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宛~,那罐子西湖龙井我上次放哪了?”苏锦凉弓着腰在矮架上翻来倒去。
宛儿坐在长凳上看她,她这会正脸贴在地上,用尽一切手段在柜底摸索,那忙碌狼狈的样子就像一只笨拙刨洞的兔子。
宛儿“噗”地笑出声:“你别找啦,只要是你沏的,不管是什么劳什子,卫公子都乐意喝的!”
苏锦凉灰头土脸地拿着罐子起身,拍了拍额上的灰,面无表情地:“宛宛你继续说,下次就换我告诉杜姑娘,你把青阳公子送她的金钏子偷走了。”
宛儿刷地变了脸色,从凳上跳下来拖住苏锦凉的手:“好锦凉,别……别……,我真不是贪图那几个银子,只是……只是……”
宛儿低下头,脸红得像个要爆炸的番茄。
苏锦凉依旧是铁面无私的样子:“这我不管,我只告诉杜姑娘,要不要报官就是她的事了。”
宛儿急得几要哭出来,连声央道:“我……我真不是……往日里公子大人们送的东西,姑娘收了也总不搭理随意搁的,许不多日子就丢了……我只是……”
“骗你的啦。”苏锦凉不忍再逗这个可怜巴巴的姑娘,端着托盘撞了她一下,“我不说。”
她不待宛儿反应过来便直往厅外走,回首笑得狡黠。
如果要说苏锦凉在软玉楼呆了两月有什么质的转变的话:一是丽娘再不敢颐指气使地叫她做这做那,把她当活佛一般地供着。二便是与杜危楼关系的陡变。
一开始,苏锦凉也只是逃无可逃终于硬着头皮去见杜危楼,心中还盘算着关键时刻如何逃命跑路。可讶异的是,杜危楼好像竟全然忘了那晚发生的事情一般,甚至于,就从来没有见过苏锦凉这个人。
不取她性命不说,连半点麻烦也不找,平日里依旧是对人笑得一脸妩媚多姿又有些心不在焉,与那晚凄楚无助,冷清孤高的样子相去甚远。
后来因着卫灼然与青阳炎的关系,四人总也在一起混混,一来二去的,便熟了。
那天晚上的刀剑相交似是被两个人都淡忘了一般,如今的关系倒也勉强称得上是交好。
于杜危楼不知,苏锦凉心里却一定是拿她当朋友了的。
“明日我再陪你去一趟,这事就该妥了,日后你多留个心眼,也不难办。”这个是温柔攻——卫灼然。
“头疼了好久,这事可算缓了,得想个什么法子来假惺惺感激会儿你。”这个是风流受——青阳炎。
其实说不定也可以互攻,实力很不相伯仲。
苏锦凉想着,端起盘上的杯盏。
“啊,有了,叫小锦姑娘好好陪你三日,该干的事都拣着干了。”青阳炎笑嘻嘻的,很自觉就伸手来接。
“这个不是你的。”苏锦凉端起另一盏茶放他面前,一脸无视的表情,“陪你个头,你当我是三陪?”
青阳炎连连摇头,看着自己遭人嫌弃的样子都没了喝茶的欲望:“再不能和你们一起处了,待遇差距太明显了,连茶都不给一样的。”
卫灼然低头浅笑,端起茶盏,虚一揭盖,扑面的清香。
他见着是同样的一盏碧绿,疑道:“既皆为龙井,有何不同?”
苏锦凉坐下来,笑眯眯地托着下巴,腾出另只手将卫灼然手上的杯子转了个圈,戳了戳:“呐,莲花,你不是喜欢莲花么?”
青花淡雅的茶杯上,一池芙蕖,欲乘风去。
卫灼然闻言,怔了一下,即笑得和暖如风。
青阳炎在一旁很是看不下去,凑过去揽住卫灼然的肩,低声道:“你别信她的,跟杯子没半点关系,她是在里边下了媚药。”
卫灼然微倾茶盏,浅抿了一口,醇和甘郁,还有雨后的清香。
苏锦凉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媚药!你真当老子是三陪?”
她这一掌拍得十分大力,瓷沿杯口都被震的嗡嗡作响,手亦是麻了几分。
卫灼然全然不顾她的浮躁,摘过她的腕来,五指虚握,面色清润如水。
片刻,他放开手,笑容宽慰:“搁了这么多时日,你这伤总算是好了。”
苏锦凉开心地一收手,将袖子放下来,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是呀,完全好了,多谢你的灵药啦!”
能不好么?他和寰照完全就是在比着当药王,三天两头地送药来,把她当林黛玉似的养,她左青龙右白虎地乱吃一气,慢慢把身子也调整过来了。
青阳炎看不下去他二人柔情蜜意的样子,琢磨着不做这电灯泡了,敲了敲苏锦凉:“把你那大哥大拿出来看一下,什么时辰了?”
“酉时一刻。”苏锦凉握着手机,在脑子里换算了很久。
青阳炎站起来,僵了很久的身子骨随意地舒了一下,顿时又意气风发:“到点了,接我家小楼儿去。”
接?难道杜危楼还在和郑将军来往么?苏锦凉暗惊。
虽然苏锦凉知道杜危楼绝不是寻常青楼女子,却还是不明她的想法。
一般的姑娘误入风尘,谁不是出于无奈?只期有一天能被良人眷顾,远离这不洁之地。若是遇上了青阳炎这般家世与品格的,就更该烧香叩谢神恩,然后收拾好东西就可以开开心心傍大款走了。
可杜危楼,苏锦凉真是看不出她想要什么,好像她就是习惯每日混迹于烟花场所一般,游走于每一个高官权贵身边,举手投足皆为欢场女子一般的代客之道,只不过最为风情万种。
几乎看不出她想从其中得到什么,钱财珠宝,或是未来。
对每个人都如此,甚至于青阳炎,也只是她同时陪着的,几个客人之一。
可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就算苏锦凉心里有很多小九九,还是不方便说出来的。
她在心内挣扎了半天,只好旁敲侧击地希望青阳炎能主动些,好促成一段良缘,她咂着嘴道:“你天天念着人家杜姑娘,就没见你有点诚意,喜欢她就把她娶回去呗。”
青阳炎一皱眉:“娶?玩乐消遣之事也用得着这般当真?”
“搞半天你耗在这里这么久!就是来玩乐消遣的?!”苏锦凉火得又是一拍桌子。
在古代这么久,她还是不能接受这种把风花雪月弄得堂而皇之的事情,她觉得:在一起便是要有爱。
玩乐消遣?天大的笑话。
“小锦妹妹,你还小,这种事是再平常不过了……就连你的卫哥哥都没有说要娶你回去呀。”青阳炎笑得十分不怀好意,教导幼孩一般揉了揉苏锦凉的头。
“你自己的风流账理不清也就罢了,为何扯我身上来?”卫灼然摇着扇子,笑里看不出具体意思。
“小锦妹妹想不通这世间俗事,我开导开导她,你居然这么不上道。”青阳炎欲把苏锦凉原本就不够工整的头发再接再厉抓成一个鸡窝。
“你倒是问问她,替她赎身都不让呢,还嫁人?”卫灼然瞧着苏锦凉笑得意味深长。
“看看……”青阳炎指着卫灼然朝苏锦凉连连点道,一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苏锦凉烦闷地摘掉青阳炎的手,实在是被他折腾的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不住地挥手:“你快走吧,接你的小楼儿去。”
此人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我和你一道。”卫灼然亦起身,整了整衣襟,收拾起了玩笑的意思,“要去李大人府上走一趟,商酌些事情。”
青阳炎点头:“如此甚好,我先出去瞧瞧齐仲将车子赶来了没有。”
薄情男终于走了,苏锦凉顿时心下都宽敞了。
“锦凉。”卫灼然伸手整了整她的衣襟,手里淌过一段如绢青丝,淡笑,“今日有事,就先走了,虽说你身子好了,药还是别耽误吃,再用两剂看看。”
苏锦凉连连应道:“知道啦,你去吧。”
苏锦凉望着卫灼然华白的背影,门口斜下来的三丈金光将他裁出一段修长的荫翳。
认识他也有两月了,他对她的好她全看在心里。
他的心意虽自那次以后就再也没提过,可她也是清楚的。
她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回应他,好在,他也不急着向她要一个回应,好像只要每日在她身边伴她几段光景,与她言笑,予她关心就足够一般。
像伸手可触的一段温泉,清舒柔适,不急湍不烫人,细水长流。
这是苏锦凉从未期冀过的事情,且不论心里想要怎样对待,她都觉得这是美好真诚的。
这样,也能是玩乐消遣么?
她想得微微有些楞,回过神时卫灼然已走了老半天了。
她无所事事地枕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想事情,从卫灼然到青阳炎,再从青阳炎到杜危楼。
啊!对了!苏锦凉猛一抬头,前阵子找人帮杜危楼做的那件高叉浓绿旗袍做好了,都忘了给她送过去。
苏锦凉一下就从凳上腾了起来,百无聊赖地终于算找到了一消遣的活,心里激动万分。
她飞快取了旗袍“噔噔”跑上楼,兴奋地拿在手中它反复摆弄。真的很好看,锦绣绸缎,绿如春水,风情浓丽,她穿上一定会很合衬。
况且她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衣服,定会很高兴吧。
苏锦凉想得愈发的有成就感,决定先将旗袍偷偷放进她闺房,届时便能给她一个惊喜。
她推开门,杜危楼的房间里有一种清淡幽香,萦绕久久不散。
她小心地将旗袍放在妆奁台上,乍一眼望过去特别显眼,各彩胭脂中漂亮的一抹浓绿。
苏锦凉往桌上扫了一眼,宛儿说的果然没错,早些天她还在青阳哥手上见过的玛瑙串子,现在正了无生气地被弃在桌子一角。
还有这个郭太史,那个秦大人的……
满桌都是随意弃置的首饰,没有半点特殊的存在。
不,有一个。
苏锦凉瞧见摆在最上头的檀木雕花匣子,是杜危楼那晚反复流连不舍的那个。
她想起杜危楼凄惶无依的样子心里不知怎的就漏了一下,抬手将它拿下来。
盒子很轻,拿在手上却像有着沉甸甸的分量。苏锦凉踌躇了片刻,轻轻将它打开。
“我说这是谁呢?又见面了,小傻……”低倦缱绻的语气,在空气里拖出一段长长的芳泽,突兀地响在她本以为无人的屋里。
苏锦凉心里突地惊了一大跳,手中匣子吓得坠了下来,仓惶地转过头。
是那晚那人,依旧是那张倾国又倾城的脸,依旧是一身红到烫目的袍子。
他妖妖娆娆地侧卧在床榻上,只手枕头,唇角微勾,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她。