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到家里来的事很快便让沐春阳知道了,他忙不停地赶回家,看到江月斜躺在榻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便后退了两步,顺着门边儿又走了出去。
沐春阳出了家,骑上马就进了城。
江月从神游回来听下人报说沐春阳回来又走了,心头不由得一跳,起身,挑了挑眉毛,叫了一声备马,转身就进了屋里。不一会儿江月一身厚重地出来,毫无表面的脸上释放着大雨磅礴前的征兆,沐安看着低声地叫了江月一声江月理也没有理牵过白点就翻身上去了。
打着马在雪地里疾驰着,江月体味到了多年都少有的那种畅快,可畅快过后又是沉重的低沉,压得她很是难受。尤其是进了杭州城,那种低沉越发地严重了,连她喘气都困难了。
穿街走巷,江月来到了那条巷子,看着那狭长的巷子江月有一种想要返还回去的冲动,但她终就没有折身,牵着马入了巷。
年前还斑驳的朱漆大门现在已经焕然一新,门楣高处挑着的两盏红灯笼轻轻晃动,两盏红灯笼中间夹着一幅对联,上联写道:爆竹辞岁岁岁平安新年到;下联写道:迎春花开开开心心过大年;横批:欢度佳节!
看着这幅对联江月哼哼地冷,手搭门环轻轻一拉,门吱嘎一声就向里闪开。江月一怔,以为又与上次一般有人从里面出来,哪知她左看右看却并无他人,心中生疑,伸手将门左右推开,走了进去。院中空无一人,但四处都张贴着纸花,红黄紫蓝缤纷多彩,看得江月心生艳献,险些忘记今日来的目的。
江月初来此地,并不知道这院中的格局,所幸的是这院子并不复杂,二进的小院,江月知道主人家一般住在二院,所以直接进了二院。
进了二门便迎上一个照壁,绕过照壁就瞧见左右三间,坐北向南五间的大院,院中栽种的迎春花开正盛,两株硕大的梧桐立于北屋前的廊下,树下架着一只木制椅状的秋千,寒风一吹微微轻动着,吱嘎嘎地轻响。透过薄薄的窗纸江月看到了屋内有两个人影,看着两人站立的姿势和身上的动作像是起了什么争执,她缓缓地走到秋千前,拢起狐皮的披风坐了下来。
秋千离屋也不过十多步,江月却并没有听见他们在争执什么,只是一片吵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寒风嗖嗖,江月却并不觉得冷,她就那样坐着听着里面的争执声变成哭泣声,再在哭泣声中听到那男人低低的劝慰的话语。
不知道老天是什么意思,在前面的一段时间里江月将里面的话一句也没有听清楚,到了那男人对那女子低声劝慰的时候她偏偏就听清了:“我不负她,但也绝不负你。”
江月冷笑,耳朵里嗡嗡直响,后面的就再也听不清了。
又在秋千上坐了一会儿,江月晃悠悠地起来,恍惚地朝外走去,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二门外冲了进来,见着见月先是一惊,然后呀得大叫了一声。
这一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沐春阳在里面喝问:“做什么乍乍呼呼的?”
小厮没有作声回答,只是惊悚地望着江月,好一会儿才扑嗵一声就跪了下来,头俯于地浑身发抖。
“你跪我做什么?还不去伺候你的主子去!”江月冷声说着,不疾不缓地绕过他走了。
沐春阳久不见人作答本已不在意,突闻江月的声音又给惊了一跳,转身就要拉门出来。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就在沐春阳拉开门的那一刹那牡丹呀地叫了一声斜斜地就倒了过来,沐春阳本能地出手一护……
就这样江月看到了如下的一幕:牡丹一身粉红的婀娜身子娇弱弱地倚在沐春阳挺拔的身侧,他两条长而粗壮的手臂恰到好处从上下两处护着牡丹的削肩和细腰!
对上江月死寂一般的眼神,沐春阳像被什么咬了一下似地将牡丹推开,蹬蹬时冲出院,可到了江月的跟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回了!”江月淡淡地说着,看也没有看沐春阳一眼!
“你听我说!”沐春阳抓住江月不让她走。
江月生硬地挣开沐春阳的掌控,然后后退了两步,看了一眼楚楚可怜的牡丹对着沐春阳露着疏离地淡笑,说道:“耽搁你们的好时间那多不好,我还是不要那么不识趣了。”
“铁嘴鸡!不是你想的那样。”若是江月跟他闹沐春阳倒不害怕了,像江月现在这般平静而疏离才让他真正地害怕。
“沐六爷可千万别这么说,会伤别人心的!”江月淡笑着将沐春阳伸过来的手再次躲开。
一声沐六爷叫得沐春阳心都打结了,他想要跟江月解释清楚,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江月希望江月能够相信自己的眼睛。
让沐春阳失望的是江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何况他的眼睛了,沐春阳有些失望,望着江月低吼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说什么呢!”江月笑了,满脸都堆着笑,就连眼睛里也是满满的笑。
看着那比迎春花还要美丽的笑颜沐春阳又气又急,他腮帮子乱颤一阵,末了长出了一口气,对江月道:“你先回去也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听得沐春阳放行江月如蒙大赦,本该仓惶而逃,却因强烈的自尊心让她尽量保持着平静地转身,纵然脸部肌肉抽搐得厉害但却依旧保持着步伐平稳。
出了牡丹的院子,江月忘了她骑着白点来的,深浅不一的脚印顺着小巷延长又延长!
“你刚才是故意的!”江月一走,沐春阳转身就朝牡丹瞪起了眼睛!
对沐春阳的指责牡丹不置可否,只是一脸的凄楚望着沐春阳。
沐春阳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两口气后对她说:“你有三条路可走:一,你把铭儿竟给我,我给你一笔钱你何去何从自便;二,我送你们母子去西蜀,在魏家安顿下来,于沣身前在西蜀留下的产业就是你的了;三,咱们现在就撕破脸皮,你死你活与我无关!”
“我们有何脸皮何撕?我又为何要按照你的意思去活?”牡丹声音曼妙轻婉,让人听了浑身的骨头都发酥。
“你不是仗着我亏欠于沣的!”沐春阳气得肺都炸了,指着牡丹吼了起来!
牡丹呵呵一笑,摇了摇洁白如玉的纤指婉转地否认道:“不,我不是仗着你对于沣的亏欠,我是仗着你对我自己的亏欠!”
对牡丹说的这句话沐春阳有些不明白了,他拧着眉毛疑惑地问:“你自己?我何时对你有过亏欠?”
“你没有吗?”牡丹陡地高问,一一地数落道:“我初挂牌时本有一大好姻缘,是被谁作梗破坏的?你初入商场,我在那些文人书生、达官显贵面前强颜欢笑,嘴皮子都磨破了为的是谁?于沣失意醉卧青楼,是谁将他扶上我的床?到底都是谁?”数落完毕牡丹冷笑一声,转而又是一脸的凄楚地道:“你只记得她的好,为了让她高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可曾想过我?”
说着牡丹一串晶莹的泪珠牵着线地就从牡丹的眼睛里夺眶而出,本就楚楚可怜的模样这时更甚了,梨花带雨让谁见了都想要怜惜。沐春阳却是例外,因为他已经明白,自己一心报答于沣的心情被人利用了,也终于明白,昔日江月说牡丹对他有意并非玩笑话。
沐春阳虽然承认当初牡丹在生意上帮过自己,但绝对不承认他是对她的亏欠,因为她是妓,他是客,她所做的一切沐春阳都是明码给价的!至于牡丹与于沣的婚姻,沐春阳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对不起她了,一个妓子卖谁不是卖?且不知道她在于沣前都跟过多少人,单单的一个卖身妓子的身份就得不到一个如夫人的位置,就算你再如何美貌有手段,如何地受夫家的宠,最多也只是一个穿梭在访客之间的姬罢了!而她却因自己的帮助认了一个好干爹,让她一进于家就是一个堂堂的侧室如夫人!这,就更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了!再说了,就算你不愿意嫁于于沣你不嫁就是了嘛,又没有人强迫你非嫁不可!到这会儿你哭叫个什么?
经过这般一想,沐春阳心道:可见这牡丹不识好歹!也可见牡丹这几年对于沣用心之虚!
沐春是明了了,他说怎么这么奇怪,自己当初在于家只是一时冲动说错了话,怎么就惹来这么大一堆麻烦。原来这一切都是牡丹与别人商量好的,打蛇上棍故意缠了上来。先是央着自己护她周全,待已成事实后便将只有他与于家人知道的事情悄悄透露给江月,目的只为了破坏他与江月的婚姻。
想着于沣对牡丹的一片情义沐春阳就为他不值,再想着自己与江月一片善心被人扭曲,以及牡丹为了报复自己与江月所做的一切,沐春阳就心寒,沐春阳大骂道:“你们这些人,用她的话来说,你们就一堆的变态,得不知就要毁,是个什么狗屁心理?”
牡丹先是冷笑,然后就一阵淡漠,最后脸上又换上了得意之色,袅袅地走到沐春阳的身边,伸手搭在沐春阳的肩头,娇笑着说如在吟唱一般:“没错,我是有些不折手段,可是没有发现吗?你我竟是这么地相同!呵呵,我想你的那位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一只小白兔怎么突然变成大灰狼的吧?”
沐春阳知道她所说的是什么,无非是说自己在江月面前装可爱,装可怜,到了时候摇身一变将江月算计得干干净净!但他觉得自己算计江月与牡丹算是他们完全不一样,他说:“少在这里恶心人了,我岂跟你一样!”
听着这话牡丹的脸上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娇笑着对沐春阳问道:“有什么不一样?”问完也不等沐春阳答,咯咯一笑又继而说着:“我知道你所说的不一样是什么!不过我倒觉得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你看,当初是你对她有情她对你无心,而今是我对你有情,你……,呵呵……,我想也未必真无情,如若不然那日我说我冷你怎么就帮我裹到披风里了?今日我挑着她与你闹,当初你不也夹在她与苏大人和司徒美玉中间么?如若不然苏大人就算有妻妾得不了她,那司徒美玉若不是你也不会就那么轻易放弃!”看着沐春阳眼睛一瞪像是有话要说牡丹抬手打断堵着他说:“别不承认,你可别忘了,当初你在司徒美玉面前装疯卖傻的把戏可都是我教你的!”听她这般一说沐春阳果真不说话了,牡丹很满意,转而又换了一种凄楚的神情望着沐春阳,说:“我的心你难道就没有看到吗?现今天下哪一个稍有本事的男子没个妾婢?你就容了我又怎么了?难不成你就真那么怕她?”
“你真可怜!”沐春阳咬着牙说道,一整脸都堆着“你真可怜”四个字!
“你真可悲!”沐春阳又咬着牙说道,脸上又换上了这四个字!
“你真可恶!”稍顿半分沐春阳陡地提高声音骂了起来:“亏江月那般待你,你却不识好歹!我真为她不值!”说着沐春阳又顿了顿,俯□对牡丹又说:“我还告诉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就喜欢江月,我就爱江月,就算她睁开眼就要打我我也爱死了她,就算她容貌尽毁,身障智残我还爱她,你怎么着?我再告诉你,你别拿铭儿来威胁我,我还真不吃你这一套,哪一天于沣在梦里找我我也可以告诉他我已经尽力了,他和我是兄弟他懂我,不会怪我!你要死,你便去死,我不管了!”
牡丹一直都在颤抖,她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按照自己对沐春阳的了解,沐春阳知道真相是迟早的事,但她有铭儿在手里沐春阳不该这样的。他得顾及铭儿,那是于沣唯一的血脉,而他又欠于沣的,不管是从兄弟情义还是从于沣两次为他生死上来说他都欠于沣的。
可事实是沐春阳并不像牡丹想象的那样,牡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他方才所说的全是真的,他真的可以不顾对于沣的承诺。
如此,牡丹开始有些害怕了,她要的不是与沐春阳反目成仇。她的初衷只是想要给自己与儿子找一个依靠,想要圆自己多年的一个梦想才找上沐春阳的。从未想过事情会闹到现如今的田地,她只是气不过江月太不近人情,连自己空有的名份也不给!
说到底牡丹也是被人利用了!
要让牡丹来选自己在沐春阳面前的身份,“兄弟的未亡人”与“仇人”这两个她一定选前者,虽然她不甘,虽然她也恨,但还是愿意选前者!
但牡丹明白,说什么都晚了!
同样的牡丹更清楚,自己已经踏进了这个圈子就没有再回身的机会,虽然她不爱于沣,可于沣对她的好她还记得,她在情感上已经负了于沣,绝对不能再负于沣别的了,她得保护好铭儿!
所以,一定要按照那人说的,把沐春阳和江月拆散!
所以,她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把沐春阳回去的时间尽量往后延长,把沐春阳埋在心底的怨气、怒气给激发出来!
所以她这样跟沐春阳说道:“说到底你我都是可怜人,喜谁,爱谁不好偏偏要喜要爱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你对江月痴情一片,她却对你无心。身为女子,相夫教子才是正道,而她却游走在一群大男人中间,今日喜欢了这个,明日喜欢上那一个,招惹无数人,却又不认真对待!你倒好,长了一双明炯炯的大眼睛却不识人,我牡丹是风尘之身配不上你就不说了,难道说天下间就没有再配得上你的人了?任谁再好你也不看上一眼,满心满眼都放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为她做了那么多你可看见她领过情?她整天除了打你、骂你可对你好过?你就非得贴着她?不管挨多重的打骂你都要贴上去,真不知道你的心是怎么想的!有时候我瞧着都为你不值,你难道不知道吗?她的心里一直喜欢的是苏大人,就是你们成亲后她喜欢的人也是苏大人……。你这个傻子,抱着顽石当宝玉!”
说到这里牡丹不再说了,只是抹着眼泪儿。
对牡丹所说的一大堆,沐春阳都不以为意,唯独触动他的就是他与江月的感情。
沐春阳自然否认江月喜欢苏梦君一说,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是在死鸭子嘴硬,当初江月可是对他承认过她对苏梦君动过心的。而对那“七八年的绿帽子”一说沐春阳心中也并不能完全不承认,因为与江月有情感纠葛的除了苏梦君其余众人江月都会坦然待之,这不能不让沐春阳觉得她待苏梦君与别人不同。再者,在沐春阳的心中始终有一根刺,那就是他与江月的婚姻,这婚姻虽然甜蜜但总是自己算计来的……
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沐春阳却并没有表露出来,他跟牡丹轻笑着说:“那没有办法,我就喜欢她那样的,我就爱她那样的,你们能怎么办吧?”沐春阳这般说完觉得心头舒服多了,勾起嘴角一笑,又说道:“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我的老婆,是我孩子的娘,生是沐江氏,死也是沐江氏,天天跟她吃睡在一起的人是我,就连将来她死了也是埋进我们沐家的祖坟,在她的墓碑和牌位上写只是会写‘林江氏’三个字。等哪天我死了,她也得跟我合埋到一起,事实就是这样,你能怎么办?你背后的那个人又能怎么办?告诉他,不要白费心机了,江月我不会放手,我,也不会被江月丢弃的,在她的心目中我始终是她最重要的人。叫他不要瞎子点灯白废蜡了!”说着沐春阳牡丹一指,猛地提高音调吼道:“你也一样!”
牡丹被江月猛然高喝吓得一抖,心中又惊又冷,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对着沐春阳怪笑道:“我看那也未必!”
这句话堵得沐春阳脸通红,也提醒了他,指着牡丹张了半天的嘴到底儿没有说出什么,只是袖子一甩急急地朝外奔去。
见沐春阳就这样走了牡丹气得浑身直颤,在后面大声地吼道:“沐春阳,你别不识实务,你以为你只要把江月缠得死死的就没有事了吗?告诉你,你若是不放手迟早有你后悔的!”
沐春阳脚下一顿,风似地冲出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