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苏锦凉第一次见到杜危楼。
楼梯上款款走下来一人,步步生莲,婀娜多姿。
艳惊四座这种词便是为她而生的,原本鼎沸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不能发一语,静得连呼吸都闻不见,因为已没有了呼吸。
她着一身榴红的缕金挑线纱裙,薄绡轻笼着莹润剔透的玉肌,扑蝶团扇半掩,□□下是檀红的樱唇,芳息微吐,娇艳欲滴。
她稍稍拈起裙摆一角,似是没瞧见这满庭炽热的目光,妖娆自放一般轻轻踏下楼来。
云鬓稍散,正是应证了前几日对她憔悴生病的传言,轻拢碎发,白玉一般的手腕露出袖口,上边余着因消瘦而宽褪的丝线勒痕,人见皆生怜。
罗裙摇曳间,她已是步入了这大厅中央,抬起眼来,凤目潋滟,转瞬即绽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笑:“这不是李太守么?可是好久没上危楼这来了……”
方才还有些疏离清冷,这会已全然是妖冶倾城的模样。
她嗔怪道,声音像是有魔力,将人的骨子都软掉了。
那李太守已是眼神迷离,随意应和,伸出手欲唤她近身,岂料美人秋波一转,迎上了另一道炽热目光,轻颦浅笑:“吴将军……”
原来这里还埋伏了这么多高官啊,苏锦凉暗暗想道。
青阳炎突地就站起了身子,面容专注,目光一瞬不瞬紧紧锁在她身上。
卫灼然闻着这动静,淡笑起来,像是料到会有好戏发生,端起杯盏浅抿一口。
杜危楼转了个身子,整好也是看见了他,漫不经心地迎上他的目光,笑容微敛,略显清傲之色,少了一分妩媚,多了一分妖娆。
青阳炎神色微澜,站了片刻,径自向她走过去。
“这么快就被勾引上了啊……”苏锦凉感叹道,名妓不愧是名妓。
卫灼然只瞧着那背影笑,有两分莫测的味道:炎这次许是要动真情了。
这个念头完了以后,卫灼然紧接着想的便是自己要遭殃了。
一楼能围的姑娘都围了上去,像是垂涎已久终于忍不住向他伸出咸猪手,苏锦凉识相地赶紧撤离了原地,只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瞧着。
卫灼然在一干美人中间端坐着,面上仍维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偶尔应和几句,玉扇轻掩,稍稍隔开些距离,看似游刃有余。
可半晌过去,那群唐朝豪放女的动作开始愈发的狂野,上下其手,撩拨勾引,无所不用其极。
苏锦凉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一双双玉手在卫灼然宽阔的胸膛上□□西奔,把他好好的一身锦服抚得波澜万千,卫灼然的脸色显然开始有些扛不住,在那些个香帕青丝的拨弄下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他眼神间总是有意无意地对苏锦凉传达某种信息:识相的就该捞他一把,好歹也是昨天请你吃饭的,不能这么见死不救。
苏锦凉只全当没看见,人总是有些喜看同类出丑的劣根性,苏锦凉更是此癖好的集大成者,她饶有趣味地比较着哪个妹妹的姿态更魅惑撩人,谁又能更大胆地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扒个衣服什么的。
一双酥手轻轻撂开卫灼然颈后青丝,芙蓉面贴上去,气若游丝地:“卫公子~”
卫灼然被寒得不轻,却又不能因为这个就和一干女子发火,未免也太失了风度,他扇子一展,扇得飞快,扬首对苏锦凉道:“我前儿吩咐你的事办妥没有?”
苏锦凉笃定地装傻:“什么事呀?”
就料定了你会赖账。卫灼然稍一侧首:“你且过来。”
苏锦凉慢吞吞走过去,半天才挤开那一堆脂粉到他面前,懒洋洋一脸无辜地:“公子有何贵干呀。”
本不想如此,可见了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儿,卫灼然面上忽闪过狡黠之色,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带力将她揽了过来。
她提着的小银壶因着这力道,水全花啦花啦地灌出来,湿了他光洁的袖子。
卫灼然只像是没看到,俯下身瞧着她,笑意连连:“你说我想干什么?”
极暧昧的语气,大庭广众之下,逼得她腰脊发麻。
她像鱼儿一样就势就要弹起来,奈何那只手却力道不小地紧紧扼着她,分明只有单手,却比她这个练武的还要力大,她挣不脱,扬眉怒道:“卫灼然!你昨天害我背上不守妇道的骂名就算了!今日还要害我名节不保?!”
这一桌的桃色顿时又更添香艳,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身后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更是乱了方寸:卫公子莫不是眼神不好?怎的跟这种货色的姑娘行苟且之事?
卫灼然的食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柔滑的腮,如玉的面庞贴上去,在她耳畔轻吐:“名节不保?待我将你呆在这里的目的告诉丽娘,你名节不保倒是小事……可如何向上边交代呢?”
他分明笑得一脸纯善,她却看得咬牙切齿,怎能老是被他抓住把柄!
身后又有姑娘耐不住了,娇嗔道:“卫公子,你的衣衫湿了,跟霏霏上楼去换一件吧……”
柔声款款,邀他共赴芙蓉帐底。
卫灼然仍看着怒目相对的她,眸子里满盛笑意,在她面上拍了两拍:“怎么样?干是不干?”
气归气,孰重孰轻苏锦凉还是分得清的。
她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站在庭中,落落大方,朗声开口:“卫公子,你叫我替你寻的干净茅房寻好了,随我来吧。”
你有暗箭,我有阴刀!
在座众人皆被梗了,梗得最严重的那一位飞快起身,极勉强地赞同:“这事确是拖不得……”
二人狼狈为奸迅速出门了,卫灼然快得甚至来不及回头再看一眼。
青阳炎正美人在旁,春风得意,望着那华白的背影也只能叹句:卫兄你自求多福。
楼外车流马走,闹声迭起。
苏锦凉气鼓鼓的,脸上贴着闲人勿近的告示,卫灼然若无其事地摇着扇子:“干净茅房在哪呢?”
苏锦凉转过头去,恨恨地瞪着他,一字一顿:“卫灼然你记得!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我记得了。”他随意应道,合了扇子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下,又添了句,“叫我卫公子。”
“臭美。”苏锦凉不屑瞧他。
“臭美公子请吃饭了啊,速速把握机会。”卫灼然看着前方,仍旧假惺惺地摇着扇子。
“吃什么呀?”果然吃是镇住苏锦凉的制胜法宝,她顿露喜色。
卫灼然偏首想了会:“西府衙子口那家碧瑶斋的桂花圆子还不错,要不要去?”
“真腐败!”苏锦凉如是点评,话音不落,她又满意一笑:“我就喜欢你腐败!”
于是二人成行,共踏食色之旅。
苏锦凉深感近来日子过得颇好,滋补得要把自己前半辈子的悲怆都填平,不禁叹道:“难怪大家都想要傍大款。”
“什么?”卫灼然没懂苏锦凉从哪蹦出来这么多的怪词。
“我说,天天跟你后边吃香的喝辣的,你小心有一天甩不掉我!我会……”
胸口被猛地撞了一下,冷风像利箭,穿膛而过。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本能地伸出手,拨开层层人群,飞快地匿身其中。
羽白衣衫,惊鸿身姿,疏离的气息在人群中淡淡一现,还是叫她看见了。
她推开层层人群,死命地向前赶。
是你……竟然是你……
苏锦凉再耐不住这重重的阻挡,踮起脚努力地四下张望。
众里寻他千百度,蓬山此去,难觅萍踪。
视线通扫,一无所获,苏锦凉决绝地翻身上檐,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
这一招还是他教的,你站得高,总是会看得远些,他便跑不掉了。
屋瓦在脚下倍显单薄,她辗转着四处看了,闹市花灯,独不见他。
站得高,你也总是在更高的地方。
她徒收了满腔孤冷的风声,郁郁寡欢地坐下来。
闹市离她很远,轻轻浅浅地撞着微薄的心房。
他应当还是在那袅云山上,白玉台的风里,闲来无事看书听雨,心情得好与师傅弈两盘棋。
总之是不会出现在这建邺城,扰他清闲。
苏锦凉对自己这反复都不能将他放下的样子很是郁结,太不像她,她该还是如往常一样洒脱,吃喝玩乐,作威作福。
她坐在屋顶上,双手拢着膝,底下围了几个中年妇女圈圈点点:谁家的闺女这么没规矩,当真是不想嫁人了。
她脚下一动,面不改色踢落一片青瓦,看戏众人顿时作鸟兽散。她静静地坐在上面,面色沉黯,不发一语,也懒得下去。
好半晌,卫灼然才慢慢踱过来,依旧摇着他的扇子,于屋下站定,仰头看她,笑得温和:“你的桂花圆子,还吃不吃了?”
苏锦凉低头望着他,一脸幽怨:“今天不小心撞了鬼,元气大伤,一碗怕是填不饱了。”说着,脚下一滑,又是坠了一片青瓦。
卫灼然急道:“你先下来。”
下边街上人来人往,都回头瞧着他们远距离的对话。
苏锦凉又闷闷地开了口,声音无比的可怜:“可能要吃三碗才有救了。”
赖饭这种事情是要靠见机行事的。
卫灼然扇子一收,入眼的全是他挺拔的身姿,笑如初阳:“就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