的后颈,指腹缓慢地摩挲几秒,带着些冰凉的温度。
“……”
他冻得睫毛颤了颤,微垂下眼,指尖微微用力,攥住对方的衣角,接着便感受到唇上一阵温热,冷与暖相撞,带着无法言说的痒意,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像是点着一簇火,陡然升起热度,滚烫极了。
何一满没想到他突然的动作,惊了几秒,接着眼中闪过笑意,回应般亲了亲对方的嘴角,而后又重新被吻住。
“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脖颈泛酸,伸手推了一下对方。
下一秒。
!
何一满猛地一顿,倏地感受到下唇传来轻微的刺痛,似是被狠狠咬了一口,弥漫出一丝血腥味。
对方很少态度这样强硬,和往日里截然不同,这个吻里也仿佛夹杂着锈迹斑斑的绝望,孤零零地立在峭壁悬崖之上,孤注一掷。
直到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时候,谈朔终于放开了他。
何一满低喘几声,耳朵有些泛红,脸侧隐隐发烫,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抬起头去看他。
可除了气息有些不稳,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好像刚才的那些感受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怔了片刻,胸口微微起伏,抿了抿唇,怀疑地观察对方的神色:“谈朔,你没有其他的事情要说吗。”
“……没什么,我就是担心你。”
只是短短几秒,谈朔这时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和往日里别无二致。
他伸出手来,用指腹蹭了一下何一满的嘴角,不明显地笑了笑,周身气息也平缓下来,先前的那些情绪逐渐淡去,就像从来没存在过。
何一满仍然不放心,仔细打量他,却只被对方压了压帽檐,又检查了一遍背包,而后简单道:“别多想,去吧。”
“那我真去了。”
他眨了眨眼,眼看着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儿时间,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但是他却没发现,在自己转过身的那一秒,谈朔的表情立即淡下去,嘴角变得平直,枝叶间的阴影扫在他脸上,于是更加晦涩。
-
培训中心背靠深山,连绵的山峦将这几栋楼紧紧环住,如同密不透风的围墙。
何一满沿着山丘的小道一路向下,繁茂的枝叶将两人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只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
虽然是后门,可这边看守却比前面更加严密,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立即被发现。
他们没往那边去,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径直到了右侧的进货口。
这边其实根本没有供人通过的走道,只有货车出入,但胜在较为宽松,只有一两个人守在那儿。
幸好现在是二十年前,安保设施再怎么严格也总有疏漏,只要有心,总能想到办法混进去,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两人有惊无险地过了这关。
“我靠,怎么这么黑。”冗长的车道一直走不到头,半晌,徐安成忍不住骂了一句。
“也不看看这是哪儿。”何一满朝四处打量,黑暗中,一切都是模糊的,“人家货车有车灯,我们总不能这时候把手电筒打开。”
这和站在马路中间大喊“我闯进来了快来抓我”有什么区别。
“他——”
“等等。”
徐安成正要说话,下一秒便被打断。
两人原本靠墙走着,随着他们逐渐走远,身后的那点光亮也越来越黯淡,最终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漆黑。
寂静之中,除了他们小声说话的动静,便只剩下头顶水管处接连不断的滴答水声,可下一刻,何一满却突然听见了其他声响。
像是几人的嘈杂脚步,由远及近,还隐隐伴随着交谈。
“操。”徐安成也听见了,僵了僵,脚步一顿,压着声音问:“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